哪怕不說話,隻近距離望一眼也成。


    隻是,她再未遇見木七。


    實則,自上次一別,木七每日都會到天樂坊附近看一看。


    為避嫌疑,他去了天樂坊對麵的茶樓吃茶。


    窗外可見梁彩枝靜靜坐在樂坊一角。似在等人,又似乎在單純的發怔。


    直到對方離去,木七才退出茶樓的門。


    梁彩枝試了幾次運氣,並未見到木七。她也想過親自去七爺廟進香,但以她如今的尷尬身份,一人是去不成的,若去山郊,即便國師不跟著,起碼會配給他一兩個護衛。


    自正門入廟,泰半見不到木七,若走後門,妥妥的與木七幽會,屆時不知會傳出什麽閑言碎語。


    而且,她有種預感,國師若曉得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畢竟,她得配合戲精國師演戲。與旁人幽會,那可是給國師戴了頂大大的綠帽子。


    臆想國師頭罩綠冠的模樣,梁彩枝不由得暗暗一笑,提裙邁入國師府大門。


    然後,她被一個缺了牙的老太太纏上了。


    顯然老太太並非人,而是陰魂,探頭探腦,問東問西,念經似得圍著她轉了一整天。


    國師未吩咐她前去伺候,梁彩枝便宅在春止院,與英英養花養草做做糕點嘮嘮閑話。


    平日,國師召喚她召喚得勤,可這幾日,國師靜的如死了一般。


    不但無一次召喚,她被國師府內又蹭蹭冒出的幾個鬼糾纏住時,主動跑去給國師請安。


    結果,寢屋前,被長風攔截。


    道國師大人在休息,誰也不見。


    國師府內的鬼越來越多,梁彩枝禁不住納悶,明明先前府內一片清明,不見任何邪祟異物。


    仿似最近郡城內新死的鬼,全來國師府聚齊開會。


    按理來說,國師身罩靈澤之氣,身帶天火,所住府邸,邪祟陰魂懼而遠之。


    梁彩枝問懂得陰陽術法的長風,問他有沒有發現近日府內有不幹淨的東西。


    長風睜眼說瞎話,未有。


    梁彩枝被陰魂們折磨出兩隻深重的黑眼圈,實在受不了,在英英端著糕點進屋時,她嗷嗷跑開,直奔國師寢房。


    門口不見守門的長風,梁彩枝方要抬手敲門,一隻暴躁小鬼自地底冒出來,頂一頭綠毛,衝她陰森一笑。


    砰地一聲,梁彩枝推開屋門,直跑到正埋首作畫的國師身邊。


    大半夜,直闖入他寢房,廖深行並未覺得詫異,而是筆尖稍頓,問一句,“跑成這般,是急著來侍寢。”


    覷見門口的小鬼走遠,梁彩枝這才定下心來,拿袖子揩了揩額上汗珠,“國師大人醒醒,現下無人,不需要演那些你情我濃的戲。”


    廖深行繼續點墨,“沒同你演戲,守門的長風方被我遣走,你便不顧時辰,大半夜突然跑我房間,可是幾日不見,想我想瘋了。”


    春止院離國師寢房有段距離,一通瘋跑,梁彩枝熱得不行,拿袖子給自己扇風,“國師多慮了。”


    見人筆下作畫精湛,靈台一閃,“你畫得太好了,我太崇拜你了,我掐指一算,您幾日沒出房門,定是潛心琢磨驚世之作,一時沒忍住,跑過來瞅瞅,從今個起,您就是我恩師,教我作畫吧恩師大人。”


    廖深行:“……”


    自那之後,隻要日頭西斜,梁彩枝便雷打不動地主動走進國師寢屋,學作畫。


    一畫便是一整宿。


    翌日,太陽冒出尖,便打著哈欠折回春止院補眠。


    並非她虔誠求學,而是,隻要太陽一落山,一堆的陰魂便圍著她嘰嘰喳喳。


    唯有挨近國師,才不至被眾陰魂侵擾。


    廖深行亦隨梁彩枝的作息時間,白日補眠,夜裏正兒八經教人作畫。


    一日,他指導梁彩枝點墨一株薔薇,打個哈欠說:“你夜裏失眠,可苦了大人我要陪著你失眠。”


    “大人對我的大恩大德,彩枝記下了。”


    “你不見得日日失眠吧,況且你畫技初成,已不用天天跑來累著我親自督導。日後你每隔幾日來一趟即可。”


    那就是每隔幾日,她才能睡個覺。


    那些陰魂似受了專業培訓指導,在騷擾人方麵真是一個比一個會,那是沒一時半刻消停。


    一想到要被眾鬼包圍念經,梁彩枝一臉期待望著國師,“國師大人,我離不開你啊,真的是一天都離不開啊。”


    廖深行表麵不動聲色,繼續描募畫作,暗裏唇角牽起一道飽滿弧度。


    夏至一個午後,梁彩枝打院中躺椅上醒來,英英拎著一包蓮子進月亮門。


    說是見她整天熬夜,容易上火,上街買了蓮子,打算做清火的水晶蓮心糕給她吃。


    黃昏十分,梁彩枝端著新學的蓮心糕去找國師。


    國師天天陪她熬夜,應該給他送一份清清火氣。


    進殿,見一寶釵華服的美人,坐在紅木椅上正同國師說話。


    隨行的英英扯了下梁彩枝的袖口,跪地道:“見過國師,玉嵐郡主。”


    梁彩枝雖未曾見過國師夫人,也聽聞過國師迎娶當朝最受寵的玉嵐郡主為妻。


    她默默端著糕點下跪。


    玉嵐郡主起身,款款走近跪地的美人,俯身將梁彩枝扶起,溫和一笑,“你便是彩枝妹妹,這副傾城臉蛋讓姐姐妒忌呢。”


    玉嵐郡主人美和善,待梁彩枝如親生妹妹,好的東西亦先一步往春止院送去。


    聽聞梁彩枝夜裏易夢魘,有時會看見不幹淨的東西,玉嵐郡主將皇家禦賜珍寶血焱玉佩,親自送到梁彩枝手裏。


    血焱玉佩果然管用,隻要陰魂靠近梁彩枝,玉佩便祭出熾火,眾陰魂拖著火身,跑個幹淨。


    梁彩枝專門做了些時令糕點,特去感謝郡主施送寶玉之恩。


    不成想,國師正在合歡苑與郡主用餐。梁彩枝透過門牖,望見玉嵐郡主親自為國師布菜斟酒,一臉身為當家主母的端貴與滿足。


    梁彩枝自覺不便打擾一對夫妻,便將點心轉交給院中的一對唐氏丫鬟。


    待她走出幾步,聽到郡主近身侍奉的那對丫鬟的交談聲。


    “算什麽東西,也敢稱二夫人,一個克死爹娘的貧家女,連郡主的腳趾頭都比不上。”


    “誰讓人家生了一副好皮相,趁著郡主不在,勾搭國師。”


    “呸,瞧那副狐媚相,咱們郡主可瞧不上她做的東西。”


    一陣響動,梁彩枝回首。


    她精心做的幾碟點心被隨意扔到角落。


    英英氣不過,打算上前理論,被梁彩枝扯袖攔住,“你忘了麽,我隻是個丫鬟。”


    合歡苑。


    玉嵐郡主又給國師布了一勺蓮蓬豆腐,語調溫軟似話家常,“本以為你是真病了,在這小城郡養身,看來你是故意不回天都。衛將軍囂張多年,此次於東北邊陲對抗朝國鐵騎,連連戰敗,是該讓他清醒一二,認清自個兒的實力。”


    廖深行未曾言語,直接飲了手中酒。


    玉嵐郡主又斟滿酒盞,“不知大人準備何時返歸天都,您在這小城郡已住了好些時日,長時間不歸,不但皇家不滿,朝臣們亦有微詞。”


    廖深行斂目沉思片刻,“歸期未定。”


    “是否,是因為彩枝妹妹。”玉嵐郡主覷著國師眉眼間的微妙,自知猜對了,繼續道:“若她不願隨國師入天都,我可去勸勸她。我們終歸都是女兒家,想必能說的上話。”


    “不勞煩郡主了,我親自與她談便好。”


    玉嵐郡主麵上血色漸失,但唇角笑容始終和煦。


    梁彩枝自知郡主身邊的人,不喜歡她,盡量宅在春止院不出門。


    郡主倒從未給她難堪,甚至有次拉著她的手道,她已同國師商量,給她二夫人的名分。於她心裏,她是十分喜愛她這個妹妹。


    梁彩枝不知如何解釋,幹脆緘口不語。


    平日郡主邀她去聽曲吃茶,梁彩枝往往借口身子不適婉拒。但這次她卻應了郡主之邀。


    隻因地點是天樂坊。


    天樂坊最為出名的,是琵琶與點心。


    樂坊之內不但可見前來消遣聽曲的貴族郎君,亦可見邀了閨中密友來品點心清茶的娘子貴婦。


    梁彩枝話少,玉嵐郡主也不為難,兩人用著茶點,靜靜聽了一晌午的琵琶曲。


    倏地,街上橫衝而過一匹棗紅烈馬,眼看著要將一位正舔糖葫蘆的青年撞倒,對樓茶館窗前閃出一道鴉青長衫,眨眼功夫落在青年身前。


    即將踏上鴉青長衫的棗紅烈馬,驀地揚高前蹄,一聲嘶鳴。


    梁彩枝自窗前急忙喊道:“小心。”


    烈馬揚長而去,周圍聚攏了不少圍觀之人。梁彩枝匆匆跑出樂坊,扒開人群,隻見癱坐地上的小睿正哭惱糖葫蘆碎了。


    梁彩枝四顧,已不見木七身影。


    小睿打指縫裏瞧見一張熟悉的臉,驀地站起,拉住梁彩枝的袖子直搖晃,“彩枝彩枝,我好想你。娘親說你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再見不到你了,我就知道是娘親騙我。”


    梁彩枝問:“方才護住你的那位哥哥去了哪裏?”


    小睿搖搖頭。


    玉嵐郡主下樓,走至梁彩枝身邊,覷一眼交纏住她袖子的那隻手,“怎麽,妹妹同這小郎君相識。”


    小睿硬纏著梁彩枝,最後被郡主身邊的護衛,強行送回家。


    走之前,踢丟了鞋,哭喊著要彩枝跟她一道歸家,做他媳婦,給他生白胖娃娃。


    玉嵐郡主捏帕掩笑,“幸好是個癡兒,否則國師可要醋了。”


    玉嵐郡主返歸合歡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身邊的唐心唐怡分頭去查兩個人。


    一個是癡兒小睿;另一個,她未見正顏,隻打樂坊窗前瞧見背景,鴉青長衫,腰係碧穗玉玦。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梁彩枝與那鴉青長衫的公子關係匪淺。甚至,她十分在意那位公子。


    梁彩枝雙親已逝,不肯隨國師回天都的原因,總不會是因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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