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心中煩悶,索性也沏了杯茶,一口飲下了。


    “如你所見,我是個錦衣衛。”他放緩了語氣,平靜地看向她,“此前遭人追殺,本以為再無見天之日,便拋卻了過往,暫對你隱瞞了身份。”


    他說得隱晦又多加了巧飾,似是怕講得太明確,會讓她本就難過的心裏雪上加霜。


    沈青棠吸了吸鼻子,目光緊緊注視著他,仿佛他這突然好轉的態度又讓她打起了精神,不再那麽擔驚受怕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既認真又安靜,一邊聽他說還一邊點點頭,仿佛在無聲地告訴他:


    他的苦衷她都能明白和理解的,可以相信她,她會全部認真傾聽的。


    魏珩看著她這副乖巧的模樣許久,倒忍不住淡笑了一聲,道:“後來呢,你也都知道,發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不想讓你受牽連,所以便不辭而別了。”


    他微挑了下眉尖,嘴角的笑意不減,“這個解釋還滿意麽?”


    他屬實是拿她沒有辦法,這個人一旦哭起來,就像個軟綿綿的沙包,什麽冷言冷語打上去,又全都會被抽抽噎噎地彈回來,真可謂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沈青棠頓了一下,似是沒想到他會消了怒氣,耐心地給她作解釋,反應過來後,眼裏立即漾起了亮光,不禁笑起來,連連點頭: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們錦衣衛四處奔波,一些官家的事情也不方便透露,掙得都是血汗錢。”


    她伸過手去,握住了他那托著茶碗的手,滿眼真誠,“你放心,我會乖乖聽話,不會問些不該問的,也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呀。”


    從前?魏珩不禁想起了那在草堂過的一段清靜舒心的日子,倒也稍有些動容,沒有狠下心掙開她搭上來的那隻手。


    “你怎麽過來的,從滄州到燕京?”他問。


    見他忽然問起了自己的事情,沈青棠眸光微亮,不禁笑道:“哦,我坐船過來的,剛巧趙鐵匠他們一家要遷去偃鄉了嘛,就順帶捎了我一程。”


    魏珩自動忽略了趙家的事情,隻皺著眉,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不是說暈船麽?”


    “嗯,是暈得挺厲害的,一路都沒怎麽好睡,也不敢吃太多東西。”沈青棠不好意思地說著,反應過來他是在關心自己後,也不禁彎起唇角,心裏一陣暖意。


    “但是能見到你,那些都是值得的。不然,可能這輩子就見不到你了吧?”


    沈青棠正懷揣著喜悅,在心裏暗自慶幸著,可殊不知,魏珩卻是微沉著眉頭,思及她這一路上的顛簸,默默打消了派人用船將她原路遣回滄州的念頭。


    他還是隻能在燕京將她安頓下來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忽然又問,“你既是坐船從滄州過來的,那為什麽我……”


    意識到險些把連夜去太原尋她一事說漏嘴的魏珩,頓了頓後,又默然移開視線,閉上了嘴。


    “嗯?”沈青棠不解地看向他,晶亮的眸子一眨一眨,“什麽為什麽?”


    魏珩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手,托起茶盞,閑著沒事似的捏著蓋碗,撥了撥不存在的熱氣,沒看向她,換了套說辭。


    “沒什麽,我就是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原官銀被劫,我被遣去查案的時候,正巧碰到了一隻來自滄州的客船,但是好像沒有看到你。”


    沈青棠愣了愣,沒想到他們曾經居然離得這麽近,甚至差一點就能見到了,“你還去過太原啊?”


    她稍有些意外,笑了笑,語氣裏還不乏惋惜,“噯,那委實有些不太巧了。其實那天我本來是在那艘船上的,可是剛好有個潑皮無賴要搶我包袱,然後隔壁一個客商就仗義出手,三兩下替我把那無賴教訓服了。”


    “你猜他是誰?”


    看她一提起那客商,滿眼都盈著笑意和亮光,連語氣都是雀躍的。


    魏珩微挑起眉,沉著臉側頭看向她,手中的蓋碗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碰著杯身,一臉“並不是很想知道他是誰”的模樣。


    “哎算了,你應該也猜不出來,你又不認識他。”沈青棠忽然想起來這茬,真是高興則亂,又笑著收回了讓他猜的話,邊說還邊晃悠著小腿,不知是哪來的小得意。


    魏珩:“……”


    他靜靜打量著她那把高興都寫在了臉上的表情,眸光一斂,麵色不禁沉得更深了,不輕不重地將蓋碗又磕了一下,然後索性沒什麽意趣地將那茶盞隨手丟在了桌上。


    滿麵不爽快。


    作者有話說:


    但凡魏狗那張嘴會說話,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就作吧,反正後麵會讓他學會怎麽好好說話的。


    晚上還有更新,看看能不能讓小秦快點出場。


    冷知識:魏狗大概18歲,小秦16歲,女鵝15歲


    第38章 六月寒


    沈青棠還沒注意到魏珩麵上的不悅, 隻是想把令人驚喜的際遇也分享給他,“我直接告訴你吧。”


    她忍不住撐著手肘湊過來, 才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清澈明亮, “他呀,是我自小在燕京的玩伴,一別十多年了, 哪知剛好就在那天遇到了, 緣分也太巧了是不是?”


    聽到玩伴一詞,魏珩麵色微滯, 心裏忽然像被什麽小針紮了一下,怪膈應的。


    原本以為, 那隻不過是個素不相識的客商, 沒想到竟和她還有如此羈絆, 淵源倒是深遠啊。


    他微揚起眉尖, 轉過頭, 對上她那雙帶著笑的眼睛, 總感覺像是有什麽屬於他的事物被旁人擠占了,心口一陣滯澀,不快得很。


    “……嗯?”見他沒有答話, 對自己這個驚天的奇遇似乎反應平平,沈青棠自說自話的,麵上的笑意也有些撐不下去了, “你不開心啊?”她歪過頭湊到他麵前, 小聲地關切道。


    “可是, ”沈青棠立即挪到他身邊, 以手托著臉, 像朵花一樣笑得陽光明媚, 似是有意要哄他開心,“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帶我回京,我現在隻怕還滯留在太原,沒法這麽快見到你呢。”


    魏珩沉眉看著她,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其實若沒有那個客商,他早在前些天的那個清晨便能見到她了。隻不過,被人搶包袱一事,他確實無法立即趕過去,不能像那個人一樣護著她。


    許是越想越有些偏了,魏珩頓了頓,忽然皺起眉,又回過神來了。


    他為何要同一個素未謀麵的男子計較這些?


    北鎮撫司那些堆積如山的案子可就已經夠他勞心了。


    想至此,魏珩抬頭看了眼外麵的日頭,尋思著,確實也出來挺長時間了,得快些將她的事情處理好才是。


    他垂眼看向她,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沒來由問了句,“你現下住在哪兒?”


    撐在桌案上的沈青棠眸光微閃,對他問的這些問題倒也都樂意回答,“哦,這不是昨晚才從太原歸京的嘛,一時也沒有好去處,就先暫時住在我那個玩伴家了。”


    聞言,魏珩的眸光倏地暗了幾分,但很快,又恢複了如常,仿若一池無風無波的寒潭。


    這答案,說意外,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說不意外,卻似乎又有那麽些刺耳。


    魏珩思索片刻,拂袖站起了身,看向她,唇邊牽起了一絲沒有暖意的微笑,“是麽,那還挺好。”


    確實挺好,他也不用再思量該將她安頓在哪裏了,倒是給他省了一樁心事。


    “你既已看到我了,那沒什麽事的話,便先回去吧。”他說著,作勢就要出門。


    “哎,”沈青棠不知他這又是怎麽了,趕忙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見少年沉著麵色轉過了頭,一臉等她下文的模樣,她又稍有些語塞了,下意識側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那個……我好像,沒太懂你的意思。”她攥緊指節,笑了笑,唇齒還有些幹澀,“我不是,都找到你了麽,那我還去哪兒啊,不是要跟你待在一塊兒麽?”


    她越說聲音越小,試探著抬頭看了看他,不明白他怎麽翻臉比變天還快,笑道:“我剛剛還說,要像從前那樣的呢。”


    見他一言不發,她抿了抿嘴唇,又道:“其實剛剛進這個屋子的時候,我就盤算好了,日後我可以去附近的醫館找份工,那樣我們就都能掙到銀兩了,然後你放工回家了後,我也可以給你做好飯,我們就像從前那樣……”


    從前,從前。


    魏珩每聽到這個詞,心裏便隻能徒添一些難以企及的悵然和煩悶。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身上毫無重擔,可以隨心所欲地過著日子的。


    他的身份和所陷的朝堂深淵,並不容許他和她再有任何牽扯,興許有什麽人同他結了仇,要順藤摸瓜,拿她來開刀或是做要挾呢?


    若他隻是個籍籍無名的鄉野布衣,那或許倒還可以陪她消磨消磨時間,但顯然,他並不是。


    在權衡利弊方麵,魏珩向來十分冷靜,哪怕有再多感情之外的幹擾,都可以被割舍。


    他微微皺起眉,看了沈青棠許久,頭腦清晰地掙開了她的手,語氣冷淡又有些為難,“北鎮撫司事務繁忙,你老是在我麵前晃悠,會妨礙到我辦公的。”


    沈青棠提起一口氣,忽然像哽在喉中,說不出話來了。


    “……我不會的。”她啞然片刻,乖乖說出了一句帶著點哭腔的允諾,小心牽了牽他的衣袖,像是在求他別趕她走,“我知道你們都很忙,偶爾還會被派到外地去執勤,是吧?”


    “我可以等你的,你要是太忙就可以不用回來,要是哪天累了,或者想吃家常菜了,那你就回來歇歇,我都在的。”


    她那軟軟糯糯的鼻音,既執拗又惹人憐,就像是黏在他身上,怎麽甩也甩不掉了。


    “你覺得這樣幹耗著有意義麽,萬一我很久都不回來呢?”魏珩皺眉看向她,麵色略有些不解,“還是換個更合適的人來陪你吧。”


    沈青棠攥緊衣袖,幾乎想也不想便抬頭回他,“我不想去換別人。”她唇角帶著勉強撐出來的笑,長睫上的淚珠在抬頭的一刹那,撲簌墜落。


    “嗯,我知道你是擔心,那個公務比較繁忙啊,或者不能經常回來陪我呀。”


    她幫他理著思緒,努力想挽起他對這段感情的信心,“但是我覺得,如果兩個人心裏有彼此的話,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不是麽?北鎮撫司離這兒這麽近,你回來吃個飯總是方便的吧?”


    那若是我心裏沒有你呢。


    魏珩耐心將盡,險些就要這樣脫口而出了。


    但看她含淚帶著笑意,說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擊碎了她那岌岌可危的脆弱,話到了嘴邊,還是即刻打了個圈,被磨平了紮人的棱角,稍顯的和緩了些:


    “隨便你吧。”


    他無意多做糾纏,索性邁步轉過了身,“出來的時間太久,該回去了。”


    他的背影走得那樣決絕,身板挺直如利刃,分明在這炎炎的盛夏,卻好像寒到了她的骨子裏,連那想邁出去追他的腳步,也都像被僵化在了原地。


    “……我可以留在這兒麽?”她望向他遠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想起自己還有話沒說完,試著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句。


    可他卻好像沒有聽到,連步子頓一頓的跡象都沒有。


    霎那間,沈青棠感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怎麽會這樣呢,為什麽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們之間卻好像隔得更遠了呢?


    眼見他越走越遠了,沈青棠脊背發涼得如墜冰窟,心中的慌然迫使她忍不住小跑著追上了兩步,紅著眼眶問:“你會回來麽?”


    少年沒有回頭,那份答案不言而喻。


    可沈青棠望向他,卻仍是不敢相信,滾熱的眼眶裏不禁溢滿了淚水,哽咽著問:“我還能等到你麽?”


    她等過他太多次,坐過太多的冷板凳,心裏已經沒有什麽底了。


    可少年就像當初在草堂門前,坐著馬車一騎絕塵了那樣,不多說一句話,離去得幹淨利落,卻也讓她永遠都無法追上。


    他就這樣,無言地消失在了街巷的拐角,也消失在了她模糊的視線裏。


    作者有話說:


    是這樣,今天突然接到工作上的任務了,字數有點沒夠,抱歉qaq


    原本還想著周末加更呢,現在周末不請假就是萬幸了,社畜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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