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挎著行囊,身後的馬車上還有小廝在卸些瓜果時蔬,她倒有些受寵若驚, 失笑道,“你怎麽來這麽快呀,還帶了那麽多東西。”


    家裏一時也沒什麽可招待的, 沈青棠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忙推開門指向了裏, “要不進來喝口茶吧?”


    秦頌勉強揚起了嘴角, 沒有進門。


    看著這清貧的院子, 他便大概能料想到, 她那個所謂的夫君是有多落魄,以及他們今後的日子會有多困窘。


    心裏暗歎之餘,看她麵上漾著幸福的神色,也隻得無奈一笑,在不越線的前提下,盡力以哥哥的名義,強掩著心裏的苦澀,以及對她那份不可言說的心意。


    “喝什麽茶呀,天色都這麽晚了。”他將肩上的包袱卸下遞給她,掏出懷裏那張折了好幾層的信紙,指著最底下那潦草的路線圖,笑得嫌棄,“哎,你瞅瞅你這畫的,一般人能看得懂麽?”


    沈青棠抿唇聳了聳肩,倒不覺有什麽可羞的,晶亮的眸子裏滿是靈動,“你哪是一般人呀,這不就找到了嘛?”


    她的嬌俏可愛令秦頌心裏忍不住微微一動,可短暫的歡喜過後,襲上來的又是漫天的不舍與酸澀。


    “你是認真的啊?”他沒來由的開口問。


    見沈青棠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又斂色笑道,“我是說,那個人的品性、根底,你當真都摸清楚了麽?哎,一會兒說是被錦衣衛抓走了,一會兒呢,自個又搖身變成了錦衣衛,擱這變戲法呢?”


    “哎呀那個是誤會,是我沒弄清楚。”沈青棠忙笑著解釋道,生怕秦頌對魏珩有什麽不好的印象。


    雖然她對魏珩的過往還不甚了解,但是來日方長嘛,聊著聊著總會了解得更深的。


    她看中的是他這個人,是他平時的一言一行,以及對她無微不至的細節,即便當真是有什麽不堪的過往,她想,她也不會太介懷的。


    沈青棠思忖良久,終是給了秦頌一個肯定的笑容,“我想好了,就是他了。”


    聞言,秦頌的表情滯了一瞬,仿佛聽到心裏某處咯噔了一聲,隨後,又微挑起眉尖,故作釋然地笑了,“行吧,那你都這麽開口了,哥哥還能說不啊?”


    “不過你要答應我,”他寵溺地看著她,以最玩笑的口吻,說出了最錐心的話,“以後遇上什麽事了,不準藏著掖著,一定要記著來找娘家。”


    他笑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直接將位份拔成了她的娘家人,一臉可靠的後盾模樣,“燕京第一富商,打聽打聽,誰敢瞧你不起。”


    沈青棠被他這副自吹自擂的模樣逗笑了,抿著唇,將這份感動在肺腑裏淌了一圈,滿眼皆是盈盈的亮光,“謝謝你啊,秦頌。”


    秦頌笑了笑,倒也沒再多說什麽,隻轉過身,吩咐小廝們將買來的物品一一搬了進去。


    **


    天色漸晚,北鎮撫司門前換了一批輪值,高簡照例出門買了張餅慰勞自己,順便回去看看自家年邁的母親。


    老人家的藥壇子空了,說是今天要自個兒出門抓藥,診診脈象,也不知道……


    高簡正咬著餅,隨性走在街巷裏,遠遠見魏珩的家門前停著一輛馬車,旁邊還站著麵上含笑的沈青棠,以及一個衣著不凡的男子,頓時驚了一番,連忙閃進拐角,仔細觀察起了情況來。


    這……他沒看錯吧,自家大人那八百年都不回的院子居然開門了,沈大夫這是住進他們大人家了麽?


    還有旁邊那個男子又是什麽來頭,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看著像是認識?


    高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說句實話,自家大人和這小娘子的糾葛他亦是稀奇的,故而在魏珩午間回到北鎮撫司後,他便迫不及待地旁敲側擊了一番:


    不是說不喜歡人家麽,怎的又成了人家的夫君?


    不是說不帶人家歸京麽,怎的人家又千裏迢迢地尋了過來?


    他本是樂嗬著想湊個熱鬧,看這個難得開花的鐵樹也流露一下柔情,結果換來的還是一張千年冷臉:


    事急從權,逢場作戲。


    沒牽扯,不喜歡。


    就是個令人頭疼的麻煩,亟待解決。


    高簡一整個幹笑住了:“……”


    行吧,他就知道,不該對此有什麽過分的期待,他家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心薄情,眼裏麵隻有公務,哪家姑娘碰上,哪家姑娘倒了血黴。


    可真照這樣的話,那小娘子又怎麽會住進他家大人的院子裏呢,這說不通啊?


    高簡正皺眉苦思著,忽然,對麵的兩人揮手作了別,馬車向此處駛了來,他趕忙側身匿於陰暗處,待馬車揚長而去,才小心探出了身。


    時值傍晚,正是用晚飯的時間,加上這片地方本就清貧,等馬車一走,路上也就空蕩蕩的,再沒什麽行人在外頭走了。


    當初他家大人便是看中這裏的清靜,和方便蹭飯,才買了座和他家鄰近的院子,用作偶爾的休憩之所的。


    高簡緩步向前走,見魏珩家的大門已經關上,心想沈青棠應當已在裏麵休息了,便隻略看了一眼,也不多管閑事,又繼續吃起自己的餅,趕回家看自己的老母親去了。


    “娘,你英明神武的兒子又回來了!”


    尚未走進家門,高簡便出聲打起了招呼,笑得吊兒郎當的,還倚在牆邊叩了兩下門。


    這是他慣常哄孀居在家的母親歡心的方式,一有空就回來看看,也好讓這個家顯得不那麽冷清。


    可此番話音才剛落,院裏就有兩道視線齊齊向他投了來。


    一道是她母親的,而另一道,是明明本該休息在家,此刻卻毫無征兆出現在這兒的沈青棠。


    她手裏提著些果蔬,正和他母親推搡著,轉頭一見他的麵孔,眸光頓時微顫了下。


    “……”高簡麵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現在跑路還來得及麽?


    蒼天,有沒有什麽地洞能讓他躲一躲的,怎麽怕什麽還來什麽?


    沈青棠怔怔地看向高簡,還稍有些訝異,正反應著他的身份,陸大娘又有些嫌丟人地上去嗔怪了起來:


    “哎,你怎麽次次回來都沒個正型的?”她笑著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小聲警告道,“魏小兄弟的娘子還在這呢,你給我放好點兒。”


    娘子?這……


    高簡不明所以地笑了兩聲,腦袋已經有些亂了,真不知這小娘子和他家大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他也不敢說,他也不敢問,隻能斂起不正經的神色,立在原地應和地幹笑著。


    沈青棠緩步走向前,還有些不敢置信,問,“你是……陸大娘的兒子啊?”


    見高簡一臉拘謹,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她又笑道:“這還真是巧了,我一直想問的,你在滄州怎麽……”


    “啊那個滄州是吧,哈哈滄州……”一聽到滄州二字,高簡頓時打了個激靈,幹笑著打斷了沈青棠的問話,走到桌邊倒了杯茶,一口悶下,強定住了心神,“這個……真是說來話長啊。”


    真是奇了怪了,分明是他家大人騙了人家小姑娘,怎麽搞得倒像是他做了虧心事一樣,不敢同人家正麵講話了?


    不過,在不泄露公事和他家大人心思的前提下,還是快點想辦法把這茬給糊弄過去吧。


    高簡笑了笑,看著麵前的小姑娘,和天邊愈加昏暗的夜色,心裏不禁一陣犯愁。


    也不知,他會被拽著問多少事情啊?


    大人啊大人,你可害苦我了。


    **


    北鎮撫司,提案署。


    燈火暖明,映得滿堂生亮,魏珩閱著案宗,窸窸窣窣的翻頁聲就像是細小的蟲蟻,悄然齧噬著人的心。


    初時沒有察覺,可時間久了,便積羽成舟,令人心神不定,再無法對這心中的異動視而不見了。


    魏珩合上卷宗,略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抬眼見窗外的夜色已如墨傾倒,又不禁有些煩擾,不知那執拗的小姑娘究竟是走了,還是賴著了。


    她一個路盲,在這地勢錯雜的燕京裏,人生地不熟的,到底有什麽可堅持的?


    魏珩有些煩悶地輕舒了口氣,收了下桌案,正準備起身出門,忽然,一個暗樁從側門匆匆走了進來。


    魏珩抬眼一看,發現那是他安排了與魏府交洽的人,怎麽會這麽晚過來?


    “何事?”他微皺起眉,問道。


    暗樁畢恭畢敬地遞上了一張字條,上書:伯爺對今日衙門的風波已有耳聞,提點少爺勿忘了與賀蘭家的親緣。


    魏珩輕笑了一聲,在掌心揉爛了字條,眼底不禁閃過了一絲陰冷,“他這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啊?”


    若不是心有不甘,不願讓本屬於他的東西,落到那圖謀不軌的惡婦手中,他大抵早便除名族譜,拂袖走人了,哪還會耗費心神,同那掌控欲極強的父親虛與委蛇。


    魏珩抬起手,揉碎了掌心的廢紙,自空中撒到了暗樁的手上,“回去告訴他,不過是個來衙門鬧事的瘋子,就不勞他老人家費心了。這個月底,我自會下拜帖邀賀蘭小姐出門一敘,心急了做什麽?”


    “是。”暗樁當即領命退去。


    魏珩看著桌案上微黃的燭火,若有所思,正欲轉身而去,房門又被人急急忙忙地撞破了。


    來者正是高簡。


    “這麽毛毛躁躁的做什麽?”魏珩略有些不悅地挑起眉尖。


    高簡笑著地撓撓頭,“嗐,這不是怕來得太晚,耽誤了和您商討追繳丟款的事麽?而且這也不能怪我,是……”


    說到這,高簡頓了一下,訕訕地試探著問,“大人,您讓那沈大夫……住在東邊的院子了?”


    魏珩微皺眉頭,“她留在那兒了?”


    “嗯。”高簡坦實點頭,笑著誇道,“不僅留在那兒,還和我娘打好關係了呢。哎呀這小姑娘真是,太好心了。聽說我娘摔了,她還扶著去了醫館,有了好的瓜果,也送……”


    魏珩凝神聽著,見他說得好好的又頓住了,不由抬眼,“送什麽?”


    “這個……”高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到在門口看到的那個送來瓜果的男子,思忖了片刻,還是輕吸了口氣,有些吞吞吐吐地交代了。


    “就是,我今天回去的時候啊,看到有個行頭氣派的公子,停著個馬車在你家院子前,還送了不少東西過來,看樣子,好像是同沈大夫相熟的。”他笑著倚在門邊,說得有些不踏實。


    “相熟的?”魏珩若有所思,一些令人不太愉悅的回憶,又浮上了心頭。


    ‘他呀,是我自小在燕京的玩伴,一別十多年了,哪知剛好就在那天遇到了,緣分也太巧了是不是?’


    女孩脆亮帶笑的聲音一遍遍回響在他的耳邊,魏珩沉著臉,忽然輕吸了一口氣,“你去查查,這個人什麽來頭,脾性如何,家底如何。”


    “啊?”高簡一聽,立即從門框上彈起了身,笑道,“這人都走了,我上哪兒查去啊?”


    魏珩沉眉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施壓意味不言而喻。


    “哎是是是,查,一定查。”高簡惜命,也不開玩笑了,忙改了口風,“我就是去沈大夫那兒套話,也一定把這公子的底細弄明白了告訴您,是不是?”


    魏珩沒心思同他耍嘴皮子,徑自推門走了出去,“今日先回去早些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議。”


    “啊?”高簡從沒這麽早放過工,還有點不適應,“那咱們不商討那丟款的事了?”


    “明日議。”魏珩麵色平淡,說得不容置喙,走在他前麵,步子的方向直指東邊那片院子。


    高簡反應了片刻,幹笑兩聲,心裏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大人,您……是要回去看那沈大夫啊?”


    夜色是這麽的寂寥,魏珩一言不發,愈發襯得這夜暗得像個無底洞,教高簡連問下去的底氣都逐漸薄弱了。


    “額,那……她以後就都住這了麽?”高簡試探著搓了搓手,沒話找話,“這樣的話,我也好讓我娘多照應照應她,是不是?”


    許是高簡囉裏囉嗦的,繞在耳邊,實在惹人心煩。


    魏珩靜默了許久,驀然開口,“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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