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做事一人當,許疏樓歎了口氣,上前一步:“是我殺的。”


    “哦?”紫裙仙人似乎是垂眸掃了她一眼,語氣間毫無起伏,既無傷心更無憤怒,隻淡淡道,“既是你殺的,那就由你來代替它好了。”


    “……”


    “過來。”


    許疏樓茫然地跟了上去,直到被紫裙仙人帶進宮室內,又抱在臂彎裏劈頭蓋臉地撫摸了兩把後,方才明白了對方的意圖,艱澀開口:“我以為仙子是要我代替它搗藥。”


    一道極清冷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既然是代替,自然是搗藥也要,當寵物也要。”


    “……”這是什麽奇怪的走向?


    許疏樓欲哭無淚,不管是給人還是給仙當寵物,她可都沒什麽經驗。


    她做不來,紫裙仙人看著她也挺嫌棄:“你太小了,沒有兔子好摸。”


    許疏樓麵無表情:“你湊合著摸吧。”


    紫裙仙人想了想:“待會兒你去百花園討一朵花吃下去,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們會給我這個麵子。”


    許疏樓怔了怔:“吃了花就會變大?”


    “嗯。”


    “為何會變大?又會變多大?”


    “你不如兔子安靜。”紫裙仙人又嫌棄上了。


    慘遭嫌棄的許疏樓也很無奈:“那我這就去百花園,不在這兒礙您的眼了。”


    “你的活計做得好嗎?”紫裙仙人突然問。


    “許是不大好吧。”


    “那就待會兒再去,沒用的人現在過去,仔細被當成花肥。”


    “花肥?”許疏樓悚然,“那些去捉蟲子的小仙子其實都是去當花肥的?”


    “當然不是。”


    許疏樓鬆了口氣。


    紫裙仙人卻又繼續道:“隻需要她們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許疏樓翻了個白眼,從她臂彎中跳了出去。


    “你要做什麽?”紫裙仙人問。


    “救人。”


    “為什麽?”


    “因為那是性命。”


    “性命在這裏可不算什麽金貴東西。”


    “……”許疏樓抬頭看她,“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我不該因此動怒,可你、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有什麽毛病?”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待在我身邊,做我的寵物,我可以保你一命。”紫裙仙人提議。


    “多謝,不必。”


    “……”紫裙仙人靜靜地看她飛走,臉上無喜無怒。


    許疏樓摸索著來到百花園,她飛在半空中,乍然進入了這一片百花世界,滿眼的鮮花似錦,生機盎然,有五彩斑斕的蝴蝶、聲音婉轉的靈鳥飛在花間,配著園子裏淡雅脫俗的香氣,美好的令人沉醉。


    遠處一位高大的美貌仙女正在采花,摘下一朵後,閉目放在鼻間輕嗅,然後露出一絲笑意,將花朵放進臂彎挎著的花籃子裏,這一幕看起來如詩如畫,倒是很符合絕大部分人對於仙界的幻想。


    許疏樓如此想著,緩緩撤去靈力落在了地麵上,落地那一瞬間,一股血腥氣便撲麵而來。


    濃鬱的血腥氣中,鼻尖再嗅不到絲毫芬芳。


    抬頭看去,看不到鮮花,隻能看到巨大的花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竟顯得有些陰森。


    這座百花園,從高處俯瞰,和從底層仰視,竟似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這裏對於那些高大的仙人,和她們這些低階小仙而言,也的的確確就是兩個世界。


    是低階小仙用血肉滋養了他們,讓他們體型變得越來越龐大。


    “……”許疏樓輕歎,她隻想快點離開這重畫境。


    足下繡鞋踩上一片紅色的土壤,她盡量不去思索這土壤是被什麽染紅的,摸索著去尋那些被派進來捉蟲的小仙子們。


    可惜之前忘了問名字,此時若呼喝一聲“清秀小仙”不知有沒有人應。


    正苦惱間,那清秀小仙子十分貼心地給了她一聲驚叫作為提示。


    許疏樓循聲飛了過去,正看到園子正中一株巨型花朵下,被人挖出了幾個小坑,坑中露出一截醜陋的根莖,此時正有一位手提花鋤的女仙抬指拈起那清秀小仙子扔進了洞中打算填土。


    “放開她!”


    提花鋤的女仙淡淡看她一眼:“放開她,你來替她做花肥?”


    許疏樓問出心中困惑:“要她們做花肥,你們再去吃掉那些花變得更大?何不直接吃人就好?”


    女仙奇怪地看她一眼:“凡人會直接吃蟲子嗎?”


    “……”


    “那樣就太野蠻了,”女仙搖頭,“何況,我不愛沾葷腥。”


    “……”很有邏輯,讓許疏樓難得語塞。


    說話間,花鋤女仙已經灑好土,正要一鋤頭下去把土夯實。


    這鋤頭下去,裏麵的人還能活?許疏樓下意識出劍,那劍與巨大的鋤頭比起來,仿佛蚍蜉撼樹般,卻不想一劍出,竟真的把那鋤頭擊退了幾分,砸到了一旁無人的地麵上。


    花鋤女仙皺了眉頭,雙手舉起花鋤狠狠地向許疏樓砸了過來。


    許疏樓從未麵對過這樣懸殊的對手,她全神貫注,在花鋤下閃轉騰挪,還要注意著別落到有人的地方,免得連累了旁人去。


    躲過了幾次劈砍,眼看在空中不及轉身,接下來的一鋤頭怕是避不過,許疏樓幹脆全力向前,和身撲向了花鋤女仙。


    女仙當然不會把這鋤頭對著自己砸,隻騰出一隻手來要來捉她。


    許疏樓在半空中,踩住她的手指一借力,縱身至與女仙能夠兩相對視的高度,一劍貫入全身靈力向她額心刺去。


    底下的小仙子們都已經看傻了,她們還從未見過低階仙子敢這樣挑戰上仙。


    許疏樓感覺到自己的劍毫無阻礙地沒入了花鋤女仙的額頭,在其額間留下一個微小的血洞,女仙龐大的身軀倒了下去,地麵被震了一震。那巨花裸露的根莖感覺到血腥味,便貪婪地探了支根莖過來,纏住了她的軀體。


    許疏樓自己都被這次得手驚了一驚:“居然這樣輕易?”


    她迷茫地落在地上,那清秀仙子正白著臉看她:“你殺了她,你怎麽敢殺她的?”


    又是這個問題?許疏樓怔了怔,若有所悟,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答道:“不過是順應本心而已……”


    入畫前,管事那一句“沒有真正的死局”劃過她的腦海。


    她猛地抬頭看身邊眾人:“你們之前有沒有試過反過來殺死他們?”


    “當然沒有,”有人答她,“一入仙界,看到這些身高如巨塔的人物,膽子都要嚇破了,又看到同伴逃跑被殺的慘樣,誰還提的起反抗的心思?隻日日祈禱接下來被殺的不是自己罷了。”


    許疏樓蹙眉:“可是你們這麽多人,團結起來總可以一試。”


    “其實在這裏,不想被殺還是有辦法的,”一旁的白衣小仙接話,他身邊站著十幾個小仙,隱隱有以他為主心骨之勢,“隻要萬事按規矩做好,不冒尖、不生事,就不會被殺,你看,宴會上被殺的就隻有跳舞跳得不好的。”


    許疏樓看向清秀小仙:“那你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我猜因為我今日做活兒做得少,可我們,”她臉色發白地看向其餘幾個被從土裏救出來的小仙,“我們是有事被耽擱了。”


    “……不對!”被從土裏救出來的一個小仙忽然看向剛剛說話的白衣小仙,“今早是你說餘音宮的人讓我們過去一趟有事,我們去了卻發現宮門緊閉,阿秀天真,還以為是你弄錯了。但你根本就是故意把我們支出去白跑一趟是不是?因為你猜到要被搗藥和做花肥的,都是活計做得最少的?”


    眾人嘩然,轉眼間分成兩派撕成一團,互相指責起來。


    許疏樓歎了口氣,怪不得他們沒有試著反殺,一是被嚇破了膽子,下意識覺得高大的仙人不可反抗,二是其中一小部分人早早意識到活下來的方式,想辦法推其他人去送死。


    “不要吵了,”她清了清嗓子,把劍拄在地上威懾眾人,“接下來還有什麽活計?”


    清秀小仙小聲道:“除非上麵臨時有其他吩咐,不然我們接下來又要去織布了。”


    好家夥,不但是長工,還是個無休的循環長工。


    “既然沒人來追殺我,那就走吧,”許疏樓也不收劍,環顧四周,“去織布。”


    白衣小仙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你還要去上工?”


    “是的,”許疏樓正色道,“我熱愛勞作!”


    清秀小仙卻落後眾人一步,拉住了她:“這朵巨花你不拿走嗎?隻要吃了它,你就可以變大,在這裏,體型越大,就越能受到尊重,隻要吃了它,你就再也不需要辛苦勞作了。”


    “不了,”許疏樓抬劍斬斷了巨花根莖,“我說了,我熱愛勞作。”


    “……”


    這次織布時,很多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可能是敬畏,也可能單純是在好奇“怎麽還沒人出來劈死這家夥”。


    許疏樓認真織好了兩匹布,被檢查時,那仙人卻仍然不滿意,拿起織梭向她的手紮了過去:“你已經連續兩日沒有織好布了,我不像其他人那麽血腥,隻留你一雙手便好。”


    許疏樓躲過,縱身而起,飛到一個平行的高度與她對視:“我就是像其他人那麽血腥,你要留我一雙手,我就要你的命。”


    “……”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這廝壓根不是熱愛勞作,她是等著被人找茬,然後砍回去。


    再殺一人,看著對方的身子倒下,砸碎了數隻紡車,許疏樓收劍還鞘:“如果我把這些人都殺掉,我們接下來還需不需要去搗藥種花?”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許疏樓看向眾人:“我不管你們的糾紛,但我準備殺出一條血路,誰跟我走?”


    “……”一片靜默。


    畫麵定格靜止,虛空中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在做什麽?”


    “你明明看得到我在做什麽。”


    “我看得到,我隻是不明白,”那聲音歎了口氣,“那些人不過是幻境中人,最開始你為何要為救他們而出頭?在這裏,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說得沒錯,隻是如此一來,我此生都會記得這一次的退縮,我的道心還能穩固如初嗎?”許疏樓反問,“我修的可不是明哲保身之道。”


    聲音不情不願地響了起來:“行了,別禍害我的仙界了,這一關算你過了。”


    “算我過了?為什麽?”許疏樓想了想,問道,“為何這裏的‘仙人’這麽容易就倒在了我的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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