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關試的就是你的勇氣,”聲音不甘地解釋道,“不隻你,其他人也一樣,隻要敢提劍反抗,就會發現這些所謂的‘仙人’其實隻是外強中幹而已。我給了他們巨大的外形用以恐嚇,沒想到效果還挺不錯的。”


    “……”


    “走吧。”


    “等等……”


    “你又要做什麽?”


    “你剛剛說,別禍害我的仙界了,”許疏樓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這仙界與前幾重畫境不同,它不獨是為我存在的。”


    “那又如何?”


    許疏樓開門見山:“這裏還有其他入畫者嗎?”


    “……”


    見對方沉默,許疏樓心下多了兩分篤定:“我大致記得他們的相貌,我並沒有在小仙裏發現他們,他們還活著嗎?”


    聲音愉快地笑了起來:“是誰告訴你,那些入畫者現在還都隻是小仙呢?”


    “……”想到那座百花園,許疏樓悚然,片刻後才開口問道,“這一關試的可不隻是我的膽識吧?我如果真的吃了那些血肉滋養出來的花朵,會怎樣?”


    “那就代表你認同了這裏的規矩,你猜會怎樣?”聲音不耐道,“別問那麽多了,你已經通過考驗,可以離開了。”


    許疏樓卻很堅持:“請告訴我這裏有沒有其他入畫者。”


    “有又如何?”聲音冷笑,“你難道肯把出畫的機會讓給別人嗎?”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人,然後自己重新接受考驗?”許疏樓挑眉,“這樣的話,我還是重複之前的那幾關嗎?還是你重新給我設計畫境?你的點子還沒用光嗎?我可以自己選場景嗎?”


    “等等……”聲音立刻矢口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錯了。”


    第56章


    世無完人


    眼前的巨人高大肥胖,貪婪地食用著小仙們端上來的一道道酒菜。


    許疏樓認出他身上的衣料,正是她辛苦織過的那種布,她仰頭端詳此人半晌,才勉強從唇邊的那顆痣上把他與冊子中的一幅畫聯係起來。


    她飛身進入對方的視線,開門見山道:“我也是入畫者,你想隨我離開嗎?”


    對方不耐煩地用大巴掌把她扇開:“什麽亂七八糟的,休要擾了我吃酒。”


    許疏樓怔了怔,看向虛空:“他的記憶……”


    “認同這裏的規矩,就變成這裏的人了,”聲音為她解惑道,“久而久之,他們便連自己的來處都忘記了。”


    “他在這裏過了多久了?”


    “按這裏的時光而言,便是成千上萬年,期間他從未試著反抗過,是不是很有意思?”聲音似乎覺得很有趣,“最開始他不敢反抗,後來循規蹈矩升至‘上仙’,又無需反抗了,他開始享受這種特權,去壓迫其他人了。”


    “……”


    “怎麽?你非要我帶你來看看,我照做了,”聲音笑道,“你很失望?”


    “……”


    見她沉默,聲音得意地追問道:“你不是想帶人出畫嗎?他已經不知吃了多少血肉澆灌出的花朵,你覺得這種人還有拯救的價值?”


    “請帶我去見見下一位。”


    “好,我就陪你看到你死心為止。”


    他們走過這個幻化的仙境,一路看過很多很多人,有人為了活下去努力適應著這種規矩,有人吸食起他人血肉麵不改色,更有人把自己變成了規矩的製定者,製定出一道道更為嚴苛的規矩去為難後來人……


    “怎麽樣,看過這些人,是不是對人性徹底失望了?”


    許疏樓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聲音一窒:“為什麽?你看到了那些人的嘴臉,你該和我一樣失望才對……”


    許疏樓苦笑:“這並不公平,他們在外麵正常的世界也許是很好的人,你不能把他們扔進這樣的環境,把他們逼成一個個壞人,再反過來批判他們。”


    “你未免善良得過頭了些,”聲音不服,“會被環境變成壞人,這隻能說明,他們本就是壞種,如何怪得了我?”


    “……”


    “你怎麽不說話了,覺得我說得不對?”


    “我隻是覺得我們暫時無法互相說服,”許疏樓無奈,“這種事上其實沒什麽對錯之分,畢竟人世間爭論了上千年,最終也沒個結論。”


    “哼,肯定是我對!”


    許疏樓問:“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抹去他們這段記憶,放他們出去?”


    “有,”聲音得意洋洋道,“但是我為何要這樣做呢?”


    “因為現實中還有人在等他們。”


    “在這裏,你可以怪我創造出的環境把他們變壞,若我放了這些人出去,他們在現實世界最終又變壞了,到時候你又能去怨誰?”


    許疏樓搖了搖頭:“我不會去怨誰,若他們在現實中再次做出這樣的事,我當親手結束他們的性命。”


    “一忽寬容,一忽嗜殺,你修的到底是什麽稀奇古怪的道?”那聲音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這算是什麽道,”許疏樓聳聳肩,“等我想到一個氣度不凡的名字,再來告訴你好了。”


    “……”


    “總不至於所有人都淪陷於此,”許疏樓問道,“我記得入畫者當中有一位人稱‘大善人’的黎渠,他也在這裏嗎?”


    “他不在這個仙界,”聲音有些諷刺,“說來可笑,這位大善人連我的第三關都沒能通過。”


    “可以帶我去見見他嗎?”


    “也好,”聲音應得痛快,“正好給你看看所謂大善人的真麵目。”


    聲音帶著許疏樓離開了仙界,進入了根據黎渠的記憶所構建出的一方小世界。


    “一間磨坊?”這個小世界簡單得過分,許疏樓有些驚訝,舉步入內,被磨坊當中的場景驚了一驚。


    磨坊正中是一顆巨大的磨盤,有幾頭騾子任勞任怨地拉著磨,隻是被扔入磨眼碾磨的並非豆子稻穀,而是一顆顆人頭。


    人頭被扔進去,磨上片刻,流出來的便是模糊的血肉,整隻石磨和地麵都已經被血色浸透了。


    而“大善人”黎渠就被綁在一旁的柱子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些事不知循環了多久,以至於許疏樓這個變數踏入磨坊時,黎渠立刻雙眼放光,掙紮著撲向她,但繩子限製了他的動作,他嘶啞的喉嚨裏發出了些模糊的聲音,不知是請求還是哀嚎。


    許疏樓看向磨盤中央:“這是何人頭顱?”


    聲音回答:“黎渠的父母、兄弟、夫人、一兒一女、侄女外甥。”


    “……為什麽?”


    “在他經曆的第三重畫境中,我讓他在家人和天下人之間做出抉擇,他選擇了讓家人活下來,”聲音裏含著一絲輕蔑,“那我就讓他親眼看著家人死去,日日夜夜循環往複。這是對他的懲罰。”


    黎渠大概也聽到了這道充滿惡意的聲音,再度哀嚎起來,在地上對著虛空叩了幾個頭,身體掙紮出一道道血痕。


    許疏樓從他模糊不清的嗓音中,分辨出幾句“我錯了,我錯了,求你……殺了我吧……”


    “又是這一套,”聲音鄙夷道,“他試過很多次自裁,但在這裏,隻有我同意,他才能徹底死去。”


    許疏樓難以理解地望向虛空:“你是否有過一個不太幸福的童年?還是這世上有什麽人狠狠地傷害過你?”


    “沒有啊,我又不是人哪裏來的童年,也沒人傷害過我,除了你砸過我幾磚,”那道聲音奇怪地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許疏樓抬手彈出一道靈力,讓黎渠昏睡了過去,“何必呢?”


    “我就是看不慣這些所謂的大善人,想戳穿他的真麵目,有何不可?”聲音裏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等你出去以後,也可以把他在這裏的事當笑話講給別人聽。”


    “我在修真界時,曾聽聞過黎渠這個名字,”許疏樓輕輕歎了口氣,“他在真實世界,是個好人,是位慈父,是個體貼的丈夫,他幫過很多人,救過很多人。人間水災,他去施過粥、幫災民搭過房子……這就足以讓他成為普世意義上的善人了,什麽是真麵目?誰會在乎他在幻境裏選擇了什麽?”


    “他沒有通過我的考驗,他枉稱善人!”


    “你要證明什麽呢?”許疏樓輕聲問道,“為何非要逼他在家人和天下之間選擇一個呢?這本就不公平,將自己的家人比天下看得更重又何錯之有?孰是孰非的標準是由你來評判的嗎?世上有幾人能通過這所謂的考驗?”


    “你可以,我看到了你的記憶,你為天下人放棄了複仇!”


    “是啊,我選擇了天下人,可那又如何呢?”許疏樓反問,“從此我就成了全天下的道德典範,與我選擇不同的人就該去死嗎?”


    “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又有什麽不好?這段時間,我在你身上看到過太多東西……”


    “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又有什麽好?這個天下就是有各種各樣的人,才變得如此有趣。”許疏樓望著虛空,“我選擇了這個天下,是因為我愛這個天下,而不是我想看到所有人都要麵臨和我一樣的艱難抉擇,放過他們吧。”


    “他們沒有通過我的考驗,我為何要放他們走?”


    “你用這種方法考驗人性,能找出來的不是善人,是你想象中完美的聖人,但這世上無人完美,”許疏樓勸解道,“我隻是僥幸沒有中你的陷阱,我也並不完美,我離完美還差得遠呢。我甚至並不符合進入這裏的標準,我得比現在更厚顏無恥上十倍,才好意思用‘純真無暇’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你對自己倒是認知清晰。


    “這天下沒有完美,人性本就有殘缺,你得接受這一點,”許疏樓輕歎,“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有各種各樣的缺點、欲望、恐懼、貪婪,你本就不該用這種標準來要求我們。”


    “我隻是想尋找一點不讓我感到失望的人性,難道有錯嗎……”


    “當然沒有錯,隻是……人性是很複雜的東西,縱有殘缺,但也有很多美好。我相信你隻要換一種角度,就可以從黎渠身上看到人性的閃光點,你不能因為他的一個選擇,就否定他整個人,這並不公平。”


    聲音惱怒道:“你根本就不懂!”


    “我懂,因為我也曾像你一樣,想殺盡那些人。但人性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我在凡間見過很多人,有人愛大義,有人重小節,你在我的記憶裏,應該看到過輕易歸順謀逆者的狀元郎一生為國為民,也見過滿手血腥的君王為天下人謀下福祉,按你的標準,他們大概也很該死上一死,遺憾的是,他們一生功過,不該由你我評說。”


    “……你是說我沒有這個資格嗎?”


    “是,”許疏樓毫不畏懼地承認了這個指責,她對虛空伸出手,似乎想試著觸摸那道聲音,“關閉這個畸形的世界,放過這裏的人吧,我可以去帶你看看外麵真實的世界。你有這樣的大能耐,做些什麽不好?何必非要用來考驗人性呢?”


    “……”


    此畫初開靈智之時,恰如人間孩童,無善無惡,不識對錯。它所有認知,都是從誤入畫中之人記憶裏得來,一層層考驗下來,它被漸漸染上戾氣,畫中戾氣一重多過一重。


    它認為自己圈禁住那些通不過考驗的人,不讓那些有黑暗麵或是經曆過慘痛往事的人出去,是為現實世界造福,因為這樣的人最容易變壞。它鍾愛純真無暇的人性,也曾手下留情放走過幾位這樣的人,直到今朝得遇許疏樓,一個與“純真無暇”八竿子打不著的奇怪家夥。


    它最初是篤定她會迷失的,因為她靈魂的光芒太複雜了,可是……


    它突然想到,也許自己想看到的人性,本就不是那種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人性……經曆過慘痛往事的人的確更容易變壞,可是經過風雨的複雜人性,其中仍有不滅光輝,或許更為可貴。


    進入畫境的每一個人,都會給它留下一道印記。


    如果非要讓它承認許疏樓給它帶來了什麽,那也許就是……寬容?


    難道真的如她所言,黎渠現實中做善事,那他就是個善人,無需它用那些古怪又嚴苛的標準去重新評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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