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慕雲掩袖而笑,當娘的都一個樣,生兒子的時候受了罪,現在又希望兒子壯實些,長得快些。


    之後說起閑話。


    “大姑奶奶可是個爽快人,姨娘見過沒有?”程媽媽八卦起來,“我們老爺那一輩,東府西府加起來,數我們大姑奶奶最出挑,嫁的也最好。”


    紀慕雲遺憾地搖搖頭,“還沒拜見過大姑奶奶。”


    程媽媽安慰,“我們大姑奶奶最疼四小姐和十一少爺,有什麽好的都大老遠送回來,就是嫁的遠了些:出門十多年,隻回過金陵兩次。這回大姑奶奶回來,怎麽也得過完端午節才走,時候長著呢。”


    這個時候,曹延軒送走客人,也和姐姐說著剛剛出生的小兒子


    曹延華今年三十三歲,目光精明,臉龐微圓,舉手抬足透著伶俐,看著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今日是弟弟庶次子的洗三禮,她穿一件石榴紅繡纏枝花團花褙子,寶藍色馬麵裙,梳了朝天髻,戴紅寶石頭麵,整個人喜氣洋洋的。


    “小十五結結實實的,小手小腳有勁著呢。”她評價道,戴著紅寶石戒指和馬蹄戒指的雙手比劃著“你是沒看見,洗浴的時候,濺了婆子一身水。足足六斤三兩。生的日子也好。”


    小孩子夭折者甚多,一場風寒、一頓不合適的飯便送了性命,長到五歲父母鬆口氣,十歲站穩了,十五、六歲就娶妻生子,傳宗接代。


    拿西府來說,曹延華曹延軒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曹延順,堂兄弟間排行第九,生的聰明伶俐,也是個讀書種子。八歲那年,曹延順跟族學裏的同窗下河遊水,濕漉漉跑回家,當晚高燒不退,撐了兩天便死去了。


    曹延軒自己,庶長子曹晏長到五歲,偶然吃壞肚子,上吐下瀉麵如金紙。七太太把金陵城最好的大夫請來住在府裏,依然留不住曹晏的命。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昱哥兒這日出生,自然是有福氣的。聽姐姐這麽說,曹延軒自然喜悅,“我也不盼他出人頭地,隻盼著,他平平安安。”


    一副慈父心腸。


    提到侄子侄女,曹延華興致勃勃地,“寶哥兒也高了,上回我見他,才到桌子這裏。珍姐兒以前像你像我,幾年不見,倒是不太一樣了。”


    不像父親,自然像母親了。


    忽然之間,屋裏古怪地安靜下來,姐弟兩人誰也沒有接話。


    過半晌,曹延華哼了一聲,“王麗蓉如何了?”


    今日西府請客,七太太沒露麵,說是“不舒服”,把招待客人的事托給東府三太太。


    曹延軒提一提袍角,“老樣子。”之後補充一句“大夫說,不外是熬著。”


    當姐姐的嗯一聲,撫一撫衣擺上的襴邊,沒頭沒腦冒出一句,“來之前,我和你姐夫還說,換成我,可過不了你的日子。”


    曹延華夫婿徐奎比曹延華年長四歲,兩榜進士,年少有為,家中世代為官,其父在京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徐奎如今在湖廣任知府,官聲不錯。


    曹延軒略微尷尬,幹咳一聲,端起個豆綠茶盅,“你這人,怎麽和姐夫說這些。”


    “你姐夫又不是外人。”曹延華瞪弟弟一眼,“再說,你姐夫也沒說你什麽。”


    每隔一個月,曹延軒便和姐夫通信,含蓄地說一些金陵、湖廣和京城的事情,素來是佩服姐夫的。“姐夫近來可好?”


    提起丈夫,曹延華目中露出歡快,顯然夫妻感情甚好,“好得很。你姐夫說,我難得回一次娘家,讓我多住幾日,不必急著回家。我就打算,過完中秋節再走。”


    那就要在娘家待上半年了。


    曹延軒自然是樂意的,卻眉頭一皺:“中秋?姐夫身邊離得開嗎?俊哥兒騰哥兒的功課怎麽辦?”


    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一次不易,曹延華上回回金陵,還是三年前曹老夫人過世,千裏迢迢趕回來奔喪。這回給侄女送嫁,把兩個兒子帶了回來,長子十五歲,次子十一歲,都是進學的時候。


    曹延華白他一眼,“和你姐夫一樣,張口讀書閉口考試,件件都是正經事。罷罷罷,過完端午,吃你一碗長壽麵我就走,省得你嫌棄我。”


    曹延軒一本正經地作個揖,“豈敢,豈敢!小弟掃榻相迎,求之不得。”曹延華呸了一聲。


    姐弟倆玩笑一番,曹延華打量弟弟書房,發覺多年過去了,沒變什麽模樣,拿起一枚竹節筆架把玩,“我可真想我的院子,昨天還夢到爹爹搭的秋千,娘剪的窗花,祖父寫的春聯,祖母做的豆腐澇。”


    曹延軒早就吩咐人,把姐姐昔日住的院子打理的幹幹淨淨井井有條,數年如一日。曹延華昨日回到家中,自然是滿意的。


    曹延軒也神色惆悵,半晌才說“我吩咐了廚房,晚上做鳳尾蝦和鹽水鴨。”


    都是曹延華愛吃的。


    一時間,曹延華仿佛回到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在椅中伸個懶腰,“那感情好。你給我安排人,等歇幾日,我要去桃隴莊住一住,雖遲了些,桃花應該還開著。你去不去?”


    曹延軒略一遲疑,沒把“七太太給珍姐兒索要桃隴莊”之事告訴姐姐,“我脫不開身,你帶著幾個小的去吧。”


    “沒你更好,我們姑侄樂一樂。”曹延華知道他要操辦珍姐兒的生辰宴和隨之而來的婚禮,笑道,“還有,東府不是明日給我接風嘛,你給我遞帖子過去,再過幾日,我在春熙樓回請三嫂五嫂,連帶五叔--王家人就算了吧。”


    她露出不滿的神色,把筆架放回鑲著大理石的紫檀木桌案,“還好意思上我們家裏,哼,我可沒他們家那麽厚的臉皮。”


    ? 第46章


    珍姐兒十四歲生辰非常隆重。


    西府下了帖子, 邀請東府沒出閣的兩位小姐,曹家族中親戚,珍姐兒閨中好友,什麽知府家的馮碧雲、同知家的劉月如、通判家的卉娘, 賀舉人家的兩位小姐, 就連三太太已經出嫁的女兒也回來了。


    京城長房派了珍姐兒這一輩的大堂兄送來賀禮, 六太太到了,在廣西的二爺、在四川的四爺送來禮物, 姑姑曹延華帶兩位表哥, 舅舅舅母一家到的齊齊整整。


    不用說,珍姐兒未來的夫婿花錦明到了, 姑爺姐姐遠嫁, 花太太帶了花錦明的堂嫂, 給足了曹家麵子。


    廚房早早開始準備,上了八果盤、八冷盤、八前菜、八熱菜、八碗、八甜點, 從春熙樓、鬆鶴樓叫了招牌菜,從江南運來了水八珍, 菱角、雞頭米、馬蹄,蒸了鰣魚燒了魚翅繪了熊掌, 席麵十分豐盛。


    除此之外,西府還請了金陵有名的三大戲班, 從《千金記》唱到《楊門女將》, 又唱了一出《牡丹亭》,女眷們聽得津津有味。


    以上情形,紀慕雲是聽說的, 其實猜也能猜得出, 曹延軒待在雙翠閣的時間少了。


    自從她生了孩子, 慢慢吃藥調理,孩子健壯結實,曹延軒放下心來,把精力和時間放在回事處、賬房、庫房,上到宴席座次,下到用什麽器皿,都要他這個主子拍板。


    加上回到府裏的大姑奶奶曹延華宴請親戚,拜訪閨蜜,去寺廟燒香,也要他來打理。曹延華兩個兒子之前隻回過金陵一回,這回懂事了,跟舅舅親熱的不得了,曹延軒搬回前院,帶著兒子和侄兒住在一起,每日回雙翠閣看一看。


    珍姐兒生辰宴後足足五日,冬梅還繪聲繪色地在西廂房描述,廚房人人累的人仰馬翻,足足三日才緩過來,自己未來的婆婆李鳳春家的胳膊抬不起來,不得不貼了膏藥。


    紀慕雲笑,當日雙翠閣的飯食也很好。


    冬梅又壓低聲音,“七太太給四小姐做了一件大紅色刻絲十樣錦遍地金通袖襖,同色鞋子,從京城翠羽樓打了一套鑲紅寶石丹鳳朝陽赤金頭麵,光釵子就比我手還大,鳳口銜的紅寶石有榛子那麽大。”


    翠羽樓是頗有名聲的銀樓,京城、杭州、金陵、廣州都有分號。


    綠芳幾個念叨著“京城過來的,一定錯不了。”


    算是提前給珍姐兒辦及笄禮了,紀慕雲明白。


    冬梅雙手比劃著:“四姑爺也很大方,送了四小姐一串蓮子米大的珍珠頭箍,中間是一塊綠色剛玉,依我瞧,光那塊玉,最少也值幾百兩銀子。”


    綠芳幾個咂咂讚歎。


    紀慕雲倒無所謂,給了媳婦的東西,等成了親,媳婦自然帶到夫家去。


    “我們大姑太太也是心疼人的,送了四小姐一朵點翠牡丹鬢花,鑲著藍寶石,足有碗口大。”冬梅掰著手指,“舅太太送了一支赤金鑲珍珠簪子,三太太送了赤金山茶花鐲子,五太太送了赤金蝙蝠祥雲簪子,六老太太送了一支赤金纏絲蝴蝶華勝。”


    紀慕雲低聲笑道:“聽著就體麵,這麽一來,別人家的小姐啊,一定羨慕我們四小姐羨慕的不得了。”


    冬梅連連點頭,“如今啊,大戶人家都說,我們四小姐可是出了風頭。”


    恐怕....也是讓曹延軒未來的夫人知道,珍姐兒寶哥兒才是西府嫡長女、嫡長子,地位不可撼動,紀慕雲想。


    入曹府大半年,與曹延軒朝夕相處,能覺出這位曹七爺是低調穩重的人,帶著讀書人的清高,遇事不喜出風頭。珍姐兒的生辰宴鋪張奢侈,不用說,是七太太的主張。


    把自己和七太太異地相處,自己病入膏肓,即將撒手而去,丈夫和自己感情不佳,很快會迎娶新的妻子....


    或許,自己也會不甘心,千方百計給丈夫繼室添堵,給兒女多一重保障,紀慕雲苦澀地想。


    她放下羹湯,去了隔壁房間,昱哥兒裹著包被在床上睡得正香,孫氏坐著小杌子疊衣裳,石家的在另一邊做小鞋子。


    小家夥吃飽了就犯困,一天中倒有大半時間在睡,好帶得很。


    紀慕雲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抱起來,比剛生的時候沉多了,抱在懷裏令人心安。她親親小家夥的臉蛋,心想,娘舍不得你,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綠芳掀開簾子招招手,紀慕雲見了,把孩子小心地抱給孫氏,理一理衣襟,出來看時,珍姐兒身邊的大丫鬟茉莉來了。


    初入曹府時,紀慕雲跟著珍姐兒,做過幾個月的針線,和珍姐兒身邊丫鬟相處熟了。


    “今天有空過來。”她笑著吩咐丁蘭,“把老爺賞的碧螺春,給姑娘嚐嚐。”


    茉莉穿件月白裙子,青緞掐牙比甲,體體麵麵的,說是小戶人家的小姐也使得。“偏姨娘的好茶了。”她打量著西廂房,臨時的房間也打理的整潔雅致。“有日子沒過來,姨娘可好?”


    紀慕雲和她寒暄,“還好。聽冬梅說,前日四小姐生辰宴,場麵可大了,可惜,我沒去成。”


    茉莉自然替主子得意,惋惜道“別說姨娘,見慣大場麵的太太小姐都說,我們四小姐是城裏頭一份。”


    閑聊兩句,茉莉端著茶盅說了來意:“我們七太太給四小姐從京城訂了料子,有宮緞,綾羅,有妝花有刻絲,有姑絨有織金,針線房的人已經忙活上了。其中有一匹遍地金大紅織金,剛好搭配老爺送的喜鵲登枝羊脂玉佩,需得搭配寶藍色絡子。四小姐生辰那天,六小姐戴了一個鳳穿牡丹絡子,四小姐一問,是姨娘給六小姐做的,就派奴婢來說,能不能請姨娘,給四小姐照著也做一個?”


    原來是這樣。


    紀慕雲有些為難,“那絡子是早先編的,有些費功夫,倒也罷了,隻是....如今我身子不好,得請四小姐等一等了。”


    茉莉忙說,“不著急,時候長著呢。姨娘閑了再做也不遲。”


    慢慢做也來得及,就算四小姐嫁出去,兩家離得近,紀姨娘做好了,送到花家就是了。


    紀慕雲索性實話實說,對她眨眨眼睛:“我生個哥兒的時候,用力大了些,眼睛有些看不清,這些日子才慢慢好了些。”


    茉莉將來是要跟著珍姐兒嫁出去的,算盤、賬冊、管理小丫頭都有一套,生孩子什麽的,還是第一回 聽見,驚訝地張大嘴巴:“您,您?”


    生孩子還能把眼睛生壞了?


    紀慕雲一下子笑出聲,她自己以前也不知道,剛剛才經曆,“傻姑娘,等你以後嫁了人,生了孩兒便知道了。”


    茉莉是帶著差事來的,回到正院,一字不落告訴珍姐兒。珍姐兒與母親親近,聽說“生孩子生的眼睛疼”,更加心疼母親,傍晚服侍七太太,當閑話把茉莉的話說了。


    歪在貴妃榻中的七太太聽了,卻嗤笑一聲“傻丫頭,紀氏是借你的嘴,向你爹爹表功呢。”又對程媽媽說,“瞧瞧,有了兒子,就是不一樣了。”


    程媽媽連連點頭,勸珍姐兒“我的好小姐,以後您遇到紀氏,可得多個心眼才是。”


    珍姐兒臉龐漲得通紅,“這人真是,狡猾。”


    七太太疲憊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不說她了。既去桃隴莊,就多待幾日,帶著你弟弟好好鬆快鬆快。你俊表哥騰表哥讀書讀的好,好好和你俊表哥騰表哥親近親近,姑舅老表骨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說到這裏,七太太有些惋惜:曹延華丈夫徐奎圓滑機智,從不得罪人,得上峰器重,眼見是有前途的。若不是她和曹延華水火不容,就把珍姐兒嫁給徐俊了。


    珍姐兒應了,見七太太消瘦蒼白的麵容,忽然傷心起來,伏在母親肩膀,“娘,您不去,我也不去,讓姑姑帶弟弟去吧。”


    七太太摸摸女兒頭頂,“傻孩子,你不帶你弟弟,娘怎能放心?”


    曹延華是親姑姑,卻離開府裏多年,不知寶哥兒的作息、飲食,寶哥兒又小,沒有珍姐兒陪著是不可能的。


    珍姐兒嘟囔,“爹爹怎麽不去?”


    七太太撇了撇嘴,“你爹爹啊,一顆心拴在紀氏身上,拴在小十五身上,生怕....”


    珍姐兒沒等到下文,奇怪地抬起頭,見母親幽幽望向窗邊,僵硬的身體地像一棵幹枯蒼老的樹,“娘?”


    程媽媽雙掌一拍:“我的四小姐,十五少爺剛落地,過過便是端午,老爺若是走了,家裏一堆事兒交給誰?”


    又哄道“後日就要出門了,您屋裏誰去誰不去,也一堆事兒呢。老奴陪著您,先把出門的衣裳挑出來把?”


    大概母親是累了。珍姐兒這麽想著,把母親腿上的薄毯往上拽一拽,交代丫鬟幾句,跟著程媽媽走了。


    ? 第47章


    有了孩子, 紀慕雲的日子像水麵張滿帆的小船,呼呼地駛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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