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羿通身動作一凝。


    手中的茶杯,沒拿穩,微微傾斜,淌了一些熱茶出來。


    滾燙的水,一下子就把皮膚燙紅了。


    周老爺子的雙手放在腹部上,緊緊盯著周司羿,問:“現在我們是想問你,對於你和那小丫頭的口頭婚約,你有什麽想法?”


    “……”


    周司羿垂下頭,沒人看得見他的表情。他仿佛沒痛覺一樣,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張紙,擦了擦手:“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吧。”


    “這點你不用擔心。”周學謙一字一頓道:“嶽家那邊,尹之枝已經同意解除婚約了。”


    第42章


    此言一出, 周司羿更仿佛瞬間被人施加了定身術。


    他將紙巾揉???皺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眯起眼, 慢慢地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父親:“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自己說的?”


    周學謙皺了皺眉:“什麽時候不重要。反正, 嶽家那邊的意思表達得還是很明白的, 解除婚約, 是尹之枝自己的決定,沒人逼她。她說和你有共識的。”


    說起這事兒,周學謙多少還是有些埋怨的。


    雖然嶽誠華今晚親自來說明情況,態度也很誠懇。但是, 警察都抓到綁匪那麽久了, 嶽家居然現在才來和他們通氣。


    婚約結不成, 他後續的很多計劃,也得做出調整了。


    “嶽誠華拖到現在, 是在顧忌他家老太太的身體。提前解除婚約,難免會產生風言風語, 影響壽宴的祥和。為人子女,一片孝心,可以理解。”周老爺子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難得那小丫頭也不拖泥帶水,給兩家留了臉麵,主動放手了。我看,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他一開口, 旁邊的父子倆都不說話了。


    滿屋寂靜。


    周老爺子端起茶杯, 淺淺啜了一口, 看向孫子,蒼老的眼眸透出銳利的光芒:“司羿,你說呢?”


    周司羿的下頜線繃成了僵硬的弧度。他垂下眼,再度抽出一張紙巾,緩緩擦了擦手指,將它揉成一團,丟入垃圾桶,漫不經心道:“好,那就算了吧。”


    .


    老爺子早睡,先回房了。傭人收拾了杯碟,周學謙與周司羿走出書房,在鋪了深紅地毯的長廊上停住。這會兒沒有別人了,周學謙才皺起眉,望向兒子:“你剛才是怎麽了?不想解除婚約嗎?”


    周司羿稍稍落後他半步,扯鬆了領帶,恍若未聞,隻問:“你真的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搬出家裏,什麽時候同意退婚的嗎?”


    “結果已經定了,時間重要嗎?”周學謙本還想說他兩句,但一回頭,看見小兒子平靜幽邃的目光,心覺不妥,頓了下,還是告訴了他答案:“聽說八月份就搬出嶽家了,嶽家壽宴那會兒同意退婚的。”


    周司羿臉色一變,拳頭“咯”地捏緊了。


    八月份……還有上次壽宴的時候?


    那麽說,他這段時間,所發現的不對勁的地方,其實並不是誤解嗎?


    既然那麽早就決定和他一刀兩斷了,為什麽剛才對著他時,她還要一步三回頭,還做出那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這件事是來得突然了點,現在也很晚了,牽涉的公事,明天回公司再聊。”周學謙插著口袋,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但不要忘了,我當初帶你回來,是希望你為大房做些什麽。還有,別忘了,你和嶽家訂婚是為了什麽。”


    周司羿的眼底藏著叫人看不懂的情緒,淡淡道:“我有分寸。”


    看到周司羿把自己的提醒聽進去了,周學謙很滿意,點到即止。


    他這個小兒子,從能力到外形,每一條列出來,都出類拔萃。可惜,生母偏偏是一個一輩子也不能見光的身份。


    如果不是長子周盛能力平庸,扶不上牆,他又陷於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的包圍中,感到心力交瘁,他也不會動了把周司羿帶回國的心思。


    本來想著,就算周司羿中看不中用也沒關係,回來充個人頭、當個花瓶也行。


    一個在國際競技領域取得舉世矚目成績的滑雪天才,本身就是大房在上流社會的一張漂亮的名片,光是存在,就能為大房鍍金。卻沒想到,周司羿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能耐。


    終究是流著周家血液的子孫,不可能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下,在社交派對裏當一隻被拔了牙的吉祥物的。


    這樣很好。


    有野心,也豁得出去,才是他的兒子。


    周學謙拍了拍周司羿的肩,換回了屬於父親的溫和語氣,說:“剛才,你的手沒燙著吧?待會兒去找阿萍,給你拿一管燙傷膏,別耽誤了正事。”


    周司羿來到樓梯口。這裏的廊燈是壞了的,以至於樓道一片漆黑。他雙手撐著圍欄,俯視下方,看見周學謙一步步下樓,走出門外,上了一輛車。


    被熱茶燙紅的手背,因為緊握圍欄的痙攣姿態,如犯病一樣,引發了一陣扭曲的疼痛感。


    來到了這個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他身上終於泄露出了陰沉得嚇人的氣息,額上的青筋微微抽動,目若冰窟。


    他從來沒有對婚姻抱有過期望。結婚對象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惹事,不討厭,能幫他,就足夠了。


    尹之枝和嶽家沒關係了,也就失去了她最大的優勢。現在,她沒有死纏爛打,心知肚明地老實退婚了,對他而言,既省下了分手的過程,還免除了糾纏不休的麻煩,這是好事。


    他應該高興才對。


    為什麽,他現在卻會有一種被人甩了一耳光,被人拋棄的感覺?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了管家萍姨的聲音:“少爺,你今天晚上在這裏休息嗎?我讓人給你收拾出來一個房間了,就在二樓的……”


    周司羿身體沒動,唯獨側過了頭,那戾氣沒來得及收回。萍姨瞬間僵住了:“少、少爺?”


    周司羿捂住眼睛,片刻,才站直身體:“萍姨,我車上的東西拿出來了嗎?”


    短短一刹那功夫,他好像又變回了平時那個平易近人、很討人喜歡的周司羿。


    “啊,哦……你說的是那盒蛋糕嗎?我讓人拿進來了,就放在一樓側廳的桌子上。”


    周司羿點了點頭:“謝謝。”


    他下樓了,萍姨的神經卻依然緊繃著,驚嚇的寒意在一陣陣地回湧。


    剛才,周司羿回頭時,她以為自己看見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一隻匍匐在暗角裏的野獸。


    .


    周司羿下樓,穿過拱門,來到寬敞的側廳。深夜,這裏光線很暗,台燈亮著,光潔的岩板桌子上空空如也,被光線一映,可見上麵殘存了一個正方形的濕潤印子,顯然不久前,蛋糕盒子就放在這裏。


    周司羿環顧一周,忽地注意到,不遠處的一扇廊門內,傳出了格外明亮的光,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扇門通向餐廳。


    周司羿蹙眉,直接走了過去。


    餐廳的吊燈亮著,明如白晝,中央放了一張長方形的餐桌,椅子被拉開了,右邊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左邊還有一個五歲左右、胖乎乎的小孩兒。他蹬掉了拖鞋,跪在椅子上,兩隻手肘撐著桌板。


    他們麵前,放了一盒蛋糕。


    綁著禮物的絲絹被拆開了,落了一桌。那隻沒有圖案的正方形蛋糕盒蓋被揭開了,反置於桌子上。


    裏麵的蛋糕很小,草莓混合著奶油,一團團的。蛋糕胚已經被切得七零八落的了,小胖子捧著餐碟,吃得滿嘴都是奶油。


    女孩子的吃相則斯文很多,舔了舔叉子尖尖上的奶油,小聲說:“好啦,曜曜,吃完這塊,你就真的不能再吃了。等明天周爺爺知道你不睡覺,肯定要打你屁股。”


    “爺爺才不會打我!”


    聽見腳步聲,兩人同時看來,均是一呆。小胖子率先發出了驚喜的聲音:“哥哥!”


    女孩兒一呆,隨即站了起來,臉微微一紅,有點兒局促地說:“司羿哥,晚上好,我是曜曜的堂姐,過來陪他的。”


    周老爺子的第六個孩子,即周家六房是女兒——這點和顧逢青的媽媽很像。這小胖子正是六房的孩子,也是與周司羿同輩的年紀最小的弟弟。


    周司羿麵無表情道:“這蛋糕是誰給你們的?”


    “嗯?不知道,應該是哪個傭人買的吧,沒有我平時吃的好吃。”


    女孩子解釋道:“曜曜半夜肚子餓了,我就陪他下樓,正好看見側廳的零食盒旁邊有個蛋糕,曜曜說想吃,我就幫他切了……”


    說著說著,察覺到周司羿的眼神莫名地嚇人,女孩害怕地噤聲了。這時,萍姨循聲趕過來,一走進餐廳,就低呼一聲:“哎喲,祖宗啊,你們怎麽吃了這個蛋糕?這是你哥哥帶回來的啊!”


    周曜愣了愣,也有些心虛:“我哪知道。而且,哥哥平時也不愛吃蛋糕的啊。我吃了,又有什麽關係呢?”


    萍姨知道他們惹了周司羿不高興,連忙說:“好了好了,現在都這麽晚了,你還不睡覺,萍姨明天可要告訴爺爺咯。”


    在萍姨的催促下,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上樓了。


    桌上的蛋糕盤裏,隻剩下拳頭大小的蛋糕沒被動過了,是被切剩下的。


    大概是刀子不夠鋒利,切割的形狀很醜。


    空蕩蕩的餐廳裏,周司羿站在桌旁,定定地看了它片刻。分明是嫌惡這東西本身的。但他的手卻違背了意誌,慢慢地捏起了它。


    蛋糕還是鬆軟的,調味很好,不算太甜。可在舌頭嚐到它味道的那一瞬,周司羿就忍不住幹嘔了一下,捂著嘴,弓起了腰。


    忽略著不適,他慢慢站直,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別處,強迫自己機械地咀嚼著,把蛋糕咽???了下去。但幾乎是在蛋糕滑過食管的那一秒,某種根植於體內的排斥反射,遽然發作,讓他胃部抽搐。周司羿撞開了最近的洗手間的門,彎下腰,衝著水流,將吃進去的,全都吐了出來。


    嘔到最後,隻剩下清涎。


    慘白的燈光從上空打落,鏡子裏,一雙冰冷濕紅的桃花眼,隔了微濕的劉海,與他對望著,好像在嘲笑他現在的樣子。


    .


    那廂,萍姨將兩個小孩送回房間,心裏還是有些不安,回到餐廳,卻找不到周司羿了。


    這時,她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碎響,連忙趕過去,正好看見一樓的洗手間開了門。


    周司羿走出來,麵色如常:“不好意思,萍姨,地滑,打碎了點東西,你叫人打掃一下吧。”


    萍姨往門內一看,瞧見一地碎片,暗暗心驚,擔憂道:“少爺,你沒有割傷自己吧?”


    “沒事,別告訴爺爺。”周司羿拎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禮貌地點了點頭:“我今晚就不在這裏住了。”


    “哎?可是這麽晚了……”


    不等岑姨挽留他,周司羿就大步離開了這裏,發動車子,駛出了周宅。


    車子在淩晨的公路飛速疾馳,漫無目的。周司羿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在撥打尹之枝的電話。可不論打多少次,那邊響起的都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周司羿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卻如不知疲倦一樣,再次撥打。


    .


    另一邊廂。


    從地鐵出來後,尹之枝的手機就光榮斷電了。


    緊趕慢趕,回到小區門口,好不容易,才在外麵找到一家還沒關門的藥店,在門口徘徊了十分鍾,尹之枝借著燈光,使勁兒掏著書包和口袋,才淒涼地湊齊了皺巴巴的十塊錢。


    沒辦法,這個時代,大夥兒幾乎都不會隨身帶現金了。


    尹之枝捂著脖子,鬼鬼祟祟地進入藥店。在店員略帶詭異的打量下,買了一盒風濕鎮痛膏藥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原來我是被攻略的萬人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上淺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上淺酌並收藏原來我是被攻略的萬人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