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曾經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現在怎麽樣?”老人的情緒已經從極度的興奮中平複下來,但再次見到親人的喜悅,依然讓老人滿麵紅光。


    “修斯叔叔很好,現在他的很多弟子都已經可以參加神戰了。”老人的話讓伊安斯確認了老人的確是來自神國,伊安斯的心理同樣湧起了激動,在神國之中,每一位神民之間都像親人一樣親密無間,從墜落以後一直深藏於心底的那份孤獨和不安在這一刻仿佛得到了慰藉,那張曆盡滄桑的臉現在看起來是如此讓人感到親切。


    “那當然,我當年對那個小家夥可是傾囊相授啊。”老人不無得意的說著。


    伊安斯站起來,再一次的擁抱了老人,然後開始講述他墜落的過程,老人坐在他對麵安靜傾聽。他和老人相認以後,傑蘭特就十分善解人意的帶著眾人退出了書房,留給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伊安斯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書房當中回蕩著。


    隨著伊安斯的敘述,老人的臉上漸漸湧起了一股難以自抑的失望。傑蘭特並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始末,所以當他的使者找到老人,並告訴他有一位來自光明神的國度的神民想要見他的時候,老人想到了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這件事本身是一個騙局,修蘭帝國想利用他這個曾經的光明教會的聖子做一個局,打擊光明教會,平心而論,隻要不讓他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能打擊光明教會,被修蘭帝國利用一下老人並不介意,反正他自己也沒少做這樣的事情;第二種可能就是傑蘭特說的是真話,自己的罪孽終於償還幹淨了,父神原諒了自己,自己將得到救贖,而父神派下來的這個神民,是來接自己回神國的。


    但事情顯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老人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他結束了思考,他抬起頭來,發現伊安斯已經講述完了自己的遭遇,他坐在那裏安靜看著自己,等待著自己消化他說的話。


    “我還以為你是父神派來救贖我的,現在看起來是我奢望了。”老人自嘲的笑了笑,不過隨即收起了自己失望的表情:“不過沒關係,我犯下的罪孽,原本就不應該期望得到救贖的。你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聽聽我的故事吧,也當做是對你的警醒。”


    老人在伊安斯略帶迷惑的目光當中,開始娓娓道來,講述他自己的遭遇:


    艾文年輕時並沒有伊安斯這麽幸運,他沒能被聖光之翼和任何一件神器所認可,但沒有關係,深愛父神的神民們早就鑽研出了一套即使沒有聖光之翼和神器也可以成為合格的戰士的方式,而艾文的勤奮和為父神而戰的熱情不輸給任何一位神民。於是,他通過對身體,精神和技藝的刻苦磨練,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聖堂武士,被光明神承認的第三種戰士,他也可以像那些幸運兒們一樣為父神而戰了。


    在六十年前,艾文一百零二歲,對於一個光明神神國中的神民來說,這是一個正值壯年的年紀,有足夠的經驗和閱曆,身體狀態也處於最好的巔峰,艾文在這樣一個年紀被父神委任了一項特殊的任務-去到艾爾蘭德大陸做父神凡間教會的聖子。


    在上古年間,艾爾蘭德曆法的第一紀元,也被艾爾蘭德眾生稱為創世紀的年代,諸神曾經親自在艾爾蘭德大陸行走,為各個種族的生靈們傳播信仰和文明的火種,人類成為光明神的眷族也是那個時候光明神親自選定的,而光明教會就是那時候建立起來的,在諸神相約離開艾爾蘭德,讓這片大陸自己成長時,光明神巴爾德親自指定了一名自己的人類信徒作為光明教會的領導者,並賜予他神力以讓他更好的幫助世人,他叫桑德尓,也就是第一任教皇。而光明教會傳承至今,它的職責從未改變,幫助眾生和傳播信仰。


    當統治了艾爾蘭德近兩千年的精靈王朝逐漸沒落,人類這原本被認為充滿缺陷的種族卻迅速崛起,並贏得了種族戰爭,真正成為艾爾蘭德最強大的種族時,被精靈稱為光輝紀的第二紀元正式落下了帷幕,艾爾蘭德大陸史進入了第三紀元。


    隨著人類的逐漸壯大,光明教會因為它一直秉承的上古傳承下來的宗旨,成為了人類社會最受人們愛戴和擁護的存在。人類天性上的缺陷也同樣在信仰問題上顯現了出來,精靈雖然固執且自大,雖然他們隻信仰月神艾露西婭和生命女神維達爾,但他們尊重每一位神靈和他們的信仰。


    人類卻不同,這個複雜的種族有太多狹隘,目光短淺卻瘋狂的信徒,當他們成為世界的主人時,這些心理上缺陷的人不再被壓製。於是,信仰衝突開始時有發生,也許從最開始的聚眾鬥毆沒有得到重視已經注定,隨著衝突升級,終於引發了艾爾蘭德大陸史上第一次,也是最慘烈的一次宗教戰爭,雖然沒有人類與精靈的紀元之戰那麽大的規模,但因為宗教戰爭本身的嚴酷性,死亡人數甚至很快逼近了那次紀元之戰。


    戰爭中,光明教會內部也同樣發生了分歧,有人認為應該停止戰爭,光明教會應該尊重其他的信仰;也有狂信徒認為應該把敵對宗教的信徒全部殺光,隻有光明神的教義才是正確的,整個教會已經亂作一團。


    這樣的事件無疑吸引了一直關注艾爾蘭德成長的諸神的目光,光明神巴爾德立刻聯合諸神降下了神諭,終止了這場戰爭。因為這次慘劇的觸動,光明神派下了一位神國中的神民,在教會中擔任聖子。聖子不會幹涉教會的日常事務,但是會在教會內部發生重大分歧時給予決斷,並且隨時監控糾正教會發展方向上的錯誤,以防止教會走上歧路。


    熟知聖子的職責和由來的艾文當然不會拒絕這樣的任務,能為神分憂本來就是他所希望的。


    當艾文降臨光明教會的時候,他受到了他從接受過的隆重歡迎,在擔任光明教會聖子的期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如果他說自己餓了,立刻就有人送來在神國從未品嚐過的精致而美味的食物,如果他說自己冷了,立刻就有人誠惶誠恐的送來禦寒的衣服。華美的宮殿,民眾們在見到他時山呼海嘯的歡呼,身邊人對自己恭敬的態度,很快讓曾經在神國之中過著簡單樸素生活的艾文迷失了。


    十年過去了,他變得傲慢,易怒,他喜歡他僅僅是露出微微的不滿,就能看到卑微的仆人跪在腳邊瑟瑟發抖的身影,他已經迷失在生殺予奪的權利和奢華的生活中。他再也不會去追究那些曾經讓他起疑的報告,再也不會執意前往某個高層們不希望他去的地方,不會因為看到了某些不符合光明神教義的畫麵而對教會高層們的蹩腳解釋追根問底,他早已經忘記了父神賦予他的職責。


    回憶這些的事情,看起來讓艾文老人感覺很疲憊,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著伊安斯皺起的眉頭,他笑了笑:“雖然每次懺悔都要回憶這些,但每次都很痛苦。”他端起麵前的水杯,一口飲盡。


    “原本我應該會繼續沉淪,也許那樣下去我反而不會這麽痛苦。不過我仍然感謝命運在那一天假借那個小男孩的手喚醒了我。”老人苦笑著繼續他的回憶。


    那是一個每年春季艾文都會出席的儀式,他站在搭建好的高台上,下麵站著隊列整齊的孩子們,年級小的不過**歲,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他們每一個人都滿臉的期盼。他們將在今天接受聖子大人的賜福,然後,他們將被送去接受嚴格的訓練,多年後,他們將成為一名光榮的光明教會護教騎士。


    當艾文走上高台,不論高台後麵的看台上前來觀禮的大人物們,下麵的站著一個個年幼卻滿臉期盼的孩子,還是已經把周圍圍的水泄不通,剛才還發出一陣陣歡呼的民眾,在這一刻都安靜了下來,把目光傾注在了艾文身上,等待著聖子大人賜福於這些孩子。雖然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但艾文還是很享受人們的注目禮,就在他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一個大概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突然從警戒的衛兵胳膊下麵鑽進了場地,跌跌撞撞的跑向高台。


    小男孩很快被滿頭冷汗的衛兵攔住了,衛兵把他攔腰夾在腋下,向場地邊緣走去,即便這樣,小男孩還是不住的掙紮著,並一直大喊著從他衝進場地就一直在重複的話:“聖子大人,我也想成為一名護教騎士,請給我一次機會吧。”


    原本,艾文在這種時候應該會微笑著目送衛兵把小男孩還給他的父母,然後讚美一下小男孩對光明神的虔誠,並勉勵他幾句。但是看著男孩純淨的眼睛,艾文卻鬼使神差的叫停了衛兵,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他慢慢的走下了高台,走到男孩麵前,蹲下身體,平視著男孩的眼睛,滿臉肅穆的問:“為什麽?”


    不知道是因為麵前的人是光明教會的聖子大人,還是因為聖子那肅穆的表情,男孩顯然被嚇到了,他後退了幾步,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艾文的表情依然肅穆,他提高了音量又問了一次。


    艾文的聲音似乎激起了男孩的好勝心,他為自己剛才的怯懦感到羞恥,他大步踏前,小臉憋的通紅,盡力挺直自己小小的胸膛,學著艾文一樣肅穆的表情,大聲地說:“我也想為了神而戰!”


    艾文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完成的那個儀式的了,他隻記得,當聽到男孩的聲音時,他腦中轟鳴的炸想,他就仿佛一個失憶十年的人突然找回了記憶一樣,他的眼前,依稀出現了神國中,曾經年輕的自己請求自己的老師收自己為徒時的景象。


    “為什麽要拜我為師?”


    “因為我也想為了父神而戰。”


    曾經年輕的自己仿佛和麵前這個孩子小小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那之後,我才想起父神似乎已經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回應過我的祈禱了,隻是因為曾經父神也經常不回應,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在意。”老人的笑容依然苦澀:“然後,我開始在暗中調查教會,發現了許多讓我震驚的內幕。”


    隨後,老人說出了他調查到的教會的一莊莊黑幕,宗教審判所,獨立教區,皇權監察處,偽造神諭等,每一個伊安斯無法理解的名詞老人都耐心的向他解釋著,伊安斯聽到後來已經麻木了,他震驚於他們的貪婪和奸詐,為了攫取利益和權利他們簡直是不擇手段,教會不僅僅是偏離了軌道,而是已經徹底背叛了光明神。


    “我立即在祈禱中,向父神告知了我發現的一切,並懺悔我的罪孽,雖然父神依然沒有回應我,但在第二天,教會就失去了所有的神恩。”說到這裏,老人明顯輕鬆了許多:“隨後,我趁著教會的混亂而悄悄離開了教會,並且一直在暗中對抗光明教會,也一直努力讓盡量多的人相信,教會早已經背叛了父神,讓他們不要再相信那些瀆神者和偽信者。”


    艾文老人平靜的看著伊安斯,然而他並沒有等來想象中的指責甚至是咒罵,也許看出了老人的疑問,伊安斯隻是緩緩歎了口氣,道:“父神教導過我,沒經曆過,就沒有指責的權利,我不能妄加評論,不過看起來,您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我想這就夠了,父神也會原諒您的。”


    老人看著伊安斯,表情忽然變得無比失落,他低垂下自己的頭:“後來,在一次我向父神懺悔的祈禱中,父神終於回應了,他同樣對我說,當我認識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的時候,他就已經原諒我了,我不能回去隻是因為我已經不適合再回神國了。”老人悄悄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淚水,繼續道:“那時,我以為那隻是因為父神還沒原諒我而找的借口,現在見到你,我才明白,我是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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