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來,將浮南衣袍旁的金飾扣上了,他靠近的時候,浮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點。


    阿凇將她的腰扣住了,他凜冽的氣息接近,掠過她頰側。


    他直接將她抱著了。


    “就這套。”他撩起她腰際垂落的絲絛,這柔軟的布料上染了天邊晚霞的色澤,如一場不醒的幻夢。


    浮南在原地愣了許久,她的唇角翹起,也抱住了他,她的兩手搭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好。”她輕聲說。


    浮南垂下的手肘碰到了他的脊背,她不知道的是,在層疊的昂貴衣物之下,他脊背上的肌肉因她的觸碰牽動還未痊愈的傷繃緊了。


    幾月後便是登位大典,再之後便是阿凇的第四十八次幽冥之體輪回,浮南再經曆兩次輪回,她的存在對他來說就不是必要了。


    最後一次輪回重塑最危險,浮南就算有不死秘術護身,也不一定能活下來,不過幽冥經修煉到後期,每一次輪回之間的間隔會變得越來越長,等到最後一次輪回,那也是幾百上千年之後了。


    魔宮所處的龐大城池正式更名,以阿凇自己的名字命名,名為凇都,這就是魔域的都城了。


    或許是阿凇對魔域下層更加有歸屬感,所以他以浮南之前遞交的管理方案為基礎,重新確立了魔域的管理模式與勢力劃分,如今魔域已沒有上中下層之分,魔域的底層魔族因他當初移山填海之舉,能夠直接來到魔域中層,而魔域中層與上層又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如今的魔域依舊是以城池為界,凇直接命令各城城主,將城主們的大部分權力回收。魔族崇尚、追求權力,卻對他心悅誠服,無一位魔族敢提出異議。


    所有魔族都知道,膽敢提出反對的魔族全都死了,所謂臣民對這位新魔尊來說,可有可無。


    盛大的登位大典在凇都舉行,浮南當日忙得不可開交,最後,她站在無盡的階梯之下,看著阿凇正式將統率整個魔域的權柄接過,無數魔族對他頂禮膜拜,他伸出的手腕上,掛著一串紅繩,繩上係著一枚蒼耳。


    陪伴著他的上千年光陰平淡又洶湧。如奔流的江河,包含無數忘卻或無法忘記的起伏故事;也如平淡的溪流滴答落下,日複一日的鑿在萬年不變的青石之上,她與他似乎都在原地,一點沒變。


    浮南在魔宮裏的地位超然,當初輔佐他的部下各有其職,她則保持原來的職位,司掌學宮。


    她看著阿凇立於階梯之上,宣讀祭詞,正認真看的時候,有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浮南扭頭看去,發現是鬱洲。


    “鬱先生,你不是剛剛領位下來嗎?”浮南驚訝問道,“尋我有什麽事?”


    這裏的幾位魔族都站得很開,所以浮南與鬱洲的對話,別人不會聽到。


    “蒼耳姑娘,你還沒有看出來嗎?”鬱洲朝浮南露出殘忍的笑,仿佛宣判。


    “什……什麽?”浮南心底湧起沒有來的恐慌。


    “近日尊上虛弱了許多,魔族崇尚力量,他強大時,他們尊敬他,但若他弱小了……”鬱洲的眼睛眯起。


    “他已修煉幽冥經四十七轉輪回,魔功大成,怎麽會弱小?”浮南反問。


    “幽冥之體也會崩塌。”鬱洲按住自己的心口,“蒼耳姑娘,你這麽聰明,你不會不明白吧?”


    “他是人,就算……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更何況,他應當不會對我……”浮南想,若是阿凇有這個心思,也不會等到現在才發現。


    他們是很親密沒錯,但那或許是因為……她陪伴他的時間最長,他習慣她了。


    但以後他或許會遇見更好的人,再回過頭來看她,就覺得寡淡無味了。


    時間能證明一切,相伴上千年的人,若有什麽心思,早已猜透了。


    “就算他是人。”鬱洲知道浮南被阿凇騙得厲害,“但他修煉的可是魔功,若有情亦會影響他的修行,蒼耳姑娘,為什麽要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擺在眼前的事實呢?”


    “他本不會被魔龍所傷,就算傷了,本也可以馬上愈合,但因為你,他這傷到現在還沒好。”鬱洲盯著浮南的眼睛說。


    “我……”浮南很少在一位魔族眼睛裏看到“真誠”這種情緒,但她今天看到了。


    她相信……鬱洲說的是真的。


    在這一瞬間,她的身子軟了下來,巨大的衝擊令她無法接受,她喃喃自語道:“但……若不是我呢?”


    “是別人,你會更痛苦的,不是嗎?”鬱洲笑,他低眸,將浮南扶著,“我倒真希望有這麽一個人。”


    浮南盯著高處阿凇的身影,她瞪大了雙眼,心底仿佛被什麽東西堵著了,她失魂落魄地往後退去。


    此事對她衝擊過大,她一時半會兒沒能接受,不久之後便是魔宮內的宴會。


    席上菜肴豐盛,還有魔域珍藏多年的佳釀,是烈酒。


    魔族嗜飲酒,因為灼熱的酒能放大心底的情緒,與魔族的瘋狂相得益彰。


    浮南從未飲酒,阿凇也從未,浮南不飲酒是因為她先生死前飲了酒,她不太喜歡,阿凇不飲酒是因為他的情緒不會被這小小的飲品牽動。


    但今日宴上,浮南給自己倒了很大的一杯酒。


    她將滿滿當當的酒杯拿起的時候,阿凇扣住了她的手腕,他似乎察覺出她哪裏有點不對勁,但說不上來。


    “這是千年的酒,飲酒之後,行為難以自控。”阿凇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喝一點。”浮南拿著酒杯的手輕輕抖著,她若不做些別的,腦海裏便被鬱洲的話漲滿了。


    她盯著阿凇,仰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手中夾著的酒杯一轉,浮南盯著他問道:“阿凇,你要喝點嗎?”


    第44章 四十四枚刺


    阿凇看著浮南飲酒之後變得迷離的眸, 他俊逸的眉微微挑了半分。


    修長手指一勾,他將酒盅接過,清澈酒液傾倒入杯中, 今夜月明,杯中映著天上那輪月亮。


    浮南呆呆地看著他的臉, 白日鬱洲說的話還在她腦海裏不斷回響。


    他因對她的感情而變得虛弱, 但是……怎麽可能呢?


    她的思緒混亂, 隻能依靠飲下這杯中酒, 才能將自己從這句話裏解救出來。


    浮南的眸中盈滿水光, 酒香仿佛勾纏的絲線, 牽動著阿凇的心緒, 他的純黑眼瞳動了動,避開她的視線。


    阿凇仰脖,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浮南又開始喝, 他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好。


    趁浮南不注意的時候,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颯颯風聲響起, 華麗的曳地大氅隨風鼓蕩, 轉瞬間阿凇已經來到鬱洲身前。


    鬱洲亦是飲了酒,他托腮, 笑眯眯地看著阿凇, 隻喚了一聲:“尊上。”


    下一刻,他被擊飛出去,倒飛的身軀撞塌宮牆, 鬱洲垂首, 隻覺胸腔極疼。


    無人注意這裏的情況, 魔族本就瘋狂,今天日子特殊,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狂歡中。


    “尊上,為什麽不能說呢?”鬱洲用手背將唇邊鮮血抹去,他咧嘴的時候,齒縫間也盈滿血色,“您準備什麽時候離開她呢?”


    “若是以後說,她知曉真相了,豈不是更痛苦,我難得有這樣的好心。”鬱洲低聲笑,“她太傻了,她一直相信你的謊言。”


    “她會忘的。”阿凇居高臨下看著鬱洲,他的聲線平靜。


    “嗬……哈哈哈哈,這就是您還敢接近她的理由嗎?”鬱洲笑,“您後來的幾次輪回重塑之前,都會去找她,是她在助您修行之後會將您遺忘嗎?”


    “但是,就剩最後兩次了。”鬱洲盯著阿凇的眼睛,此刻,他一向瘋狂混沌的眸變得無比清明,“我恨魔域的混亂,但有你與她在,魔域有了從未有過的秩序,尊上,我不希望你如之前那位魔尊一樣因愛火被焚燒,魔域需要你,你必須強大地活著。”


    “蒼耳姑娘很聰明,她會離開你的。”鬱洲捂住自己的心口,又刻了好幾聲,“我在想,為當年給你下的紫冥蝶毒,都毒不過她。”


    “她是不可追逐的幻影,尊上,你可以利用她,可以欺騙她,但唯獨不能對她,動了魔族不該有的真心。”鬱洲的舌尖抵在齒端,每一字都堅硬如刀,“我想您也明白這一點,您還要負傷沉醉到什麽時候?”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阿凇盯著他說道。


    “如此遺忘過往記憶,對她來說,實在是上天的仁慈。”鬱洲說。


    “她忘記的,不過是最無關緊要的事。”阿凇的聲線死寂如幽冥地獄吹拂而來的風。


    “哈……”鬱洲笑,他盯著阿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當初將她放回去,折磨了千百年的不是她,而是您?”


    阿凇轉過身去。


    “人界那邊傳回的情報,他們中有部分修士言說我們魔域內部藏著一人,因為您的作戰風格實在太像某個人了。”鬱洲舔了舔唇問道,“尊上,是您還是她?”


    “是我。”阿凇答。


    “那可是薛亡,若您是薛亡,定然不會如此回答。”鬱洲仰頭看著天上純白的月亮,“當初凶名傳遍三界的薛亡,為多少人創造了虛偽但美好的夢境,他變作最美好的形象接近他人,形象不一,他玩弄、欺騙他人的感情,慣常使用的形象慈悲又溫柔,你說,這像誰呢?”


    “莫要信了虛假的夢。”鬱洲站了起來,他還是低著頭,“當初落入我棲身海底的那枚蒼耳,我初見它時,也不知它是異族。”


    阿凇離開了,他回去的時候,浮南還在席上飲酒,旁餘的魔族都去做自己的事了,隻有她還乖乖坐在原地,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


    浮南傾倒酒壺,聽著酒液汩汩落入酒盅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先生死之前她聽到的聲音。


    遙遠客棧裏傳來的嘈雜人聲與擲骰聲,店小二不耐煩的敷衍聲,還有小二打酒的時候那潺潺的水聲。


    她在想,如果那個時候她和先生一起埋葬入黃沙之中,再不能生根發芽活下來,該有多好。


    這樣的話,她也不會害了阿凇。


    不對……不對!浮南搖了搖自己混亂的腦袋,她想,她要活著,至少要活到她救起阿凇。


    如果她不在,阿凇就死在那孤寂冰冷的怨川盡頭了。


    然後她就應該離開他,做自己的事情去。


    但還不對!浮南感覺自己頭疼得快要爆炸,阿凇需要功法護身,她應該教完他幽冥經再離開。


    這也不行……浮南徹底呆住了,因為阿凇學會幽冥經之後便是那魔域下層的大人來追殺他們,所以她一定會受傷,她的血一定會落在他身上,再之後……他就沒辦法離開她了。


    浮南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她不希望事情變得這樣。


    她喜歡他……是她的事情呀,但若他回應她會是這樣的下場,那她寧願他還是如最開始一般冷漠。


    她不應該希望他來陪著她。


    浮南盯著眼下酒盅裏搖晃的光影,她瞪大了眼,淚水一顆顆往下落,落入酒盅之中。


    阿凇在不遠處看她,看了很久,在浮南落淚的時候,他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或許是這魔域的酒太烈了,他感覺腦袋有些發暈。


    他快步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將月色遮擋。


    浮南緩緩抬起頭來,她一向盈滿笑意的眸子裏落著悲傷的情緒。


    當年羅真說的話,一字沒錯,她不是聖人,怎麽可能不會有負麵的情緒。


    終有一天,她還是會品嚐紅塵的苦與痛,魔域這邪惡的土壤之上,沒有童話。


    阿凇將她麵前接了淚水的酒盅拿了過來。


    “莫喝了。”他將她酒杯裏的酒喝幹淨了。


    “我沒有……”浮南抹著眼淚,她勉強讓自己笑出來,唇角僵硬地翹起,“是今晚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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