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早在前段時間,他就已經開始布置了。”茉茉追了上來,她扶住浮南搖搖欲墜的身子,她將麵上淚水一把抹淨,沙啞著聲說道,“魔族們追隨的是他強大的力量,內裏靈魂究竟是誰,並不重要,這個強大的肉身才是根本。”


    “您參與了他幽冥之體的修煉,所以,這身體有一半也是您的,因此,他憑借自己悟出共享身體的辦法,於七日前,讓您和他的靈魂在您死之前互換。”茉茉對浮南解釋道,“尊上,他希望您能活下來。”


    “我本打算讓他射中我,讓我死在他的手上,這樣就可以助他完成幽冥之體的最後一次輪回。”浮南哽咽著說道,“他……到時候他自然在這世間不會再有敵手,能牽絆住他的人已經死了,他應該……戰無不勝的。”


    “對他而言,這也可以是您。”茉茉看著浮南說道。


    “他……回不來了。”浮南這句話語氣篤定,因為那日她本體的能量已經徹底崩散,所謂植物的輪回重生,就算再堅韌也有上限,而那時候阿凇的力量已經強到能夠突破她本體重生的上限。


    浮南的身子坐不穩,她總覺得自己快到倒下,這種虛弱不是身體的脆弱,而是內心靈魂的無力。


    她的靈魂已經悲傷到快要不能支撐這個身體了。


    他拋棄了身為魔尊的權力與力量,拋棄經曆四十九轉輪回的完美幽冥之體,也拋棄了得見天光,與魔域一起打破命運的機會。


    他選擇讓她活下去,而他知道她也與他一樣,不會拋棄魔域,因此,這個選擇並不孩子氣,他知道,若是她活下來,一樣能帶領魔域走下去。


    可是……可是……浮南的內心奔湧著無數悲愴的疑問,最終卻問不出任何一個問題。


    阿凇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他愛她。


    所有問題的答案就是這個,她愛他,所以她願意獻祭她自己,他愛她,所以他願意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拱手奉上。


    浮南仰起頭,她努力沒有讓自己的淚水落下,這是阿凇的身體,她不想用他的身軀做出如此脆弱的事。


    但她努力了許久,這淚水還是沿著她的眼角滑落。


    “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魔域之主的位置,蒼耳姑娘,你在哭什麽呢?魔族是沒有感情的,我們可不會哭。”鬱洲看著浮南笑。


    他或許是想安慰浮南,但這語氣實在是有些不妥,他看著浮南,眨了眨眼,卻感覺有淚意充盈眼眶。


    很奇怪,連鬱洲自己也開始感知到悲傷了。


    他輕咳一聲,扭過頭去。


    “就這樣吧。”浮南抬手,將自己麵上的淚水擦淨,她喃喃自語,“既然他要這樣,那就這樣,我……我會努力更好的他。”


    “尊上,您能明白這個道理,那就再好不過了。”鬱洲行禮退下。


    茉茉給浮南遞了一杯熱茶,浮南接了過來,她小口抿著。


    “茉茉,你也……下去吧。”浮南地茉茉說。


    “是。”茉茉離開時,幫浮南修好了殿門,大門關得嚴嚴實實,清寂大殿中隻剩下浮南孤獨的身影。


    浮南擁緊了阿凇的衣袍,她低頭,將自己整個腦袋都埋到他的衣領中去,屬於他的冷冽氣息在她的鼻尖環繞。


    這是他的味道,但是,不論她如何抱緊雙臂,也無法擁抱到他的身體了。


    在抱緊阿凇衣服的時候,浮南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腕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刺著自己。


    她抬起自己纖細的手腕,將袖擺卷起,在她蒼白手腕上,兩枚幹枯的蒼耳並肩墜著。


    浮南想起來了這兩枚蒼耳的來曆,第一枚是他在詢問她本體的時候,她開玩笑似地將一枚蒼耳丟到了他的發上——她沒想到,他連這一枚也偷偷留了下來,第二枚是她與他一同去體驗魔族情人間的節日,在街上她送給他的。


    他都好好戴在身上了,紅繩串著兩枚蒼耳,一直陪著他。


    浮南將這兩枚蒼耳緊緊攥在掌心,她抿著唇,又想哭了。


    她渾渾噩噩地往前走去,她跌在他的床上,在這裏,也彌漫著屬於他的氣息,阿凇睡時的動作很規整,大半張床他都未曾碰過,他隻睡在自己慣常睡著的那個位置。


    她擁著他的被角,她知道,再過幾天,他留下的痕跡會消散,而她也會淡忘他的味道,他存在過的痕跡,最終也會慢慢消失。


    浮南還是躲在被子裏哭了起來,她一直是一個脆弱敏感的小妖怪。


    她一邊哭,一邊抬手抹著自己的眼淚,她想起來了,在很久之前也是他的雙手撫過她的麵頰,將她的淚水拂去。


    她很嬌氣,那也是他慣的,他總是沉默地接納她那些可有可無的悲傷情緒。


    浮南哭累了就睡著,在夢中,她想起了留在阿凇身上的屬於她的所有記憶。


    原來他的名字是她取的,是“凇”,在阿凇的視角看,那一日晚上,她側著身將雪夜裏的窗戶關上,她的背影纖細,聲音輕柔。


    她想起,是他將她從鬱洲那裏救了回來,他斬下自己的一手一足,他抱著她,心裏還在想,她怎麽會這般輕,而他現在的模樣是不是有些可怕?


    還有他第二次幽冥經輪回時,孤身一人留在地下石室之中,他一個人縮在角落,垂死的時候,眼前閃過無數光景,那每一幅閃過的光影中都有她,在屋子裏笑著的她,在遠燼城夕陽下對著他微笑的她,還有之前陪伴著他每一個夜晚裏她的身影。


    最後,那些虛影化為實體,是她推開了石室的大門,一線天光點亮,她跑了過來,將他擁進懷中。


    浮南想起他用箭的原因,因為她說射箭很帥,她在幫助他輪回時抱著他說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他曾被先生數箭刺穿心髒,瀕臨死亡,而她因為記憶裏的先生用過弓箭,便建議他使用這武器。


    他答應了,最開始射出的每一箭都心緒不寧,無法射中目標,但後來他的箭法越來越好,因為他想保護有她參與的身體。


    浮南在逝去的夢中徜徉,一遍又一遍地回憶他與她的記憶,但是,她不能再夢見新的他了。


    之前她在人界,她夢見他,是因為他同在夢中,他們在夢中所經曆的一切,實際上都是真真切切的兩個人在參與。


    現在阿凇死了,浮南就再也碰不到新的夢境了。


    他終究是與她葬在了墳墓之中。


    深夜,浮南從夢中驚醒,她抬起頭,看著阿凇床榻上垂下的簾幔,她看向虛空的眼眸絕望又無力,有大顆淚水往下落,冰冰涼地淌過鬢發,落入耳廓。


    她經曆了夢中阿凇見她拜堂抬不起頭時的痛苦。


    原來,是這樣難受啊……浮南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從床上起身,心念一動,她已變了個模樣,柔美的臉部輪廓開始變得硬朗,這具身體原本是屬於阿凇的,現在她接管了它,它也隨著她的心意變作她的模樣,但在不久之前,這個身體還屬於阿凇自己。


    若真按時間來算,浮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阿凇了,但她一想到他,還是覺得熟悉如舊,愛意如潮。


    浮南披上自己的外袍,將桌上的燈盞點亮,她來到阿凇屋子裏的鏡前。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是一張屬於阿凇的臉,如她初見他時那般俊美惑人,她的眼角還泛著淚光,此時,浮南好像在與夢中那個失去自己的阿凇對視。


    “凇。”浮南抬手,撫上鏡中自己的這張臉。


    她傾身,輕輕吻了一下鏡子裏的阿凇,她溫熱的唇隻能貼上冰冷的鏡麵。


    唇邊呼出熱氣,白霧氤氳到鏡麵上,浮南的麵容變幻,她又變回原來的自己,這個身體力量強大,心隨意動,對她無一絲排斥之意,因為在很早之前,她早就與它相貼,密不可分。


    浮南的唇從鏡麵上撤離,她疑惑著阿凇的房間裏怎麽會有梳妝的鏡子,一低頭,她便看到了桌上放著的妝奩。


    她將妝奩打開,隻見內裏放著滿滿當當簇新的首飾,有些首飾的款式熟悉,是她曾在夢裏戴過的,當然,他們成親那日她戴著的全套首飾也放在其中,浮南猜,這是阿凇還活著的時候命魔宮這邊的工匠打造的。


    不……不是工匠打造的……浮南將其中一枚銀簪拿了起來,她看到了銀簪上纏繞著的一絲黑色魔氣,這首飾的邊緣細節處理得不算很好,但他自己顯然努力在塑造花紋了,銀簪上的紋路深刻又笨拙。


    浮南鼻子一酸,險些又落下淚來。


    她微垂著頭,對著鏡子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她將自己的長發攏好,將這枚銀簪戴到了自己的發間。


    此時屋外天光漸明,即將來到早晨,浮南取來床邊的熱毛巾,撲到了自己臉上,在暖融融的熱氣中,將自己眼裏的淚水擦淨。


    她將自己的頭發束好,又見鏡中的自己唇色蒼白,她又打開桌上的另一個抽屜,這裏果然放著許多女子慣常用的胭脂水粉,他連這個都想好了。


    這些胭脂水粉都是全新的,沒動過,浮南打開其中一個瓷盒的蓋子,有清幽的香氣傳來。


    她對著鏡子,在自己的唇上點了一抹清淡顏色。


    浮南的輕輕歎息聲傳來,她對著鏡子,將自己身上擁著的阿凇衣物脫了下來,隻剩下一件寬大的寢衣,她的手藏在袖子裏,衣袍下擺也拖在了地上,阿凇的身材要比她自己高大許多。


    她打開了衣櫥,衣櫥裏一半的地方放著阿凇自己的衣物,都是偏暗的色係,而另一半放著她的衣物,她之前離開魔域的時候,沒有帶走很多衣服,隻帶走了習慣穿的那幾套,後來孟寧讓她穿人類的衣服,她就依著她的想法,她自己大部分喜歡的衣服都留在了魔域之中。


    沒想到阿凇將它們都放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浮南取出其中一套,她將那淺青的衣袍套上,低眸,認真地將腰間的絲絛理好。


    真是可愛,她笑著想,她離開了這麽久,魔域裏可能早就不流行這個款式的衣服了。


    浮南特意挑了端莊威嚴些的款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


    魔尊,多沉重的詞匯,她想。


    浮南將綴飾著珍珠與白貝的對襟外袍披上,在晨間落入房間的第一縷光裏,她整個人仿佛發著光,意氣風發。


    她怎麽能讓自己露出頹喪之態呢?這是阿凇的職責與位置,她一定會替他坐好。


    浮南來到鏡前,她將妝奩裏的一枚銀冠挑起,她將它穩穩地戴在了自己的發間。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眼眸裏流淌著堅定的光。


    浮南想,她不會辜負他。


    她來到門外,茉茉與鬱洲兩人早已等候在門外,其餘幾位熟悉的魔族也站在下首。


    “我記得,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議事了。”浮南對他們點了點頭,她柔聲道,“走吧,把我離開的這幾年間魔域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我。”


    “這些年,魔域占領了大部分人界的領土,有許多人族也被我們俘虜,基本上,凡人的生活還是原樣,隻是修士的生活有所變化。”鬱洲將儲存這些年魔域事務的玉簡奉上,“我們沒有殺那些修士,因為我們發現,若是人類的數量銳減,魔域之中的能量也會變少。”


    “魔族因人類與某些妖類的負麵情緒而生,若無人,便無魔。”浮南點頭道。


    “我們留著那些修士,魔族與人族之間還是有隔閡。”鬱洲道。


    “隔閡沒必要消弭。”浮南低頭看著玉簡裏的內容,“晉源郡也在魔域的版圖中了。”


    “是。”隻見殿內下首,一道清脆女聲響起。


    浮南循聲看去,與殿中的水妖對上視線,她暗藍色的妖異眼眸眨了眨。


    “是你啊。”浮南輕聲問,“恢複過來了嗎?”


    “法力已經恢複大半了。”水妖點頭,“多謝浮南姑娘當年相救,隻是……現在要喚尊上了。”


    浮南笑著點了點頭,她發現魔域之中還是有隱患,魔族始終無法處理人類的關係。


    殺,不能全殺了,但留著,總歸是彼此仇視。


    浮南有些苦惱,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知道,若不解決這個問題,就算她將整個人界都掌控在手也無濟於事。


    魔族的訴求一直很簡單,他們隻想堂堂正正地存於這個世間,而不是低人一等的種族。


    浮南思忖片刻,她道:“魔域這邊,暫緩攻勢,看人界那邊的行動。”


    “魔域之內人族的問題要處理。”浮南起身說道,“從南香城開始,我先回去看看。”


    “人界就差一小半的領土……”殿中有魔族低聲說道。


    浮南看向他,這人竟然還有些熟悉,是很早之前曾與何微一起想要殺她的魔族辛棘。


    “就差一小半,但他們餘下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浮南笑,“聽說過薛亡嗎?”


    “薛亡?!”就算是魔族,在聽到他的名字之時,也有魔族麵上出現懼怕之意。


    “薛亡在人界。”浮南一字一頓說道,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從容篤定,將滿殿的魔族震懾得一句話不敢再說,“這世間,隻有我最了解他,換言之,有能力與他為敵的,隻有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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