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異議,隻管來尋我。”浮南笑,她朝殿外遙遙一招手,一條氣息可怖的魔龍自天際飛來,它飛入殿堂之中,縮小身形,落在浮南掌心之上,“我想,它不介意吃得飽些。”


    殿內魔族皆噤聲,若之前還有部分魔族因浮南的身份有些不服氣,但現今,連之前尊上都沒能馴服的魔龍都乖乖落在她掌心之上,還有誰敢對她提出質疑?


    之前的阿凇是以他天生的領導氣息令眾魔臣服,現在的浮南言行雖溫柔穩重,但春風化雨間亦有堅定內在,她亦是不容旁人對她置喙。


    暫時將魔域事務處理好,浮南坐在魔族散去的殿內,她的身後站著茉茉。


    茉茉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開口說道:“尊上,你變了很多……我聽淼淼說過你在晉源郡做的事……”


    “淼淼?”浮南停下處理事務的筆鋒,她的語氣疑惑。


    “就是那魔化的水妖。”茉茉說。


    “她叫這個名字啊。”浮南笑。


    “她來之後我們給她取的名字。”茉茉將話題轉了回來,“尊上,您在晉源郡做的事,太瘋狂,太可怕了……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麽?”


    “嗯?”浮南微笑著說道,“因為我做了一個預知未來的夢。”


    她能夠將那個夢境說出了,因為現在的命運之線徹底改變,原本的夢境不再是對未來的讖言,而是一出滑稽的鬧劇。


    “我夢見你被人族殺了,整個魔域都被人界占領,阿凇也因愛而……”浮南哽咽了一下,“而死了……”


    “有一個手執金印的修士將你砸扁了,你死之前還想著叫我逃走。”浮南的語氣平靜。


    茉茉打了個哆嗦:“尊上,這麽可怕嗎,是假的吧?”


    “是假的。”浮南的手腕翻轉,筆走龍蛇,她流暢地將岸上堆疊如山的文書處理著,她一邊寫一邊柔聲對茉茉說道,“因為那使用金印法寶的修士已經死了,他死在人界仙盟的玄明境之中,薛亡親自動的手。”


    “真有這麽一個修士?”茉茉有些後怕。


    浮南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有,但那隻是夢。”


    “我不想那夢境成真,隻能這麽做了。”浮南暫時歇了下來,她托著腮說道。


    此時,殿內傳來另一道男聲,是鬱洲的,他還賴著沒走:“尊上,我呢,我在那夢中怎麽樣?”


    “哦。我看到你守在怨川盡頭我的本體旁,你最不想看到蒼耳枯萎,但我還是死了,你看著那株蒼耳死了。”浮南說,“但是鬱——”


    “莫要喚我名姓。”鬱洲擺了擺手說道。


    “我的本體現在也枯萎了,怎麽不見你悲傷,你的淚,是為阿凇而流吧?”浮南問。


    “很奇怪,並沒有多大悲傷,因為我知道你還活著。”鬱洲坦言,“但我執念應該對著蒼耳才是。”


    “嗯。”浮南斂眸應道。


    她發現,在她回來之後,魔域有了一點點的變化,魔族的性格似乎變得平緩柔和了一點。


    或許是她的錯覺,她笑了笑想。


    待茉茉與鬱洲離開之後,畏畏從浮南的袖間竄了出來,浮南之前以為她會死,所以讓畏畏調查完先生在落月崖的墳墓之後就先回魔域。


    她還騙畏畏,說她會活著在魔域等它,讓它不要擔心自己。


    沒想到,這謊言竟成了真。


    現在,是時候問問畏畏落月崖那邊情況了,它或許挖掘了一些薛亡與孟寧的線索。


    浮南朝畏畏招了招手。


    第74章 七十四枚刺


    畏畏順從地飛到了浮南的麵前, 它好奇地圍繞浮南飛了一圈,它發現浮南還是原來那個浮南的模樣,但她現在身上的氣息無比強大, 讓它也感到害怕。


    似乎是感應到畏畏身子的顫抖,浮南連忙拍了拍它的腦袋, 她柔聲說道:“是我。”


    畏畏歪著腦袋看浮南, 它緩了一會兒才壓下自己的恐懼之意, 將自己爪子裏藏著的一小枚東西放到了浮南的掌心。


    這枚小東西樣式簡單, 是鑲嵌著珍珠的女子發簪, 浮南記得, 孟寧自己經常戴這個款式的發簪。


    孟寧……故意帶著她去往落月崖, 然後她又折返回先生的墳墓,是要做什麽?


    浮南問畏畏:“墳墓裏有屍骨嗎?”


    畏畏搖了搖腦袋, 浮南攥著手裏這枚珍珠發簪,微怔。


    為什麽先生的屍骨消失了?浮南後來見到活過來的先生, 她那時候就可以大致猜出先生讓她將他的屍骨帶回落月崖的原因,先生應當是要她以此舉幫助他複活。


    所以, 若將屍骨移走, 先生不就複活不了了嗎?


    若先生需要依靠孟寧複活, 那麽他當初就不會讓她做這件事了。


    浮南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她明白過來了, 孟寧對於先生來說, 是個意外,她雖然將自己身體的一半讓給先生,但這違背了先生複活計劃的本意。


    孟寧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浮南坐在殿內, 托著腮思考。


    首先, 她理論上應當是與先生在同一個陣營, 但在處理事情的細節上,二人多有分歧。


    其次呢,孟寧的實力應當比先生要強上不少,但智謀不如先生,所以在某些事情的決斷上,她能夠以武力壓製先生的選擇。


    若她是先生,現在應當很想擺脫孟寧才是。


    浮南起身,喚來近身的魔族,吩咐道:“去人界搜集些情報,看看那位叫孟寧的姑娘,現在情況如何。”


    交代完之後,浮南起身,她在自己的眉心一點,一枚碎裂的金珠出現在她的掌心。


    這枚金珠是薛亡與孟寧一同給她的,它打入了自己的靈魂之中,現在她的靈魂來到阿凇的身體裏,這金珠也就一起跟了過來。


    護身金珠已經被阿凇一箭擊碎,靈氣盡失,浮南的手指輕輕撚著金珠的碎片,她能感覺到金珠上殘餘的能量。


    一件法寶跟著主人很長時間,或多或少會記錄下些許主人的行動,她之前修為低,沒辦法施展類似的探查法術,但現在她有了阿凇的肉身與修為,這探查法術信手拈來。


    她想,她或許是該看看孟寧的秘密了。


    浮南心念一動,她手上亮起純黑色的法術光芒,將金珠碎片包裹,強橫無匹的力量將金珠上殘餘的能量全部吸取過來,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神念泡泡。


    她的纖指一點,觸上其中一個神念光球,她的意識浸入這段記憶之中。


    浮南的意識飄離,畏畏守在她的身邊,而她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


    “大人,又一位神被汙染隕落了。”在金光熠熠的威嚴大殿之內,雲氣繚繞,霞光紛然,浮南的視角落在孟寧身上,殿內烏泱泱地跪著許多人類……或許,也不算人類,他們更像是踏破人類修煉的極限而成的神明一類的存在。


    “是誰?”浮南聽到孟寧清冷淡漠的聲音傳來。


    殿外,於霞光與雲氣之中,有一位尊神坐於金輦之上,被抬著送入大殿之中。


    浮南看到坐在金輦之內那位神明模樣出塵絕美,眉間有一金印,形似太陽。


    “是司掌太陽起落的羲和神君,他現在……”殿內有人行禮對孟寧如此說,其他神明紛紛往後退開一點,似乎害怕自己也被這汙染的能量影響。


    隻見一點灰蒙蒙的氣息從羲和神君的腳底攀升,它逐漸竄上他的身體,將他俊美無儔的麵頰塗抹為灰色,到最後,他似乎徹底成了一尊神像的灰模,但下一瞬,這灰色的神像動了,它仿佛一個按部就班的人偶,從金輦上緩步走了下來。


    他走向遠處的九重天,灰色的手指遙遙一點,似乎牽引著一根無形的線,他將天邊的太陽拉到了頭頂,此時,正是正午時分,他果然是掌管太陽運行的神明,在他被汙染之後,他麻木的身體依舊按照原來的規則行事。


    汙染……這是怎麽回事?浮南有些疑惑,她聽到自己神識附著的孟寧開口了:“那麽他現在是太陽靈使了,以後,他隻按照既定的規則行事,再不會更改。”


    “大人,那麽我們該……怎麽辦呢?”有神明惶恐問道,他們害怕同樣的汙染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這汙染來得無聲無息,沒有征兆,誰都擔心自己變成那副傀儡模樣。


    “不知道呀。”孟寧咯咯咯地笑。


    “您是神王,您……應該想想辦法。”神明繼續說。


    “嗯?”孟寧還是不住地笑,“這等事,問我又有什麽用呢?你們該問問自己。”


    她從大殿的最高處緩步走了下來,腳步輕盈,在經過那明鏡似的地磚時,浮南看到了此時的孟寧。


    此時的她頭戴樣式古樸的金冠,眉間垂下一簇金色流蘇,銜著那枚護身的寶珠,端莊優雅。


    她含著笑,眸間藏著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緒,神秘危險。她身上披著金色的羽衣,那華麗的尾羽在身後鋪開,散發著耀目的光。


    她是眾神之王,卻從未在意過眾神的命運。


    孟寧走出金殿,一路來到仙界最偏僻處的一處仙島之上,她將自己金色的羽衣脫下,掛在了島上的桃花樹上,脫了沉重羽衣的她身姿輕靈,提著裙子奔跑著,朝那島上白霧最深之處靠近。


    山澗有水聲潺潺,岸邊桃花簇簇,林間溪邊橫著一塊青石,有一青衣人坐於青石之上,手中拿著一卷書,他低垂著頭,認真閱讀著。


    浮南知道,這是薛亡,她的先生。


    “阿亡。”孟寧站在桃花林中,遠遠喚了一聲薛亡。


    “啊……”薛亡抬起頭來,看著孟寧,眸中含著溫柔的光。


    浮南漂浮的意識與現在的先生眼眸對視一瞬,她愣了一下,她想,這般的模樣與情態,才是她記憶裏的先生。


    孟寧撲進了薛亡的懷裏,薛亡將她接著,他們的關係極親昵,他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垂落在身後的發絲。


    “今日又有神明被汙染啦。”孟寧嘟著嘴說道。


    “嗯……”薛亡應道,他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憂慮,“這汙染,不知從何而來。”


    “我才不管他們有沒有事呢,左右到不了我們身上!”孟寧嬌聲說道,“阿亡,我們能好好的就行。”


    “但如此下去,不是辦法。”薛亡將手中書卷收起,他柔聲說道。


    “阿亡想怎麽辦呢?”孟寧嘻嘻嘻地笑,她抬起手,輕輕一點薛亡的鼻尖,“阿亡你什麽也做不了。”


    薛亡無奈輕笑一聲,他將孟寧的身子扶正了。


    孟寧盤腿坐在青石上,她看著薛亡低眸整理書卷。


    “阿亡,你知道世間所有的知識,為什麽還要看書呀?”孟寧問。


    “這都是我自己寫的,我自己知道了,也要傳授給他人才是。”薛亡解釋。


    “要是阿亡的思想能分給我一點就好了。”孟寧點了點自己的眉心,她側過頭,盯著薛亡看,“你看,我擁有這麽強的力量,你卻比我孱弱這麽多,我願意讓你厲害一些。”


    薛亡低著頭笑,他輕輕搖了搖頭,拍了一下孟寧的腦袋,似乎拿這個驕縱的妹妹沒有辦法。


    孟寧離開了,浮南的意識跟著她,她看到她走過夜晚的星河,挽起的裙擺下露出一截蒼白的腳腕,她赤著足踏入星河之中,蕩起無數星光,就連天際的月亮也搖搖晃晃。


    再後來,孟寧同樣到那仙島上尋找薛亡,卻看到他不見了,她歇斯底裏地遍尋他的蹤跡,最終在神宮裏的塵世鏡裏找到了他的身影。


    薛亡到人界去了。


    在這段記憶的最後,浮南的思緒拉回,她撐著自己腦袋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這段記憶帶給她的震撼太大了,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間萬物冥冥之中都有神明在掌管,但為什麽到最後那些神明卻被汙染,變成沒有意識的傀儡了?


    浮南覺得這段記憶甚至有些不真實,它也可能是孟寧自己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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