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翻牆出了學校,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在校門口的流動小販那裏買了兩根年糕和兩根烤腸蹲在馬路牙子上邊吃邊思考人生。


    她該怎麽拯救程然這個失足少年呢?


    上輩子她過生日狂嗨到淩晨兩點,第二天一覺起來就是警察叔叔嚴肅的麵龐。


    “沈意同學,昨天晚上你的同班同學程然跳江自殺了。他生前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你知不知道什麽內情?”


    沈意和程然雖然是同桌,但程然這人很孤僻,成天獨來獨往的,性子還冷得掉渣。


    沈意不愛跟他玩,兩人還有點小摩擦,關係實在算不上好。


    過生日那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七分,沈意突然接到程然的電話,手機裏傳來程然莫名其妙的一句“你討厭我嗎?”


    沈意的大腦早就被酒精腐蝕,想這人大晚上發什麽神經,嘴欠慣了:“廢話,我最看不慣你這種裝腔作勢的人了,整天板著個臭臉好像誰欠你錢一樣,好好跟你說句話還要被你冷嘲熱諷,幹什麽,cosy帶刺的玫瑰嗎?”


    程然許久沒有說話,就在沈意失去耐心準備掛斷的時候,就聽程然又說:“我知道了,祝你生日快樂。”


    沈意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溫順愣住了,看著掛斷的電話愣了幾秒鍾:“什麽毛病……”


    其實她跟程然之間真沒什麽大過節。


    程然的生日快樂讓她心裏覺得有點兒小愧疚,還想著第二天好好去跟程然說幾句話。


    不嘴欠的那種。


    沒想到她等來的卻是程然的死訊。


    警察說他們調查到程然唯一的親人剛剛去世。


    沈意好像才想明白那通電話對程然來說意味著什麽。


    ——早知道你當時那麽難過,我就不罵你了。


    沈意把那幾根竹簽子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抬頭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陽。


    金色的餘暉裹挾著冬日淩冽的寒風摧殘著樹木本就不多的枝葉。


    那些七年來日日夜夜纏繞在沈意心頭的陰影如同枯葉墜落,顫顫巍巍地跌入泥土。


    沈意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往家走,影子拖了好長好長。


    程然,既然上天給了我第二次機會,那你就等著我來拯救你吧。


    沈意回到家,又是隻有她,她隨便吃了幾口就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恕那破小子不回家她早就習慣了。


    挨到十一點,沈意穿好衣服出門,開始出門往安寧橋走。


    這條路她無比熟悉,程然去世之後,她無數次地來到橋上,看著澄澈的河水滔滔不絕,奔向遠方。


    沈意一直都很好奇,明明她和程然並不熟,為什麽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就是壓死程然的最後一根稻草。


    是她害死了程然。


    沈意走到南北大橋,已經看到了那個讓她愧疚了整整五年的背影。


    沈意停住腳步,打開手機鎖屏,十一點三十六分。


    沈意就這樣默默地站在程然背後看著他,看著他喝酒,崩潰,頻繁地打開他的老年機又再次關上,最後抬頭望著黑透的天空,像他寂靜的人生一樣,沒有一絲光芒。


    大雪紛飛,掩蓋的不隻是街道和房屋,還有少年破碎的夢想以及生的希望。


    十一點五十四分,程然拿起了手機,最後一次點開他的通訊錄。


    通訊錄裏的聯係人少得可憐,劃過媽媽的號碼,他看到了手機裏唯一一個同學的名字——沈意。


    這是一次機緣巧合加上的,加上之後就再也沒打過。


    親戚們厭惡的目光和自己爛泥一般的生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程然僅僅是透過沈意這兩個字,就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明媚張揚的少女。


    雖然他們有些過節,但他其實很羨慕沈意無拘無束的生活。


    程然看著手裏的老年機默默呢喃了一聲:“希望下輩子能和你做朋友。”


    突然好想聽聽大小姐的聲音——死了可就再也聽不到了。


    程然撥通了沈意的號碼。


    “喂。”沈意接的很快,程然感覺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程然深吸一口氣,用手擋住路燈刺眼而冰冷的光:“你討厭我嗎?”


    沈意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她笑著反問:“怎麽,我要是說討厭,你還能去死給我看?”


    程然被人說中了心事,沉默了一下。


    有那麽一瞬間,程然真的有動搖過尋死的念頭,不過也僅僅是一瞬間罷了。


    程然學著她吊兒郎當的語氣:“本來不想讓你如願的,但是小爺今天心情好,就大發慈悲地滿足你吧。”


    “跟誰爺呢?”沈意嘖了一聲,“還沒打過你這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你先別死了,等著開學來挨揍。”


    “等不及了,下輩子讓你揍。”程然低下頭,靠著欄杆看向波濤洶湧的河麵,掛電話之前說了最後一句,“生日快樂啊,沈意同學。”


    說完掛斷了電話,踢開酒瓶準備跳江。


    這嗑嘮的。


    沈意把手機塞進口袋——今天我都站在你背後了,還能看著你去死不成?


    沈意衝上去拉住他:“程然!”


    程然被沈意拽住,一向沒什麽情緒的眼中也流出了驚訝:“沈意?你怎麽在這兒?”


    沈意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我說我是出來看星星的,你信嗎?”


    雪花落在沈意的睫毛上,一閃一閃的,很好看。


    程然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突然笑了:“不信。”


    這是沈意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看到程然笑,盡管這笑裏麵並沒有多少開心的成分。


    可能是因為家庭原因吧,大部分時間程然都顯得沉悶而無趣。


    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高中生該有的青春洋溢,有的隻是死氣沉沉。


    與其說是高冷,倒更像是一種麻木。


    不過程然長了張過分優越的臉,因此受到了不少的關注。


    沈意記得高一的時候有人在校園論壇裏討論過誰是校草的問題。


    很多女生就喜歡高冷掛的,程然就憑著這張臉和話少一路殺進決賽圈並且榮登寶座,成為華蘭一中校草屆屹立不倒的人物。


    “一點兒麵子都不給啊。”沈意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笑嘻嘻地尋找新話題,“你這麽晚出來幹什麽?”


    沈意嘴上轉移了話題,拽著程然的手卻沒有鬆開。


    程然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咱們倆還沒熟到這個地步吧?”


    “慢慢了解嘛。”沈意拍了拍程然的肩,“我還是很想和你培養一下友好和睦的同桌關係的。”


    程然靠在橋邊的欄杆上,頭低下去,微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出來找死,你要陪我?”


    “我不想死。”沈意怕冷,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膽小鬼才去死,你是膽小鬼嗎?”


    “我是。”程然抬頭望天,“活著太可怕了。”


    像我這種人,沒必要繼續掙紮著活下去了。


    人活著無非是為了點念頭。


    媽媽是支撐著程然在一灘爛泥的生活裏堅持下去的信念,如今信念崩塌,心如死灰。


    沈意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拽著程然衣服的手更緊了一些,她感覺心髒頓頓的疼,完全出於對這個並不熟悉的同桌的心疼。


    她問道:“有酒嗎?”


    程然單手把沈意的衛衣帽子給沈意扣上:“小孩兒喝什麽酒,快回家去吧,別打擾我尋死。”


    “這不陪你借酒消愁嗎。”沈意不服,“還有,你就比我大了三個月。”


    就憑我比你多活的這五年,誰是小孩兒還不一定呢。


    想到這,沈意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程然的人生在十七歲戛然而止——他本來可以有無限可能的。


    “大小姐,你今天中邪了?”程然想不通兩人是怎麽突然聊上的,“你平常可沒那麽多話跟我說。”


    “我現在是在拯救失足少年。”沈意又開始胡說八道,“準備為我的高考積德行善。”


    程然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毫不留情地嘲諷道:“想上大學?積德行善還不如求求我教你做題。”


    沈意張口就來:“求求你教我做題。”


    程然:“……你今天真的很不對勁。”


    沈意微笑:“沒有的事,我一直都這麽樂於助人善良可愛。”


    程然不想跟她打嘴仗,催促沈意:“你快走吧,我要去死了。”


    沈意怎麽可能走,她態度堅定:“年輕人,不要張口閉口就是死,來,讓正義的我送你回家。”


    “沒家。”程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他今天因為交不上房租被房東趕出來,連行李都不肯給他。


    沈意不解:“那你住哪?”


    程然抬手往河裏一指:“住這兒,以後也都住這兒了。朋友,你以後要是想我,可以下來找我。”


    沈意:“……”


    知道程然可憐,不知道程然可憐到連沒地方住的地步。


    程然的事情她上輩子從警察那裏聽說過一些。


    程然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他考上高中那年,媽媽病倒了,他自己一個人打工兼職,又要顧學費又要交媽媽的醫藥費。


    而就在昨天,程然的媽媽剛剛因病去世,程然失去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愛他的親人。


    程然沒有家了,像小時候的她一樣。


    沈意那個時候年紀還很小,她已經記不清太多細節了。


    隻記得自己一直哭一直哭,最後沈恕抱著她說:“你們都不要依依,那我來養。”


    她比程然幸運一點,沈恕這些年也是又當爹又當媽地把她拉扯大。


    不過,程然遇到的人是她沈意,她可比沈恕那家夥靠譜多了。


    沈意拉住程然的手,對他說:“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家。”


    “回家?回什麽家?”


    “回我家。”


    程然竟然對沈意口中的“家”產生了向往,不過隨即他就開始唾棄自己。


    自己活不下去就算了,怎麽還要去打擾別人的生活了呢。


    “算了吧,到時候再給你爸趕出來。”


    沈意想起跟她搶遙控器看動畫片的幼稚鬼沈恕,嘴角抽了抽:“沒有爸爸,隻有一個傻逼哥哥。”


    程然不是很能明白沈意的話,但是不等他細想,沈意的另外一句話就把他驚到了:“而且是去我自己拿零花錢買的房子,不是回我哥家。”


    沈意每回跟沈恕吵架,就會離家出走到外麵住。


    十七歲,零花錢,買房?


    這就是萬惡的貧富差距嗎。


    程然不想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了,動了動手指,他說:“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能牽我的手。”


    沈意改為拉著他的袖子,順便還吐槽了他一句:“死封建。”


    程然:“你就非得拉著我?”


    沈意:“怕你去死。”


    程然:“……”


    最終程然還是跟著沈意回了家。


    房子麵積不大,一共隻有八十多平,一個臥室,一個小書房,還有一廚一衛加上一個小客廳。


    沈意不是很喜歡太空曠的地方,冷清。


    比起沈恕半個月才回來一次的大別墅,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小窩。


    沈意拿出新的洗漱用品遞給程然,然後又貼心地抱了床被子扔在沙發上:“今天晚上你睡沙發,別讓我明天早上起來看見你死我家裏,我怕鬼。”


    程然接過洗漱用品,心裏感歎著自己荒唐,竟然真的跟著沈意回了家,嘴上回答著沈意的話:“行,保證不給你添麻煩,我明天去外麵死。同桌一場,記得幫我收個屍。”


    沈意忍住了想揍人的欲望:“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貧?”


    “可能因為以前都在擔心,能不能吃上下一頓飯吧。”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沈意後悔問了這句話,突然認真道:“你其實,可以把我當朋友。”


    上輩子她隻是和程然不熟而已,但凡程然讓她知道,讓她幫幫忙,她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聽到朋友這兩個字,程然覺得眼睛有點酸,他笑了:“睡吧朋友,我困了。”


    沈意看了他一眼,像是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隻說了句,“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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