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山上上下下愛都傳她嬌蠻任性不好惹,傳她先前在人間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甚至傳言她比起上任掌門更不好對付。但在桑榆的記憶裏,晴風堂主對她並無苛待,甚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總感覺晴風堂主對她有點縱容。


    不同於朝恒玉一貫隻停留在口頭上的縱容,柳晴風對她的縱容,桑榆能明顯地在很多細微之處察覺到。


    敲了敲門,來到她房裏。


    “晴風堂主,桑榆擅自破壞了藥草堂的規矩,自願領罰。”桑榆老老實實地跪了下去。


    “罷了罷了,快起來吧。你不想要你那膝蓋骨了?”柳晴風自從踏入仙途以來就是修行醫道,她對人的觀察細致入微,與旁人早已不一樣。


    於是自從桑榆進門開始,她便立刻就察覺出桑榆她走路緩慢又不穩。


    想來是她的膝蓋骨碎了。


    “謝謝柳堂主。”桑榆乖乖抬頭,不自覺歪了歪腦袋。


    果然,晴風堂主果然很縱容她。


    她回來以後,見到師尊也沒有行過像剛才那般的大禮了。跪下的時候膝蓋好疼,她不想再為朝恒玉忍受那樣的疼痛。但剛剛對柳晴風如此,更是感謝她往日對自己的那些照拂。


    從藏風島回來以後,桑榆才知道來自陌生人的善意過於珍貴。


    即便是為了柳晴風對她的那些善意,她也想來看看她。本來正愁找不到理由來藥草堂,如今柳晴風主動邀約,桑榆倒是省了大力氣。


    “你都回來了,為何不見朝恒玉和大家說一聲?”柳晴風語氣裏帶著些不滿,“找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時候想著你,如今風波給他定了,罪也替他受了,他這會兒怎麽不嘴上處處掛著你了?要我說你就是……”


    柳晴風說到一半便沒了聲音。


    她知道在桑榆心裏,她的好師尊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沒興趣在桑榆麵前詆毀她喜歡的人,誰還沒有眼瞎的時候呢?


    隻是,不知道這傻丫頭何時才能抽身啊。


    柳晴風心底真是越來越著急了。她以前尚在人間還是個凡人的時候,就因為女子的身份而飽受磋磨,處處碰壁。後來好不容易踏入仙途,她又因為女子的身份被前任掌門另眼相看,錯失掌門之位。


    就是因此,柳晴風是打心底裏認為女弟子更應該努力,不要寄希望在其他人或者其他的事情上,應該將自己的時間和經曆更多的投入在修煉上來。唯有自強,方能在這論資排輩的浮屠山裏站得住腳跟,留有一席之地。


    她是真的打心底裏想珍惜桑榆的才能。這若是她的弟子,自己必定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把她教導成醫修界裏最厲害、最年輕、最有前途的修士。她自己目前還不能達到這一步,但如果是桑榆來做,她有信心將桑榆培養到這樣的高度!


    但她真是怎麽想都想不通桑榆這樣好女孩子,這麽強的的天賦和靈力,怎麽偏偏就著了朝恒玉的道!


    不止是柳晴風愛惜桑榆的天賦。


    整個浮屠山內,除了朝恒玉這個莫名其妙當上掌門的人,其餘靠著實力成為十二仙堂堂主的,有哪個不是愛惜才能的呢。


    浮屠山能在仙界有些名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尊重弟子的天賦、善於培養弟子的能力。有天賦、肯努力的人在這裏能得到公正的待遇,真的能有擁有的資源。至少,在老掌門還在的時候,浮屠山內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態勢。


    想到這裏,柳晴風隻覺得心裏頭更堵了。


    “伸手讓我看看。”


    也不等桑榆說話,柳晴風抬手為她把脈了把脈象。


    桑榆心中一慌。


    不是她對柳晴風有戒備,而是幻境裏的畫麵太過真實。


    她害怕這浮屠山裏有人知道她狀況大不如前,情況不容樂觀。


    但柳晴風的神色已經變得凝重。


    她的醫術高明,隻需片刻的功夫就能看出端倪。


    桑榆吞了吞口水。


    心跳如鼓。


    心下莫名的緊張。


    短短幾息的功夫,她的眉頭都要擰成了一個川字。


    另一邊柳晴風把了足足有一刻鍾的脈象,但一直都沒有說話。


    她幾度看向桑榆,次次都是欲言又止。


    終於,還是桑榆輕聲歎了口氣,主動道,“晴風堂主,您能幫我保守秘密嗎?”


    柳晴風先是一愣,足有半晌工夫,她的表情忽而變得很是慍怒,“保守秘密?你為什麽要瞞著他?你都傷成這樣了,他不應該為此負責嗎?!他想裝傻想蒙混過去,可我們當初可都聽過他說的話呢。桑榆啊桑榆,你是真的糊塗啊。”


    柳晴風很想借著說下去,但想到桑榆身上的重傷,她忍了又忍,居然忍了下去。但抬頭一看她呆呆傻傻的眼睛,柳晴風想起朝恒玉這兩年的作為,終於像是忍不住了。


    她握著桑榆的手心,漂亮的娥眉擰得極緊,語氣似怨又似勸,“桑榆,我不知道我說的你能不能聽懂,但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值得你為之追尋,道侶誠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以你的天賦和才能,你不應該止步於此。


    桑榆,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對你說這些,畢竟我的確不是你的師尊,也不是掌門,甚至可以看到的是,在不久的將來,你的修為還能在我之上……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很欣賞你。”


    柳晴風按著她的肩膀,像是看自己曾經那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一般地看著桑榆,“我很多次都看你一個人呆在後山練劍,那麽枯燥無味的事情你能重複一下午。浮屠山這兩年來新進的弟子,你是鮮少的能讓我看到鮮明的未來的人。”


    “桑榆,你聽我一句勸,清醒點好嗎?你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柳晴風忍了兩年,實在是忍無可忍。靈力和愛情,若是桑榆真的想選擇愛情,那也無妨。但是現在很明顯的事情是她極有可能兩樣都得不到。


    “我——”桑榆剛開口。


    “桑榆。”柳晴風皺著眉頭,搖著她的肩膀,“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嗯,我清醒著的。”桑榆收回手,反扣住她的手心,認真地和她道,“晴風堂主,我剛剛想說的是,我不能讓師尊知曉我的傷勢,不是因為我害怕他擔心,而是因為——”


    桑榆忽而頓住。


    她著實想不到什麽詞可以形容腦海裏的想法。


    看她不似作假,柳晴風立刻察覺到桑榆眼底的情緒不同往常了。從未有過的猜測在她腦海裏形成,她試探道,“而是因為什麽?”


    “我不是因為怕他擔心你的傷勢,而是因為我覺得他不能知道這些,他知道了會很礙事。”


    “嗯?”柳晴風睜大眼睛,她左看右看,看桑榆眼底坦然,半點不似說假話。


    於是她更加驚愕了!


    剛想問問為什麽,但轉念一想,也是。


    就算曾經再歡喜又如何,她這兩年是死裏逃生,朝恒玉則是溫香軟玉在懷。隻要是個女子,都會對他失望的吧。桑榆的情緒向來都很單純,但也很幹脆。能這般果斷地說出這番話,她定然是已經想開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


    “你能這樣想,我很開心。”柳晴風緊緊握著桑榆的手,語重心長。浮屠山這麽多年,隻有她一個仙堂的堂主是女子。其中艱辛,自是不必說。


    桑榆是這麽多年以來,她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弟子,說不定……她能改變這一切。


    柳晴風甚至覺得隻要桑榆想做,她將來即便當上這裏的掌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既然決心已下,那就好好保護自己。”柳晴風溫聲道,“好好珍重身體,我會幫你打聽重塑筋骨的方式。從今往後,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知不知道?”


    “知道。”桑榆認真點頭,乖乖許諾,眼裏隱約浮現罕見的執拗,“我會的。”


    第6章


    ◎“桑榆一定會聽我的命令。”◎


    柳晴風欣慰地點點頭。


    她心裏終於舒服了。


    說是她愛惜桑榆的天賦也好,說是不想看到桑榆重蹈她妹妹的覆轍也罷,她心底著實不想看到一塊美玉這樣放棄自己。但她也知道,沉溺在風花雪月裏的女子,哪裏能聽得進旁人的勸說?


    但所幸的是桑榆聽進去了。


    但一想到桑榆接下來要麵臨的處境,柳晴風舒緩了沒多久的眉頭又擰到了一塊兒去。


    ……


    浮屠山分為十二仙堂,朝恒玉所在的劍宗為浮屠山主脈,其餘仙堂均為支脈。老掌門浮屠子還在的時候,門派裏還算是人心穩定,鐵板一塊。但自從老掌門去世,朝恒玉接手後,十二仙堂四分五裂,人心散亂得像是海邊的泥沙。


    聚都聚不起來。


    朝恒玉知道有些堂主不服從他的管教,畢竟他們有的是浮屠子的師兄弟,是朝恒玉師叔輩的人物,他不敢管教。


    還有的仙堂的堂主是像柳晴風這樣的,同為浮屠子的關門弟子,是朝恒玉的師兄妹。但朝恒玉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也不敢和他們開口。


    在這樣的處事態度下,他逐漸養成了一種習慣——


    但凡他遇到要和其他仙堂協商的事情,通通推給都讓桑榆,讓她出麵去和其他仙堂溝通。


    可是以桑榆的資曆,她如何能對各位堂主們提要求,指示他們做事呢?


    各仙堂的堂主都是桑榆的前輩,他們看到朝恒玉每次都推個小姑娘出來當擋箭牌,心裏自然是更加不屑。


    但每每桑榆被攆著過來交代任務,他們也都不情不願地做了。究其緣由,有的是懶得和小姑娘計較,有的覺得長輩之間的事情不至於牽扯小孩子進來,還有的是看在桑榆心智不全的份上,對那些無可無不可的事,都賣了個麵子給她。


    但他們越是這樣,朝恒玉越覺得桑榆可以替他辦事,他越發覺得自己找到了處理門派矛盾的解決辦法。


    於是,對於門下各仙堂每月開支的縮減、弟子們月例的削減,他全都推給桑榆去通知。得罪人的事,盡數交由她去辦。


    一來二去,各仙堂的堂主一看到桑榆過來,便不甚開心。朝恒玉料定了堂主們在尚能容忍的尺度內,他們不會紆尊降貴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事實也是如此,他們都是些長輩,也確實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但做不出不代表樂意接受。


    因此,桑榆每次奉命來傳達那些削減開支、仙會籌備、分發任務的事項時,他們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


    有些衝動的弟子會指著桑榆的鼻子罵,“你懂不懂開支分配?一下子把我們仙堂削減那麽多,你什麽意思?”


    桑榆每每罵的狗血淋頭,卻不能反駁。


    一邊是師尊下達的命令,一邊是師叔們的不滿,她夾在中間,無能為力。


    好在這種日子隻持續了半年就結束了。


    在和海獸鬥智鬥勇的這一年半載裏麵,桑榆隻覺得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麵對門派裏複雜的人情世故。她不懂這些東西,她也不想懂。


    每每被夾在中間做事,兩麵不是人的時候,她何嚐不覺得頭疼呢?


    不過現在,她又回來了。


    從回到山門內的那一瞬間開始,對於人情世故的焦慮感又重新將她包圍。她不得不再次麵對這種困境。她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事,也沒人教她如何在這般複雜的局勢下求生存。朝恒玉或許知道她的處境吧,但他知道又怎麽樣。


    還不是隻要桑榆擋在前麵,他就裝作不知道。


    ……


    桑榆抬眸,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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