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招名為落葉飛花。”


    清閑居士腳尖踮在高樹上,雙手負於身後,氣定神閑地開口,“好徒兒,猜猜為師接下來會從哪個方位發起攻勢。”


    墨心竹好不容易將箭雨似的葉陣攔下,靈力耗損大半,她咬牙警惕著四方動向,前後左右依舊沒有動靜,上方已經來了一波,剩下的隻有……


    “不會在底下吧……”


    墨心竹低頭,隨著她話音落下,原本堅實的土地開始搖晃,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震感從四麵八方向她集中而來,墨心竹禦風之術小有所成,把自己送上天不是什麽難事,可地底的東西速度太快了,根係猛長,粗壯的青莖猛烈衝開堅石,頂著歪歪斜斜的墨心竹直衝雲霄。


    “啊——”


    向上的動作停止,她被頂在一朵巨大花苞的尖端,清閑居士打個響指,砰的一下,花朵瞬間綻放,墨心竹腳下失重落入花蕊中央,噴香的花粉裹她一身,整個人都被熏迷糊了。


    包裹她的花瓣層層疊疊,紅紅火火,像張著血盆大口的濃香月季。


    清閑居士拍拍手,十分滿意:“這招叫青雲直上,為師剛想的,怎麽樣。”


    聽聽,青雲直上,多好的名字,飽含了師父對徒弟的深刻期望和美好祝願。他從沒教過如此省心的徒弟,無論什麽術法,墨心竹看一遍就會,好像天生就會使用,他這位師父隻是帶人簡單溫習一遍,將那遺忘知識從角落撿起來。


    看看,進步神速,墨心竹才入門多久,抵得上別人多年苦修,此等希世之才,居然讓他給拐來了,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位徒弟元神不太穩定,好像先天不足,靈力能儲又能溢,止不住往外冒。剛入門時這種現象還十分微弱,要仔細探查才能發現,修真新人大多如此,清閑居士隻當她實力不夠,不能自主控製,以為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可隨著墨心竹實力增強,這種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嚴重。


    清閑居士很疑惑,他隻在那些遭遇過重大創傷的修士身上見過類似情形,墨心竹的情況又與他們不盡相同,靈力外溢對她影響不大,不疼不癢,她本人身體好得很,說自己從小到大過得很順利,而且記憶連貫,沒有出過意外。


    這就奇怪了。


    修補元神是個漫長的過程,當務之急是找東西給她遮掩一二,不然之後下山除祟,她就是個吸引凶怨之獸的活靶。


    清閑居士暗暗盤算:白藏峰靈器法寶多,決定了,明天就去謹華君那裏順手牽羊幾件有用的回來。朱明峰丹藥多,瓊音女君向來大方,直接伸手要就好。至於青陽峰……長虹君那裏有什麽可用之物嗎?他雖然為人豪爽,手下卻隻有一群被榨幹的劍修,整日要死不活的,算了,不考慮他。


    墨心竹緩過勁兒來,拍拍身上花粉,無奈道:“師父,這是作甚。”


    她時常覺得清閑居士玩心重,起初還以為是位穩重端莊的謫仙人,現在嘛,她踩著腳下芳香馥鬱的花瓣,不知第幾次在內心感歎:你們蒼雲宗的人是不是都有兩副麵孔?人前一套,等混熟之後,又是另外一套。


    “後天就是新試,討個好彩頭。”清閑居士笑眯眯地說。


    墨心竹無語半晌。


    此時距她從訓誡院出來已經過了好一段日子。


    那天她回去,發現屋裏許多東西都消失不見,水月鏡也是,情急之下一頓翻找,最終在後院的草叢裏發現了。原來山楂終於靠譜一回,它肚裏空空睡不安穩,餓醒之後聽到院中女修談話,驚聞馬上有人要來搜查,連忙拖著病弱的身軀,帶著水月鏡從後窗翻出,守著鏡子在草叢裏過了整整一夜。


    墨心竹笑說:“幾個月的靈果沒有白吃,力氣變大了,再吃下去馬上就能變成鳳凰。”


    頭腦簡單的山楂依舊相信她的鬼話,好了傷疤忘了疼,每天啃一口墨心竹畫的大餅,靈果吃得更歡。墨心竹則擦了擦被水霧蒙濕的鏡麵,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水月鏡目標太大,須得找個不起眼的靈器收納,最好能偽裝成飾物,手環、戒指、耳墜之類,隨身攜帶輕巧方便,不會惹人起疑。但是從白藏峰取用東西會有記錄,要找個機會下山。


    之後還發生了一些事——


    穆燕被擒後,竊賊與怨獸兩個迷案同時解決,受怨氣幹擾整夜夢魘的女修逐漸恢複,緊接著,巡查弟子任務減輕,宗裏不再風聲鶴唳,又恢複以往安寧。穆燕沒有好友,經受一番憤怒譴責後,她逐漸被大家遺忘。


    因為是“同夥”,墨心竹對她印象深刻,事情發生後的好幾天,她腦海中時不時會浮現出穆師姐那張文靜蒼白的臉。穆燕已經死了,聽說是毒發身亡,凡間沒有她的解藥。這人生前大概沒有做過太多壞事,一直默默無聞地潛伏著,直到最後關頭露了餡,化作麵目可憎的怨獸死去。


    那些差點被穆燕襲擊的女修們來向墨心竹道謝,墨心竹獻祭隊友換來整整三大籃糕點,一個人吃不完,征得同意後,懷著複雜的心情分給了住在附近的夥伴。唏噓之餘,令墨心竹略感欣慰的是,宗內很多修士驚訝她安然無恙從訓誡院中離開,又聽聞她從魔族探子手底下救了同門,對她的看法略有改觀。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大師兄親自撈她一事再度驚起不小波瀾。


    “我就說他們兩個一定有問題。”


    “可不是嘛,聽說大師兄出關後哪都沒去,直奔訓誡院呢。”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墨心竹坐實了小妖精的名號,導致很多素未謀麵的修士對她印象深刻。大師兄與小師妹不得不說的故事進一步發展,還有很多人懷疑她會妖術。


    “話本裏不都這樣寫嗎,女子半夜魂魄出竅托夢情郎,申冤又訴苦。放在民間,是要下雪的。”


    “你話本看串了吧,不過我也覺得她有問題。你們誰親眼見到她出手?反正我沒有。還是靠臉上位的可能性大。”


    墨心竹默默從邊上路過,再次佩服蒼雲修士豐富的想象力,並且頗感驚奇:“他們怎麽每次都能猜中一半?而且隻對一半。”


    前路漫漫,想將一長串汙名洗清,還要繼續努力。


    清閑居士對她的態度一如往常,或許是為了顧及徒弟感受,一直沒有提起那日之事。


    百裏師兄發揮穩定,即便不用接送師妹,每次見到墨心竹仍要挖苦幾句:“事不過三,第一次是巧合,萬一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和師父很難辦的。”


    墨心竹沒好氣地回懟:“你又不去撈我,管那麽多作甚。”


    二師兄從小到大沒被人打過嗎?墨心竹認為他肯定被人打過,隻是天生嘴欠,無論如何改不了。


    百裏賀挑眉,驚訝道:“火氣挺大。”


    然後取出白玉枝:“師兄傷心了,需要師妹的靈力補償。”


    他攔在路前,大有一副“你不給,我就倒下”的架勢。這人從不按常理出牌,也不在乎名聲,好像自己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墨心竹生怕他說到做到,當真的會倒,萬一惹人圍觀,又要被人指指點點,一個戚庭就夠她受了,可不敢再加一個百裏賀。


    所以每次都往白玉枝上輸部分靈力,當作過路費。


    日常修煉持續進行,墨心竹站在碩大的花朵中央,低頭下望,地麵風沙已經散盡,又是一片鬱鬱蔥蔥。清閑居士沒有著急把她放下,他浮在半空,將三道術法精髓一一講解,墨心竹聽得很認真。


    “這三招你回去練熟,加上平時所學,對付那些人足矣。”


    清閑居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墨心竹知道今日課程馬上就要結束。


    “是。”她說。


    放在以前,師父恨不得把她摁在原地,教到天荒地老,最近突然轉變態度,每日酉時準時放人,墨心竹目送他遠去,發現他每次都往同一個方向走,南憐兒說長虹君最近也是如此,四位峰主都是,他們約好了似的,時間一到立刻走人,半點都不耽擱。


    南憐兒才被長虹君收為弟子,她突然開始發愁:“太陽都沒落山,師父怎能如此懈怠,我還想多學一些呢。”


    墨心竹每日佩服她三百遍,自己卻沒有這樣高的覺悟,渾身鬆快地往回走,時不時朝清閑居士遠去方向望一望,這些峰主的目標出奇一致——圈獸所。


    他們對外宣稱是加固陣法,以免凶獸外逃。這在蒼雲宗是慣例,尋常弟子自然不會多想,但墨心竹是誰,直覺告訴她,事情遠沒有表麵說的那般簡單。於是去那邊晃悠過幾回,每次都能聽到鐵鏈撞擊之聲,剛開始的動靜十分微弱,後來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劇烈,就好像某個東西正在逐漸蘇醒,試圖掙脫束縛。


    墨心竹大膽猜測:我要找的魔族會不會就在裏麵,和凶獸關在一起?


    與獸同穴,待遇可真夠差的。假若真是這樣,圈獸所外守衛森嚴,裏麵還有陣法加持,救人的難度可太大了。


    還是先修煉吧,變強最要緊。


    *


    清閑居士最後一個進入圈獸所,沉重的大門緩緩合上。


    越往裏走,所見凶獸被怨氣侵蝕越深,數量不多,但脾氣異常凶狠,就算有獸籠隔離,喂養時也必須小心翼翼。


    整個圈獸所並沒有排滿,最深處安靜無比,磚石厚而隔音,繁雜的陣法之上有一個巨大牢籠,鐵欄如利齒,根根緊密,再凶殘的龐然大物也難以逃脫,可裏麵卻是空的,平時負責看管凶獸的弟子不會來此處。


    鋸齒般的籠門大開,觸發其中機關,地麵微微震動,磚石挪動的悶響結束,一條甬道呈現眼前。


    清閑居士踏入其中,這條暗道不知目的地向下延伸,兩側石壁越來越冷,不斷有水漬滲出,可若是湊近了細瞧,就會發現這些水珠並不透明,它們被墨染過一般,顏色漆黑,把原本灰暗的空間襯托得更加沉悶。


    繼續往裏,地麵像湖一般,已經積了半指高的水。清閑居士從其中走過,所經之處的黑水被無形之力推開,鞋底沒有染上半點濕潤。


    甬道盡頭,狹窄的視野陡然變得開闊,前方居然是一片深潭。


    其餘眾人已經在此等待,他們站在高台之上,戚庭身為蒼雲弟子,混在掌門與峰主之列,尤顯突兀。所有人全部麵向深潭中央,隻見水麵上方,一個厚厚的鐵繭懸浮於空,它被四周岩壁上的鎖鏈牢牢禁錮住,此刻正在不斷抖動。


    劇顫之下,鐵鏈鬆開一道縫隙,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繭中束縛的是三年前掃蕩怨魂坡時從廢墟中撿回的魔族,他身上的氣息與那時怨靈極像,經判斷,他是“它”的載體。


    之後,這個魔族被轉移到了蒼雲宗。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基本都是各大宗門和世家裏名號響亮的修士,他們自覺地閉了嘴。然而清剿怨魂坡那天場麵混亂,後來參與對抗怨靈的人中似乎混入幾個膽大散修,瘴氣模糊了眾人的感知和麵容,無人知曉他們是否知道此事,他們逃得飛快,也許根本顧不上多看一眼,加上各大宗門結束之後忙著救助傷患,一時間無法顧及太多。


    好在目前修真界的傳聞異常統一,沒有消息走漏。


    ……


    眾人在巨繭前方站定。


    戚庭道:“那日,我朝怨靈揮劍,乍看之下它確實被我打敗。”


    所有修士都在為勝利歡呼,戚庭除外,他被那身不同尋常的凶惡怨氣繚繞,心頭掠過種種猜測,可是無處求證。


    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個魔族,他沒死,或許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可他沉睡了整整三年,幾天前,頭一次有蘇醒跡象。於是眾人每日都來此處查看。


    清閑居士到場後,巨繭的動靜更大。


    逍遙掌門怪哉:“你們兩個和這個魔族有什麽關係,怎麽每次都能刺激他?”


    清閑居士想了片刻:“我徒兒身上的靈力亂溢,根本控製不住,這不,染到我身上了。至於他——”


    眾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戚庭。


    戚庭:“……”


    巧了,他身上也有。


    長虹君直言道:“你那個徒弟又是什麽情況,我怎麽覺得她有點像……”


    他忽地噤聲,繭中,那位魔族緩緩睜開雙目,看到眾人的刹那,他眼中赤紅閃過,洶湧而強大的威壓頓時從他身上釋放出來,逍遙掌門抬手去擋,兩股力道蠻橫相撞,整個地下洞穴晃動不已,頭頂碎石砸到水麵,水花飛濺,怨氣和魔氣肆溢而出,陣法阻攔不住,驚得地表凶獸開始咆哮。


    清閑居士忙去補陣。


    逍遙歎道:“看來一時半會兒清醒不了,我們還要陪他耗上一段時日。”


    作者有話說:


    第39章 新試


    新試前夜, 清風園燈火通明。


    明日筆試,真是要了新弟子們半條命,其中九成修士試圖在一夜之間將之前落下的功課補齊熟記。沒辦法, 誰讓他們幾乎把所有時間和精力放到提升修為上,打心底覺得拳頭才是硬道理,什麽修真大事、經驗策論,通通靠後。


    偏偏蒼雲宗強硬地要求弟子們學習這些, 有威望的修真宗門都是如此, 說不能埋頭蠻幹,要繼往開來,再創輝煌。


    從前懈怠功課的修士撐起眼皮, 搖頭晃腦,搖搖欲墜,囫圇吞棗猛背書——


    “不能睡,我還能學。修真新曆六百一十三年,蒼雲初立……”


    “歧川有禍妖,形似鳳凰, 然漆黑如焰, 孟氏先祖舉全族之力滅之……”


    “紅葉城哈哈哈, 名人好多,事件好多,考點好多, 我要死在紅葉城, 對,以後把我埋在紅葉城!我在那裏住下了, 看他們還要做什麽!”


    翻書背書聲不絕於耳, 其中夾雜著幾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胡言亂語, 最後那人大概已經瘋魔了,正因記不下紅葉城大事,滿臉崩潰地撓牆。


    嘎吱——嘎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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