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氣,雲南的時光,悠閑寧靜的就像一幅靜止的畫。客棧前,陽光暖洋洋的爬上臉龐。閑來無事,講個故事,給你們聽吧。


    隻是。


    如果有一天,你路過了一個叫做天長的城市,請把這個故事,替我遺忘。


    天長長,月光光


    文/樂小米


    1、可憐可憐我們這對青梅竹馬、叱吒江湖的苦命小鴛鴦吧


    十七歲那年,李寶盒,是一個很有理想的少年,而與他同齡的我,也是一個非常有理想的少女。


    李寶盒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偉大的畫家——雖然,他是個色盲;而有理想的少女我,理想是成為一名傑出的詩人,盡管,我差不多是文盲。


    自從十三歲那年的一個夜晚,偉大的畫家和傑出的詩人,結伴離家出走後,已漂泊在這個燈火閃爍的城市,四年有餘。


    城市的燈光很美,美的就像小時候讀過的那些童話裏,灰姑娘參加的舞會。少年李寶盒蹲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裏,額前的頭發遮住了眼睛,他身前,用粉筆,寫著:錢包被偷,無錢回家,求三元車錢,謝謝好心人!


    而我,安靜的躲在夜色中,手裏扛著棉花糖,看匆匆行人,從他身邊經過。


    這是我和李寶盒在這個城市裏,生存的方式之一:騙錢。


    李寶盒這個名字,聽起來太俗氣,似乎不太具備美少年的氣質。但是,我很負責任的告訴大家,其實,他人真的很美少年。眼神清澈,鼻梁挺直,四肢健全,能跑能跳,唯一的缺點就是,他那銷魂的薄嘴唇抿起來時,怎麽看,都像一個薄情男。


    其實,美少年李寶盒,原本的名字,更俗氣,叫做:李寶庫。可是,當他那個嗜賭如命的老爹,看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盒”那皺巴巴中卻透著清秀精致的小臉,就覺得“寶庫”太粗糙,不太襯他兒子這精致的小鼻子小眼,於是就重新命名了一個秀氣一些的名字:寶盒。


    嬰兒盒誕生後不足仨小時,我也出生了。


    真是天造地設啊,我的名字居然被我老爹命名為——月光。


    嬰兒我和嬰兒盒組合在一起,就是月光寶盒。為此,我深度懷疑,我們倆人的父親,在我們出生前,曾一起喝過小酒,討論過我們的名字問題。比如一個叫四季,一個叫發財;或者一個叫招財,一個叫進寶;在或者文雅一些,一個叫金童,一個叫玉女……最後,定為了“月光寶盒”。


    其實,這隻是說笑。


    我被叫做月光,並不是說,我的父親多麽高雅的一男子。因為在被叫做月光之前,他還給我想過其它與月亮相關的名字,比如,叫月亮,月牙,月食,月球什麽的;後來,他看到了映照在母親慘白臉上的月光,才給我定下了這個名字。


    而月光這個名字,最初,隻不過是我那身泥瓦匠的父親突然間的靈機一動。但後來,十七歲那年,遇見了那個叫陳哲的男子,我才知道,月光這個名字,確實很美很不一樣。


    是的,十七歲那年,燈火之下的城市,陳哲出現在正在乞討三元車錢的李寶盒麵前,他說,聲音低沉而穩重,我送你回家吧。


    李寶盒看了看眼前這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緊張的搖了搖頭,說不麻煩你了,你給我三塊錢,我自己能回去。


    陳哲很堅持,我有車,不麻煩!


    ……


    就這樣,他們兩人一直僵持著,最後,少年李寶盒差點崩潰了,眼睛不時地飄向暗處的我。


    最後,我一看情勢不好,而且,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手持棉花糖,闖進人群,掏出三元錢,給李寶盒。同時,白了陳哲一眼,說,不就三元錢嘛!人家不用你送!誰知道你是不是拐賣兒童的!說完,我拉著李寶盒就走。


    陳哲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裏浮現出一絲驚異的表情。他一直定定的看著我,似乎是在努力思考什麽。


    但是,這種思考,很快被我的話打斷了——陳哲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拐賣兒童的,居然一直一直跟在我和李寶盒身後。


    我們往南,他往南;我們往北,他往北。


    最後,我幾乎哭了,我說,好了,我承認,我們是騙子!大哥,你就放過我們吧!可憐可憐我們這對青梅竹馬、叱吒江湖的苦命小鴛鴦吧!


    2、小情郎衝冠一怒為情娘


    真不幸!


    我第一次出現在陳哲麵前,居然是以一個江湖騙子、不良少女的形象。


    而陳哲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卻是那樣的體麵。聲音體麵,神情體麵,眼神體麵,甚至是睫毛的舒展度,都是那樣體麵的恰到好處。


    最最體麵地,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們,以前,見過?


    略略的沉思,淡淡的詢問,嘴角抿起時,透露著一絲關切地表情,這和李寶盒那種薄情郎的麵相很不同,讓人突生想依賴的感情。


    我喜歡上陳哲,大概也是從這一句話開始吧。


    這句話,六個字,對於一個成熟男子,大概隻是一句無心的疑惑。而對於一個少女,卻意味很多。因為她們喜歡胡思亂想,所以,這簡單的六個字,她們也會想出不一樣的情意。


    遺憾的是,有些人,似乎生就注定,隻能是萍水相逢。


    比如我和陳哲。


    那晚,他剛問完了我那句話,就被李寶盒脫下球鞋,一球鞋砸在了眼睛上。因為,在李寶盒看來,那是這個怪叔叔在調戲我,調戲與他一起“私奔”的小情娘。


    小情郎衝冠一怒為情娘,李寶盒這一球鞋,在我和陳哲之間,砸出了兩年的距離。也就是說,當陳哲被李寶盒的球鞋砸中後,捂著眼睛那一刻,李寶盒拉起我的手,光著一隻腳丫子,飛快的從陳哲麵前逃離了。


    這一逃離,就是兩年時光。


    我一直沒有告訴李寶盒,這兩年來,我經常夢見陳哲,而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隻知道,有個眉眼溫暖而淡倦的年輕男子,曾和我如此相遇過。


    而且,他還問了我一句話:我們,以前,見過?


    這句話,對於我,居然如著魔怔。


    有時候,我還很擔心,這個男子,他會不會被李寶盒同學一球鞋把眼睛給砸瞎了?為此,我變得有些莫名的憂鬱。


    為此,畫家李寶盒還誇獎我,真難得啊,劉月光,你已經初步具有了成為詩人的憂鬱氣質!


    但是,他不知道,詩人劉月光(請自動忽略我這與名字不搭調的姓氏)心裏默記住的第一首美麗詩句,居然是:


    我們


    以前


    見過?


    3、你幹脆被撞死好了!


    再見陳哲,是因為一場車禍。


    被撞倒的是我,開車的是陳哲。事發在一個轉角,我正拎著倆土家燒餅從小巷子裏出來,走得風風火火。


    幸虧陳哲刹車及時,我隻是臉頰著地時受了擦傷。


    原本,我是想發揮自己作為一個騙子的特長,為自己騙一些醫藥費,但是,當我看到從車上下來的那個男子時,我發現,自己失業了。


    陳哲扶起我的時候,吃了一驚,漂亮的眼睛裏,疑問叢生,說,怎麽,是你!


    被記得,是一種幸福,尤其被自己暗戀的人。但是,這一刻,我真不願意陳哲記得我,記得我是一個騙子,兩年前,曾經和李寶盒一起演雙簧,想要騙他三元錢。


    陳哲看著我臉頰的傷口,說,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看著他,搖搖頭,如在夢中。


    他的眼神裏,是隱隱的關切之色,伸手,試圖觸碰我的傷處。


    我當時一激靈,條件反射一般,揮手就是一把,兩個土家燒餅,刷刷飛出,打在他好看的臉頰上。


    後來,李寶盒知道是一場車禍,將我和陳哲重逢,十九歲的他,氣急敗壞的跳到我拎回的那兩張土家燒餅上,說了一句話,劉月光,你幹脆被撞死好了!


    話說完,他又看了看我臉上的傷口說,疼嗎?


    我搖搖頭,笑著看著李寶盒。


    兩年後的李寶盒,依舊是那麽好看。


    4、我追著李寶盒,從村東跑到村西,又從村西,跑到村東。


    不知道是陳哲隔了兩年時光終於想起了,我們以前在那裏見過;還是對於我的“毀容”心存內疚,所以,總是對我特殊的好。


    不過,事實證明,陳哲似乎記不起,到底為什麽對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他常常盯著我的臉發呆,思緒飄在很遠的時空裏。


    我告訴陳哲,我叫月光,我來自天長。


    陳哲就很疑惑的看著我,眼裏透露出一種信號,那就是,丫頭,又在編謊話了吧?


    真奇怪,李寶盒說,你幹脆被撞死時,我都不難過,而陳哲一個懷疑的眼神,都會令我無比傷感。


    真的很抱歉,陳哲,我怎麽會給你留下這樣的印象?如果可以,時光能夠逆流,我寧願我們曾不從相逢,也不願意是這樣的相遇。


    月光是個很特殊的名字,但是並不意味著不存在;而天長,確實是個很別樣詩意的地名,但也確實存在。太多的故事和愛情,都發生在那些華麗的城市裏,比如上海,北京。


    但是,還有更多的故事,都在那些平凡的城市裏,低到了塵埃之中。


    比如,安徽的天長。


    比如,來自天長的寶盒和月光。


    李寶盒是個可憐的小孩,雖然他出生時,父親給他起了一個這樣的名字以示厚愛,但是,不幸的是不久,有人給他算命,說他養不成人,且是死於車禍。


    所以,李寶盒的父母,基本上,不把李寶盒當作家中的一員看待——他們擔心他死去,疼了也白疼。小的時候,他經常吮吸著手指,眼巴巴的看別的小朋友拿著各類零食。


    但是,李寶盒同學絕對不是孤獨的,因為,他的旁邊,還有一個同樣的吮吸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小朋友的月光。


    我們倆經常性互毆,原因是,爭搶某個小朋友的遺失的糖果啊、或者好玩的小玩意啊。最慘烈的是有一次,隔壁柳嬸給李寶盒一碗紅薯粥,李寶盒還沒喝上幾口,就被我發現了。於是,為了這碗紅薯粥,我追著李寶盒,從村東跑到村西,又從村西,跑到村東……童年李寶盒在前麵端著大青碗哭著跑,我在後麵奔著小胖腿哭著追,最後,紅薯粥,被我們打翻了。


    同時,打碎的還有柳嬸家的碗。


    於是,當天夜裏,李寶盒家和我家,哭喊聲此起彼伏——因為那隻被打碎的碗,我們倆雙雙被家裏給胖揍了一頓。


    正是這頓胖揍,讓我和李寶盒加強了團結。


    從此,團結之後的我和李寶盒,所向披靡,男女雙煞,稱霸村裏,將毒手伸向村裏的那些小破孩,他們的玩具啊,糖果啊,我們挨個搶;不合作的,我們就挨個揍。


    就這樣,慢慢的,我們倆就成了一對害蟲。


    ……


    關於天長的這段往事,陳哲,你無從參與,盡管,從你出現之後,在我有生之年,你將參與我的每一次思念。但是,關於天長的那段塵封的回憶,你永遠,永遠,不能參與。


    5、在我的眼淚和花言巧語下,李寶盒同我一起離家出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樣子很乖巧,所以,陳哲總是認為是李寶盒把我給帶壞了。其實,他不知道,是我把李寶盒給帶壞了。


    哦,你看,我一直忘記交待,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麽我也和李寶盒一樣,不被家人待見。


    因為,我出生那天,當月光定格在母親慘白的臉上時,她的生命也定格在那縷月光上。父親給我起名叫月光,並不是因為,我是他心裏的小月亮,而是他忘不了妻子死去時,臉上的那抹月光。


    後來,發生了更神奇的事情,那就是,父親回家之後,沒有文化的奶奶,被醫院哄騙,誤將母親的遺體給了醫院。這個舉動,讓母親的娘家人很憤怒,他們以為是父親的行為。


    於是,就是兩家人,天昏地暗的毆鬥。一場鬧劇之下,父親被母親的娘家人活活打死了,而奶奶,也在那一幕之後,撒手西去。


    就這樣,我出生不久,三個親人死去。你們看,我的命多麽硬啊,連命硬的李寶盒都不是我的對手。


    所以,很多人不喜歡我,包括撫養我的叔叔嬸嬸。


    十三歲那年,我和李寶盒剛剛從外麵作威作福回來,就在屋外聽到了叔叔嬸嬸的對話,大概意思就是商量一下,把我賣給哪家比較賺錢。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萌生了離家出走的念頭。


    於是,我問李寶盒,你夠不夠朋友,講不講義氣?


    李寶盒這個小正太,就這樣,在我的眼淚和花言巧語之下,同我一起離家出走了。


    當然,他離家出走的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天的考試成績下來了,他考了倆鴨蛋,班主任說,要到他家裏告狀。


    少年李寶盒也是正頭疼隨之即來的這頓胖揍!


    就這樣,我們倆個被命運遺棄了足足十三年的孩子,離家出走了。


    然後,日子匆匆,六年時光。


    李寶盒第一次偷東西,因為我,我餓了。


    李寶盒第一行騙,因為我,我冷了。天長以外的城市,冬天總是那麽毫無防備的來,又遲遲得不肯離去。


    6、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


    陳哲說,天長,是個很浪漫的名字,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注定會有太多的幻想。比如自覺不自覺地想要,天長地久。


    他每次說話的時候,我總喜歡看著他的手。陳哲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手指細長,骨骼清晰。我總覺得這樣的手,握的應該是畫筆,而不是手術刀。


    他總是能讓人心生美好。


    李寶盒被警察叔叔指責為“一群社會鳥人”時,曾很不虛心的說過,我們不做鳥人,難道做天使啊?


    我當時簡直是拍著腳掌心讚同,可是,陳哲這個男人,突然讓我矯情的想做天使。


    如果可能,每個女孩子,都期望自己是天使,身後是完整而潔白羽翼,而不是兩個怎麽也遮擋不住地血窟窿。


    所以,有段日子,我和李寶盒,不在去搞那些行騙的小把戲,而是,把自己關在潮濕的小房子裏,逼著他畫畫,逼著自己寫詩。


    陳哲的作用真夠巨大的,眼看就要成就一位偉大畫家,一位傑出詩人。


    我讓李寶盒在房間的牆壁上畫天使。


    李寶盒愣了愣,想了想之後,抿著薄情的小嘴巴問我,天使是什麽樣子?


    我白了他一眼,說,就是身後倆翅膀。


    李寶盒就滿牆的亂畫,凡是長翅膀的,他統統畫在牆上,什麽鴿子啊,麻雀啊,蝙蝠啊,鸚鵡啊,甚至連翼龍都給畫上了……但是,唯獨沒有我想要的天使。


    對著滿牆奇形怪狀的鳥類,我突然想明白了,就像美少年李寶盒說的那樣,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


    我在李寶盒的冷笑中,發呆到半夜。


    半夜裏,接到陳哲的電話,他聲音裏似乎透著大徹大悟一般的意味,他說,月光,我終於想起來了,我什麽時候遇見過你!


    7、如果,劉月光不是天使,你會不會試著接受她,喜歡她。因為她也不想這樣。


    陳哲在電話裏說,月光,我終於想起來了,我什麽時候遇見過你!


    他還說,月光,我很想說給你聽你,你想知道嗎?


    我一聽,我的無敵偶像,在大半夜裏居然有對我傾訴的欲望,身為他的崇拜者,我豈能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嗎?於是,我立刻告訴他,我非常樂意。


    其實,我準備聽一個關於陳哲年少時代有過一個麵容與我非常相似的戀人、然後他那苦命的小戀人卻紅顏命薄,得了絕症死了雲雲之類的故事。然後,我就趁機進入了陳哲的感情罅隙,然後像一粒種子一樣,在他的心裏,在他的骨骼裏,生根發芽,然後蔓延、遍布他周身的脈絡,讓他一生都不會把我忘掉。


    一生都不要將我忘掉。


    想到這裏,我就抱著手機掀著倆大牙傻笑,在牆邊上繼續畫倆翅膀怪獸的李寶盒看了我一眼,滿眼眶白眼球。


    不知道是不是我配合的太殷勤,電話那端的陳哲倒是沉默了很久,他說,你方便出來一下嗎?


    優質偶像再次有需要我出門的要求,我豈能不答應,就算我現在在漫遊太空,也得直接紮向大氣層,像流星一樣撞死在陳哲麵前啊。於是,我連忙披上一件衣服說,我方便出來呀,我太方便了。


    就在我掛斷手機,想要衝到樓下,傾聽大半夜睡不著覺的陳哲傾訴他為什麽總覺得在哪裏見過我的時候,美少年李寶盒冷眉冷眼的橫在我眼前。


    燈光映照在他別樣美好的麵容上,他將畫筆隨手擲在地上,看著我,陰陽怪氣的說道,他陳哲大半夜喊一個女孩子下去是什麽意思?大半夜在外麵的女孩子是怎樣的人,劉月光你知道!陳哲他當你是什麽,你也該知道!


    美少年李寶盒大概不知道什麽是暗戀的力量,當時的我,根本就不管陳哲怎麽看我,隻是我想看看陳哲,看看他,聽聽他說話,我就安心——在李寶盒用無數的蝙蝠和麻雀的畫像告訴我: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的那一刻——我就很想找到陳哲,告訴他,如果,如果,劉月光不是天使,你會不會試著接受她,喜歡她。


    因為她也不想這樣。


    於是,我就這樣,一邊也李寶盒撕扯著,一邊跑出去的。


    小巷邊上,陳哲靠在車前,夜晚突起的風中,他那藍條紋的襯衫有些膨起,像遠在天邊的一個夢一樣。


    當他看到我和李寶盒雙雙出現的時候,眼神裏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表情,我卻不知該如何定義。


    李寶盒看到陳哲的時候,臉紅脖子粗,美少年形象毀於一旦,他很不喜歡陳哲我是知道的,所以,他指著陳哲的鼻子問,說,大半夜的,你找劉月光幹嗎?你當她是什麽了,大半夜的說出來就出來,你當你是誰?


    陳哲看了看李寶盒,並沒回答,他隻是默默看了在一旁焦急的拉扯李寶盒的我,笑了笑,伸手,扶正了我的衣衫,眼神裏透出說不出的寵溺。


    我低頭,才發現,原來,一路過來,因為和李寶盒的撕扯,我很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


    8、他不是李寶盒,可以在現實之中與我“同生共死”的那一個。


    李寶盒總是稱呼我——劉月光。那感覺就好像是隔壁劉大爺他閨女。


    而陳哲,總是喊我——月光,讓人如在空中,感覺自己是那樣的美好空靈。


    所以,我很喜歡聽陳哲喊我的名字,當然,我也很喜歡聽陳哲講話。我們兩種不同的生活,在每一次交談之中交集,我聽他生活中的美好,他聽我生活之中的無賴。當然,我不能將自己生活之中太多的底子暴露在陳哲麵前。


    因為,他不是李寶盒,可以在現實之中與我“同生共死”的那一個。


    雖然隻有十九歲,但是,這個道理我還是清楚——李寶盒是我現實中不可更改的命,陳哲是我隻能遠觀、不可觸碰的唯美到死的星月童話。


    可以這麽說,自從十七歲那年的分別,十九歲之後,陳哲的出現,導致我的生活總是晃蕩在現實和夢想之中顛沛流離,大有神經錯亂的感覺——我一會兒聽著陳哲如沐春風的喊我,月光;一會兒聽美少年李寶盒冷著聲音喊我劉月光。


    很多時候,就當我自己真的以為自己是那空中傾瀉而下的晶瑩月光之時,李寶盒總會一棒子將我給悶醒。


    是的,我哪裏會有那麽的美好啊。


    我不夠美好,卻能讓一個陌路相逢的陳哲對我牽念不斷,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卻是那樣的不美好,那樣的驚悚變態。


    我原來因為,我一定是像足了某個曾在陳哲的生命裏不可忘的女子,所以,陳哲才會心心念念著那句話:我們,以前,見過?


    可是,那天半夜,微微的夜風裏,陳哲告訴我的,卻是別樣的原因。


    他說,我像極了他大學時代,解剖課堂上,那具標本女屍……


    我當時迅速的石化了。


    我一直都知道,李寶盒是不浪漫的,但是我沒有想到,陳哲不浪漫的時候,比李寶盒高出n個檔次。


    美少年李寶盒很開心的看著我,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當然很開心了,陳哲記得我,居然是因為大學時代的他,曾在實驗室裏見到過一個和我眉目相似的人體標本。


    在李寶盒眼裏,當陳哲終於明白了我會讓他感覺似曾相識的原因之後,就不會在和我莫名的糾纏不清了,因為李寶盒很清楚:一來,劉月光沒有美好到讓人一見鍾情;二來,劉月光沒有美好的讓人沉迷不醒。


    尤其是對於陳哲這種人,已不是年少輕狂、為愛偏執的年齡。


    可是,李寶盒忘記了,人世間終有一種感情,不是因為初見時的悸動,不是相守時的癡纏,僅僅是宿命。


    就如同我遇見了陳哲,陳哲遇見了我。


    就如同我愛上了陳哲,陳哲愛上了我。


    是宿命。


    9、今生的找尋,隻為了尋得前生葬我的人。


    我一直以為這種宿命,是屬於自己的。而陳哲,隻是被動的為我所喜歡的那一方。隻是,到後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關於那具女屍的人體標本的其他事情,陳哲那天晚上沒有說,因為李寶盒在。


    後來,幾次單獨相處的時候,陳哲告訴了我為什麽不過一具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人體標本,陳哲會這樣的念念不忘。


    如果讓美少年李寶盒來想,他肯定會很無恥的說,因為那具女屍滿足了年少時代的陳哲關於女性的所有幻想。


    可是陳哲告訴我,因為那個人體標本是一位產婦的,聽老師講解的時候,他才知道,那個女人大概是剛剛生產不久。所以,後來,在實驗室裏,每次看到這個人體標本的時候,他總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在呼喚什麽,或者,是呼喚自己的孩子。


    我笑,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陳哲這樣成熟的年齡,也曾有過這麽多傻傻的純良和心善。


    陳哲說,我總是想,如果她的孩子還在,有一天讀大學了,他或者她總不願意在這裏,與自己的母親如此相逢。雖然這種機率很小,因為家庭好的人家,怎麽會舍得讓一位難產而死的母親,不得入土為安呢?


    那一刻,陳哲大概沒有看到我眼角的淚光,隱隱的,隱忍在眼角,就像月亮旁邊的蒙蒙霧靄。


    後來,實驗室裏,一次意外,那個放置女屍標本的容器居然被倒下來的遺棄給打碎了,那時正好是暑假,學校裏也沒有人。當開學的時候發現了這一切的時候,一切都無可彌補了,難以挽救。學校隻能將這個標本安置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哲輕輕的抿著嘴,他說,她終於入土為安了。說這話的時候,我能從他的眼角看到一種安心的神情。


    我看著陳哲,我說,真看不出,你還是一個好人啊。


    陳哲就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我想,關於暑假裏的那次所謂的“意外”,真相隻有陳哲知道。或者,這也是他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或者,它真的像陳哲所說的那樣,是意外。


    那麽,陳哲,遇見我,是不是你的意外呢?


    當你終於終於想起了為什麽會覺得我的模樣這樣熟悉的那一刻,你會不會突然相信了宿命,就像古代的那些書生一樣,相信了眼前女子,是前生他們親手所埋葬的狐?


    突然覺得我就是那個終於入土為安的女子所投胎而來,隻為了報答你的善良和恩情。所以,那天,在熙攘的街道,在城市的夜晚,我們毫無預兆,毫無先知的,相遇了。


    因為擔心你不記得,所以,我未曾變化掉模樣——一樣的眉毛,一樣的眼睛,一樣會在痛楚淋漓時,眼裏閃躲的表情。


    是誰說的?


    今生的找尋,隻為了尋得前生葬我的人。


    我又胡思亂想了。


    我這段關於前生今世的幻想,終結在李寶盒憤懣的眼光裏,他用冰刀一樣的眼神,將我封殺在現實之中。


    因為我告訴他,李寶盒,我喜歡陳哲。


    他說,那陳哲呢?他喜歡你嗎?


    我點點頭,我說,以前不清楚,可是,今天,他吻了我,說要終結我雜草一樣的流浪生活。


    李寶盒什麽也不說,他突然笑了,他說,劉月光,如果他真的能做到,終結你雜草一樣的生活,那麽,我李寶盒就安心的將你交給他!如果他做不到,那麽,老子就讓他一輩子都不要再騷擾你!


    10、但是有些牽掛和愛,是與生俱來的,生和死都擋不住的。


    有些緣分,卻是是宿命。


    我沒有告訴陳哲,他當年費盡心思,讓她入土為安的女子,就是我那可憐的母親。當年醫院的欺騙,導致她成了所謂的“醫學標本”,從此以後,她和她繈褓裏的女兒就天各一方。


    而我和李寶盒之所以,會“私奔”到這座城市,就是因為,這裏是生我的地方,而這裏的某個角落裏,可能有我的母親。雖然,我和她生就人鬼殊途,但是有些牽掛和愛,是與生俱來的,生和死都擋不住的。


    而這個城市,就是我能離她最近的距離。


    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我沒有別的親人了,雖然她死去了,但是,我還是奢望離她更近一些,更近一些,我就能得到更多一些的暖。


    我需要一些溫暖,在苦難的童年和人生之後。


    恰好,陳哲,這種溫暖,你給了我。


    可是,對不起,我卻給不了你,甚至承受不起。


    陳哲,你猜,我對你隱瞞了什麽?從十七歲到十九歲這兩年的時光。


    兩年的時間,可以埋藏多少秘密。


    在說起我和李寶盒童年的那段時光,我曾經說過,李寶盒的不幸,是因為有個算命先生說過,他會死於車禍。


    十七歲那年的夜晚,陳哲,當我被赤腳大俠李寶盒扯著從你身邊逃跑的時候,就驗證了這個算命先生的話,不過隻驗證了一半,那就是一輛車將李寶盒給撞飛了。


    於是,我需要救他;於是,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錢;於是,我就將自己給賣了……


    是的,她將自己賣了!因為我,也因為兩年前你的喋喋不休的要送我們回家!李寶盒站在陳哲的麵前,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他。李寶盒有些驕傲的看著陳哲,他指著我,說,陳哲,這個世界上,估計隻有我,能夠真的不計較月光的那段雜草一樣的經曆!你能嗎?!


    陳哲一直沉默,沉默如同火焰一樣,炙烤著我的咽喉,我無話可說。


    李寶盒輕輕拉著我的手,他看了陳哲一眼,說,她還因為我,欠了十萬的債。因為這些債,我們需要不停的去騙,去賣!如果你不在意她曾做過妓女,那麽你就把她帶走!老子也不願意她受苦!老子也不願意總是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去賣!


    可是,陳哲還是沉默,沉默的可怕。


    李寶盒輕蔑的看了看他,最後,拉著我的手,離開了咖啡廳,離開了陳哲,以及陳哲帶給我的那段童話。


    走出門之後,我停住了步子,給了李寶盒一巴掌,狠狠地一巴掌,打得李寶盒的眼淚都冒了出來。


    然後,熱鬧的街道,我抱著膝蓋哭。


    李寶盒,我們的十九歲,就這樣,就這樣荒蕪了嗎?


    李寶盒也抱著腦袋,狠狠的哭。


    我們的不幸福。


    那天夜裏,李寶盒和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離開這座城市,去雲南,去開始新的生活,哪怕做最低微的工作,也不再出賣自己。從十九歲之後,從離開陳哲之後,我們要高貴的活著。


    11、錢在這裏,人我帶走。你去偷去搶去騙去死,不要再拉上她。


    陳哲的到來,是在午夜兩點那一刻。


    就在我和李寶盒決定去雲南之後的兩個小時後,就在我對著滿屋子的烏鴉蝙蝠麻雀祈禱自己的十九歲之後能變成天使的時候。


    陳哲的到來,我和李寶盒始料未及。


    我開門看到他那一瞬間,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給擠得麵目全非,免得在他麵前丟人。陳哲看了看遲疑的我,徑直將門推開。


    他走到李寶盒的眼前,將一遝錢放在他的眼前,他說,錢在這裏,人我帶走。你去偷去搶去騙去死,不要再拉上她。


    說完,拉起的我的胳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黑暗的小屋。


    我回頭看李寶盒的時候,他在笑,可是笑的比哭還難看;於是,我也笑給他看,也比哭還難看。


    那一天的午夜兩點,喜歡了我很多年的李寶盒,見證了陳哲對我的愛和決心。


    我被陳哲拉回家的時候,他看了我很久,隻說了一句話,這就是我們的家。


    那一刻,我很想用輕鬆的語氣對陳哲說,怎麽?算非法同居還是什麽?我還不到二十歲,還不能結婚、不能合法同居的。


    可是話到嘴邊,我卻如何如何的也說不出。


    我隻是盯著陳哲,努力努力的看,努力努力的記得他給我肯定給我愛情給我包容的這一刻。


    陳哲,知道嗎?不是隻有來自天長的小孩,才會期待愛情地久天長。從遇見你,懂得愛,變成詩人那一刻,我就祈禱,有一份愛情,會地久天長。


    所以,陳哲,請讓我謝謝你。


    請讓我擁抱你。


    請讓我謝謝你,允許我愛上你。


    陳哲離開臥室的時候,我喊了他,我說,陳哲。


    他輕輕回頭,微笑的看著我,眉目隱隱凝重,應了一聲,嗯。


    我低頭,不說話。


    陳哲輕輕的摸索著我的發,輕輕歎了一口氣,他說,無論你遇到過什麽,我都能接受。你睡吧。


    12、賣血給我帶來的後果卻要比“賣身”殘酷的多。


    陳哲家的床真軟啊,軟的我都想長睡不醒,永遠都是這種幸福的微笑表情。


    可我依舊醒了。


    當我躡手躡腳的離開陳哲的家那一刻,城市初晨的街頭,我哭得歇斯底裏。李寶盒在街道的那頭等我,肩上背著那麽大那麽大的行囊。


    他拉過我的手,說,月光,我們走吧。


    他說,月光,你別哭了,至少,我們都知道你本應該會幸福的,你本可以幸福的,你本可以得到愛情的,這樣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我說,李寶盒你知道嗎?陳哲說,無論我犯過多大的錯誤,他都會接受我。你看,你和我撒了那麽大的彌天大謊,他相信之後,都肯接受我那“不堪的過去”。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就一定不能做天使、一定不得幸福呢!


    是的,就在昨晚,陳哲出現在我和李寶盒的小黑屋,將我帶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無論我編造一個怎樣不堪的過去,陳哲都已經決定愛我了。


    而這個不堪過去的編造,花了我和李寶盒整整一夜的時間。李寶盒當時信誓旦旦的說,像陳哲這種完美無缺的男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喜歡的女孩曾經做過妓女、曾經那樣不堪。於是,我們就編造了這個謊言。


    可是,陳哲,你為什麽要依舊肯給我幸福啊!為什麽要讓我離開,都離開的這樣不舍得!為什麽在你奔向我和李寶盒的小黑屋時,你不發生點兒車禍,然後,讓我以為你是殘酷的冰冷的,然後,我就會開心一些離開。


    不掉眼淚的離開。


    看到這裏,你們是不是會說,劉月光,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那麽好的男人,你找刺激,閑著沒事欺騙他!還要離開他!


    那麽,就讓我把整個故事裏,殘缺的部分給補齊了吧。


    還是十七歲,赤腳大仙李寶盒拉著我從陳哲那裏逃離的那一刻,我們確實發生了車禍,李寶盒需要搶救。


    於是,百般無奈的我,隻能賣血,來湊一筆錢,雖然這遠遠的不夠。


    當時,與陳哲驚鴻一瞥之後,一個十七歲充滿了瑰麗愛情的女孩,是如何也不可能去賣身的,對此,我堅信。


    可是,賣血給我帶來的後果卻要比“賣身”殘酷的多。


    因不久之後的一次行騙,我被人打得腦袋開花,去醫院的時候,潔白的診斷書擺在我和李寶盒眼前——hiv病毒攜帶者。


    那幾次賣血,我居然成了艾滋病人。


    13、才能將今生的不幸福,換一份來生幸福圓滿。


    三月的天氣,雲南的時光,悠閑寧靜的就像一幅靜止的畫。客棧前,陽光暖洋洋的爬上臉龐。講完這個故事,你們會不會害怕的離開?


    隻是。


    如果有一天,你路過了一個叫做天長的城市,遇見一個叫陳哲的人,請把這個故事,替我遺忘。


    因為後來,李寶盒回過天長。


    聽說,陳哲離開了那個城市,定居在天長。


    聽說,他在那裏開了一個客棧,就叫天長長。


    聽說,他在等一個叫做劉月光的迷路的姑娘。


    天長長,月光光。


    親愛的親愛,不久的一天,我會死去,那麽在你替我將這個故事遺忘之前,請告訴那個叫陳哲的男子——


    在雲南,有個叫月光光的客站。


    會有一個叫月光的女子不久死去,請他一定要來到這裏,將我埋葬。


    隻有這樣,來生,我才能按圖索驥,尋得到前生葬我的男子。


    才能將今生的不幸福,換一份來生幸福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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