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桂圓八寶


    一拜師的過程總是驚人的相似


    那是二零零四秋天的最後一個早晨,葉李李把腳搬到頭頂上,一隻腳獨立,一隻手像晾衣架一樣持平。


    日光用了一小時才照到庭院正中央,所以葉李李就把這個姿式保持了一小時三分零六秒。這個時間裏有三隻蒼蠅,一隻半死地蜜蜂,還有一個漂亮的男生從她麵前大搖大擺地走過。


    蒼蠅和蜜蜂當然沒有引起葉李李的任何反應,但那個漂亮的男生還是讓她略微歪了一下頭。


    葉李李家裏開武館,耳濡目染,熟讀各派武俠小說。


    在金庸大師的筆下,第一個出場的男生肯定會是男主角,但第一個出場的女生肯定不是女主角,所以,雖然那個男生帥得讓人眼花繚亂,葉李李歪了一下頭以後,卻還是堅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式。


    男生走過去以後又慢慢地退回來,對眼前這個奇形怪狀的女生表示了一萬分的好奇,他用手在葉李李腿上敲了兩下,終於確定這個姿式的含金量是百分之百,絕無做假的嫌疑,於是試探著叫了一聲:“葉李李?”


    “耶?”葉李李嚇了一大跳。


    女主角的名字一定要經過跋山涉水的辛苦才能問出來。被人一見麵就叫出名號的家夥,除了路人甲,就是第一百零八個龍套。


    葉李李長了一張平常到讓人沮喪的大眾臉,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充當女配角,接近高xdx潮的時候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這一次她緊緊地閉上嘴,眼不旁觀目不斜視,隻為了給自己的故事爭取一點點波折。


    “我認識你。”男孩子繼續不夠傳奇的情節。


    “我不認識你。”葉李李抬著腿把臉扭到一邊去。


    “我是白雲飛呀。”


    男一號的長相,男一號的名字。


    葉李李用了十分鍾才想起這個家夥的本來麵目:“小胖子?”


    “是我是我。”白雲飛笑得陽光燦爛。


    葉李李有些茫然地回憶著金大師的小說,哪本書裏會這麽寫,女主角碰到一見傾心的男孩子,卻發現他是十年前被大家拚命欺負的鄰居小胖子。


    即便此時改演偶像劇,七十二變大翻身的人,不也應該是葉李李而不是白雲飛嗎?


    “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葉李李覺得自己的台詞被剝奪,沒好氣地歪過了頭:“你沒資格說別人。”


    白雲飛笑了兩聲,低下頭去,烏黑的頭發從額頭垂落下來,用標準男一號的姿態無比幽怨地說:“我……我是有苦衷的。”


    葉李李向往傳奇的心怦然而動,在她看來,能有苦衷的十七歲男生,除了國恨家仇,就一定是胸懷大誌了。


    一個小時以後,日光照在了庭院正中央,葉李李早上的功課終於結束,像被追趕的兔子一樣躥到了爹爹的房門前,蹲下,俯爬,聽到裏麵的人在小聲爭吵。


    “你這個情況,還是去健身房比較好,我們這裏是武館啊。”


    “大叔,看在以前我們鄰居的份上請收下我。”


    “這跟鄰居不鄰居沒有關係。”


    “可是我想學武術啊。”


    “你的體質太差了,根本跟不上進度,我總不能為你一個人單獨開一個班吧?”爹爹被他纏得心浮氣躁,這在葉李李看來是多麽令人感動的一幕啊。


    幾乎每個故事裏都有這樣的情節,肩負重任的少年為了學藝長跪在地上,打雷了,下雨了,下雪了,各種道具層出不窮,好能襯托出少年的決心和堅韌。


    葉李李是個嘴硬心軟的家夥,可舍不得自己的男主角吃這麽多的苦,她從牆角處跳出來,攔住了被她嚇了一大跳的老爹:“你躲這裏幹嘛?”


    “我來教他!”


    “都幾點了還不去上課。”


    “老爹把他給我吧。”


    “咦咦?”沒有交集的對話終於引起了葉爹爹的注意,回頭看了一眼容貌秀美的男孩子,再看一眼自己處處都不驚人的女兒,粗糙的心忽然有那麽一點開竅,“這樣子啊……”


    “好不好嘛……”


    “唉……”葉爹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他也是金大俠的忠實擁護者,當他發現這段情節超像〈笑傲江湖〉裏林平之拜師那一幕的時候,已經點了點,答應了女兒的要求,徹底地把葉李李變成嶽靈珊了。


    二當然還應該有大師兄


    隻不過,葉李李才不會承認白雲飛是她的師弟。


    “你比我大三個月零八天,要叫我師妹。”


    “可以嗎?”白雲飛被葉爹爹蹂躪了好幾天,任何一個給他點好臉色都會讓他受寵若驚。


    “我說可以就可以。”葉李李當然有她的小算盤,不管怎麽說師弟跟師姐……都有那麽一點點小別扭。小說裏哪個女生不是親親熱熱地叫著哥哥,隻有嶽靈珊那麽笨,把心上人叫成小師弟,所以死掉都不冤枉。


    這一年白雲飛是十七歲,學武已經太晚了,身體僵硬得像秋天出產的厚皮核桃,葉李李踩著他的腿往下壓:“下去,下去!”


    引發了一連串慘絕人寰的叫聲。


    “是誰叫得這麽銷魂哪?”推開練功房門的人一臉笑,個子高高的,眼晴彎彎的,“李李你又欺負人。”


    又在漢語裏的意思是再一次。因為有前科,所以才會有“又”或者“再”,葉李李雖然不服氣,但囂張的氣焰在這高挑的男孩子麵前卻奇跡般的低靡下去:“哪裏有。”


    高個子走到他們麵前,輕而易舉地抱開了葉李李,拎起了白雲飛:“新來的?”


    “哎?”


    “常春,叫我大師兄就好。”


    白雲飛遲疑地握住了男孩子的手,發現他指尖溫暖,笑容可掬,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大師兄。”


    “師弟乖。”常春摸摸他的頭。


    葉李李心裏泛起一陣酸痛,明明人是她向爹爹求來的,功夫也是她在辛辛苦苦地教,憑什麽這位大師兄一露麵白雲飛就被降服了呢?葉李李沒好氣地甩開大師兄的手,踩著堅硬的步子,砰砰砰砰一連串響,直到外麵狠狠關上了門。


    “生……生氣了。”雖然白雲飛完全不明白少女的心,可是察顏觀色的基本功還是有的。


    “不用管她,她總是這樣。”


    “真的不用管嗎?”白去飛下意識地往外張望,卻被大師兄攬住了脖子。


    “李李的教法太粗暴,你堅持不了多久,還是學點比較容易的吧。”


    “沒關係,我可以堅持。”


    “嗬嗬,欲速則不達沒有聽過嗎?”


    大師兄並不像令狐衝,是個溫柔開朗又體貼的好人,白雲飛跟他練功進步神速又沒吃多少苦頭,從他嘴裏知道葉李李,因為獨生女兒未免太任性,家裏開武館又太粗暴,個子不夠高,臉龐不漂亮,人又不溫柔。


    休息的時候,白雲飛在練功房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根瀕臨倒塌的柱子,大師兄漫不經心似的說:“啊,應該送去修了,這屋裏的柱子都快讓李李劈斷了。”


    隻能做紮馬步運動的白雲飛忍不住微微地打了個冷戰。


    三搶師弟如同搶包子


    一連幾天白雲飛跟常春泡在一起,根本不讓葉李李接近,她忍無可忍,終於在吃飯的時候坐到了這位笑眉笑眼的大師兄身邊:“喂,想要徒弟自己去找啊,幹嘛搶我的。”


    常春麵前擺著高高一層包子,幾個師弟伸過手來搶,被他手中筷子巧妙地四兩撥掉千斤,就乖乖地落到了旁邊去:“我隻喜歡送上門來的。”


    “不要臉,我早就跟我爸說你狼子野心。”


    “是啊……”常春有些悵然的想,令狐衝好像也是被這樣誤會的,為什麽每個大師兄都背負著同樣的命運,“我貪圖你們家武館,還有你的美色。”


    葉李李冷得全身直發顫,常春十歲拜師,從十一到十八歲跟她一起學武術,因為天份奇高,得過全國全省的無數大獎,當然當然,這並不是重點,葉李李其實最想說的是——常春家裏其實很有錢。


    就是我們常常在言情小說裏看到的那種,完美無缺的大少爺,要他來貪圖葉家的武館,那跟查爾斯王子愛的其實是布什一樣荒謬。


    葉李李長長地噓了口氣,裝出無比豁達的樣子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就直說吧。”


    按照葉李李的經驗,一般這個時候男孩子會急不可待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情書,托她交給她的同桌同學或者同宿舍的宿友,可是她等得稀飯都涼了,常春卻還是若無其事的咬著麵前的包子。


    二十五個變成了十五個,十五個又變成了五個。


    幸好常春家裏有很多錢,每次的學員費和夥食費都比別人交得多,要不然小小一個武館哪裏能養得起他。


    葉李李胡思亂想了一大堆,突然眼光又轉回原處,發現大師兄已經拎起了飯盆去裝下一鍋包子,她猛地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喂喂,我在問你話。”


    “我已經說了啊。”


    “什麽呀?”葉李李一頭霧水,還想接著問下去。


    然而大師兄已經甩脫了她的手,淩波微步往前衝,輕盈而飄逸地躥到了打飯窗口,搶到了另一批新出鍋的包子。


    四玩具也是有思想的


    葉李李和大師兄的交鋒以完敗告終,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卻對這家夥一點辦法都沒有,葉李李跟大師兄打交道已經有七年,每次都是死得很慘或者敗得很丟臉。


    久而久之,葉李李對完美無缺的大師兄產生了畏懼的心理,隻要他想要的,她就別想從他手裏搶過來。


    葉李李越想越生氣,舉手,立斬,麵前厚厚的木板喀嚓一聲斷成了兩半。


    不遠處正在壓腿的白雲飛嚇得一哆嗦。大師兄當然沒有漏過這個表情,笑彎了漂亮的眼晴說:“我們的師妹越來越勇猛了。”


    “是啊是啊。”白雲飛隨聲附合。


    大師兄是那麽隨和的人,反而讓他說不出口,他其實是在很久以前就認識葉李李的。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那個時候他隻有七八歲,江湖人送外號小胖子。在大雜院裏充當被玩弄的角色。因為肉多腿短心思遲鈍被人欺負到哇哇大哭的地步,隻有葉李李會站出來,擋在他麵前,大聲喊著:“不許欺負人!”


    有整整一個夏天白雲飛一直跟在葉李李身後,訥訥地想問她為什麽要護著他。可是每次張開嘴,卻都問不出口。


    最後的最後,葉李李舉家搬遷,白雲飛終於鼓起了勇氣,追到他們家門口問出了早就想問的話,為此他後悔了整整十年。


    你知道,每一個開口問為什麽的人,其實心裏早就有再標準不過的答案。


    希望對方按照那個答案一字不差地回答:“因為我喜歡你呀。”


    可是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往往讓人淚流滿麵,葉李李滿不在乎地看著他說:“因為你很像我的嘟嘟啊。”


    “嘟嘟是什麽東西?”白雲飛幼小的心靈閃過了不祥的預感。


    葉李李從混亂的家俱中找到一個籠子,裏麵裝著雪白的兩隻荷蘭豬,那個時候養寵物還並不是那麽流行,奇形怪狀的老鼠樣動物把白雲飛徹底嚇到了:“我?”


    再指指那個籠子裏的東西:“它?”


    葉李李拚命點頭。


    忽然間她看到白雲飛臉上的眼淚,呈寬麵條狀直往下淌,而後轉過身,放慢了的動作,一步一步往外跑去。


    從那以後的十年裏,頂著男一號名字的白雲飛決心要做一個帥哥而不是寵物,他節食運動吃減肥藥,曾經創造了短短一個月裏瘦下去二十斤的紀錄。


    當然當然,所有的事情有起因必在其結果,我們可愛的荷蘭豬先生,因為節食過度和發育期用藥,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病美人。


    所以,“有苦衷”這句話並不是說說而已,當葉李李趁著常春不注意,抓住白雲飛的手就往外跑的時候,這幾天來的超支強體力運動已經讓他眼冒金星兩腿發軟。


    葉李李的腳步停在了場館對麵的旗杆下,仰著頭瞪著漂亮的男孩子:“你怎麽可以背叛我呢,要不是我為你說好話,我爸才不會收下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的師傅才對!”


    白雲飛挺想反駁她,明明是她自己要當師妹的,可是卻頭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李李以為男孩子是因為心虛,有些得意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當然啦,如果你肯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白雲飛隻覺得眼前的人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三個,搖晃了兩下,聽到葉李李喊著“喂喂,你怎麽不說話的聲音”,一頭就紮在了地板上。


    一般小說的情節裏,都是女生嬌弱無比地倒在了地上,男孩子輕而易舉地抱起了她,我們把這種雙手托起的方式叫做公主抱。


    可惜葉李李雖然隻有一百五十八公分七十八斤的渺小體積,卻強壯到了地球在她麵前毀滅都不會暈倒的地步,做為一個從不肯嬌弱的女生,上天隻好安排一個嬌弱的男生暈倒在了她麵前,葉李李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想,雙手拖起男生的腰,用傳說中的公主抱姿式飛速躥過了練功場地。


    所有人目瞪呆地看著眼前的情形:“那……那是小師妹吧……”


    “除了她……那種蠻力……還能有誰……”


    “太……太可怕了……”


    “大師兄……”人們回頭去看常春,一向笑彎了眉眼的男孩子意外的沒露出任何笑意,“你確定?你喜歡的人是……”


    話沒說完,常春轉過頭走進了場館裏。


    隨後就傳來柱子斷裂的聲音。


    這世上總有一種心意上萬個人都明白都知道,可唯獨最重要的那個人永遠都不能夠理解。


    “公主抱啊……”常春的手劃過牆邊,喀嚓一聲巨響,唯一苟延殘喘的柱子也斷掉了。


    五那些說不出口的苦衷啊


    場館裏的學員受傷是經常事,因為血糖偏低暈倒白雲飛卻是頭一個。沒有執照的半吊子醫生給男孩子打了一針葡萄糖,就跑去看足球了。


    隻有葉李李守在床邊看著白雲飛,直到兩個小時之後,他慢慢轉醒,李李才被葉爹爹叫出到屋外去。


    “我早說過,他這種情形不能練武,出事了吧?”


    “不就是暈倒嘛,有什麽大不了的。”葉李李除了打架之外的另一種絕技,是明明成了死鴨子也要嘴硬。


    “對,暈倒沒什麽大不了,死人才叫大事。”葉爹爹怒氣衝衝地躥出三步遠,又老不甘心地回過頭來瞪著葉李李的背影,“重色輕爹的臭丫頭!”


    葉李李當然不會聽到葉爹爹的抱怨,回到床前的座位上。白雲飛忍不住向她伸出手:“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葉李李厚顏無恥地別過了臉去。當然她不會告訴他,其實她是醉翁,心意決不在教他兩招功夫而已。


    白雲飛又有一種衝動想問問她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但幼年的陰影告訴白雲飛,對一個人毫無保留的好,除了喜歡之外,還有其他的許多理由……比如說……


    肉嘟嘟的臉長得超像荷蘭豬。


    白雲飛忍了又忍,終於把要衝出口的詢問憋了回去。


    “醫生說你低血糖啊,要好好補下身體,你想吃什麽?”葉李李站在門口向他微笑,傳說病痛中的人感情會分外豐富,果然白雲飛欲語淚先流。


    “包子。”


    “哦……好……”葉李李如果細心一點就會發現,身邊的兩個男孩子都對包子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執著,可惜她心思太粗糙,永遠不會想到喜歡一個人,會把對方喜歡穿的吃的看的戴的都變成自己喜歡的。


    葉李李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其實正是白菜豬肉餡的大包子。


    六世上的一切都是為了包子


    已經晚上九點多鍾食堂關門了,外麵的店麵也紛紛落鎖,葉李李為了包子摸進了常春的房間裏。大師兄跟了葉爹爹十來年,待遇到底跟別人不一樣,武館不但有他的宿舍,還有他專用的場館。


    葉李李不無嫉妒地摸著那些高檔的裝備,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幸福,照在頭上的月亮比別人圓,連床墊都比別人軟。


    剛打開冰箱看到包子白白胖胖的身影,忽然門喀嚓一聲響,包子的主人回來了。


    葉李李下意識地躥到了冰箱背後,像爬行生物一樣把自己蜷起來。


    常春走向冰箱,打開櫃門,拿了一瓶水。


    葉李李全身僵硬,她可不想被這個精明過頭的大師兄從冰箱後麵揪出來,而罪名是為了白雲飛偷包子,光聽一聽都會讓人笑得全身顫抖。


    葉李李眼睜睜地看著常春走到門前,剛鬆了一口氣,想把僵的手腳舒展一下,那家夥卻莫名奇妙地又折了回來,看著冰箱若有所思。


    要不是葉李李跟他一起長大,深知這位師兄財多貌美眼高於頂,她會以為他的心上人其實是一台冰箱。


    常春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微微一笑,自言自語似的說:“這個地方很適合捉迷藏。”


    葉李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既不揭穿,也不離開,大有在冰箱跟前打地鋪的嫌疑,葉李李一忍再忍,幾乎忍不住要衝出去跟他拚命了,忽然聽到這位師兄聲音輕軟地說:“要熱一熱再吃,不然會鬧肚子。”


    然後以他特有的輕盈的步伐,毫無聲息地從門縫間飄了出去。


    葉李李呆呆地站了許久,再遲鈍的人到這個時候也有一線明朗,在武術比賽中我們把這種情形叫做放水,也就是說——大師兄他明明發現了啊。


    為什麽……為什麽……不把她從冰箱後麵揪出來,大聲地嘲笑呢?


    葉李李把包子揣在懷裏偷躥出去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大師兄他和她或者那些師弟都不一樣,他是絕不會嘲笑她的,溫柔體貼細心聰明,完美到讓人覺得假的地步,所以才從最親近變成了最疏遠,從最喜歡變成了看見就厭惡……


    男生和女生之間的感情,並不僅僅有愛慕和崇拜,在葉爹爹沒完沒了的誇獎聲中,葉李李是多麽嫉妒處處都能做到最好的大師兄啊。


    七人生何處不相逢


    十點鍾白雲飛終於等到了葉李李和……包子。


    女孩子躥進房間的樣子顯得很狼狽,好像采花大盜沒得手反而被人痛扁一頓,頭發上麵掛著各種型號的蜘蛛絲,衣服也蹭得東一塊西一塊的灰塵。


    白雲飛下巴掉到床底下:“你……你去哪兒了?”


    葉李李抽搐地笑:“原始森林。”


    而且,而且,還碰見了可怕的泰山叔叔呢。


    雖然包子很讓白雲飛感動,可是葉李李跟微波爐奮鬥了二十分鍾也沒能打開它,可憐的病人隻好從床上爬起來:“幹脆煎一下吧。”


    葉李李看著男孩子打開燃氣爐,放水倒油一氣嗬成,動作之優美讓她瞠目結舌:“你……”


    “要吃嗎?”白雲飛站在鍋台前,舉著雪白的包子誘惑她。


    葉李李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雖然外表像女生,可內心住了一隻大猩猩的葉李李,跟頂著大俠的名字,可手指一戳就會倒下的白雲飛,圍著水煎包吃得滿嘴流油。


    武俠小說裏當然不會有這一幕,大俠們太忙了,除了複仇學藝打抱不平還得隨時隨地擺出最帥的pose供人們瞻仰,生活卻不一樣,瑣碎的零亂的殘缺的也會是最溫暖的。


    “沾到了。”白雲飛在百忙之中抬起頭,指了指葉李李的臉。


    “這裏?”女孩子不得要領地四處亂摸。


    “臉啊,你摸哪裏?”白雲飛沒好氣,扯了一塊紙,抬起葉李李的臉就蹭上去。


    “痛啊痛,你想謀殺親師?”


    並不白晢的皮膚大力蹭了兩下也變得通紅,在燈前月下,包子堆裏,具有出乎意料的吸引力,白雲飛頭腦一熱:“你……”


    “什麽?”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憋了近十年的問題,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葉李李眼神遊弋,距離這麽近,男孩子清秀而幹淨的臉孔很容易讓熱血沸騰,是撲倒他還是回答他呢?


    這可真是個難題。


    “為什麽……為什麽不說話……”白雲飛有點絕望,要知道,經過了十年之後,他身高一米七八體重隻有54公斤,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像荷蘭豬了。


    可是……


    總有一些寵物苗條又可愛,白雲飛可不想再被冠上它們的名字。


    葉李李沒有說話,靠近他,再靠近,近得不能再近的時候,白雲飛聽到了啾的一聲輕響。


    那好像是……好像是撅起嘴來碰到了臉的聲音。


    我們一般把那種動作叫做……


    對了,白雲飛突然想起來,親吻……


    可是葉李李不等他徹底的明白,已經站起身來,像兔子一樣迅速地躥出了房間去。


    隻留下可憐的荷蘭豬王子一手舉著紙巾,一手拿著包子,嘴張得史無前例的大,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然後,一股青煙從腦後嫋嫋如仙地冒了出來,因為太興奮自燃身亡了。


    八並沒有什麽因為所以


    雖然公主差強人意,但不管怎麽說,十來年的詛咒終於解除了,荷蘭豬變成了王子。這些天來白雲飛一直保持著輕而飄然的狀態,馬步紮得東倒西歪。


    葉爹爹叫他到房間裏,拿出一疊錢來,這情形眼熟的讓人想起爛得不能再爛的電視劇,不過葉爹爹不是億萬富豪,所說出來的台詞也就差了十萬八千裏:“這是學費,退給你吧。”


    “咦咦?”白雲飛瞪大了眼晴。


    “我不能再看你暈倒第二回了。我們這是武館,可不是療養院。”


    白雲飛掙紮反抗,卻還是擰不過葉爹爹的心思,隻好扛起行李,在夕陽將落的黃昏,慢慢地走出葉家大門。


    葉李李追著他到了門口:“喂,你真就這麽走了?”


    “你爸他嫌棄我。”


    葉李李跺了一下腳:“我去找他說。”


    “李李。”白雲飛叫住了她。


    “幹嘛?”掌心一熱,被塞進了一樣東西。葉李李剛想打開來看,卻被白雲飛壓住了手指,輕輕一握。


    “回到屋裏再看。”


    葉李李看著他一步步走遠,風蕭蕭兮易水寒,眼眶一紅,眼淚幾乎掉下來。轉過頭去直衝後院,接過葉爹爹的房間的時候,聽到他的抱怨聲:“從小就不聽話,讓人亂操心。”


    葉李李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自小沒了媽,自己一個人長起來還不算勞苦功高嗎?憑什麽在背後說她不聽話!


    剛想推開門,卻聽另外一個人懶洋洋的聲音:“分開他們就好了,李李那個脾氣,沒幾天熱情的。”


    葉李李頭頂上冒出十方火焰,就知道是這家夥在背後搗鬼。她埋伏在門口,等著那個高挑的身影邁過門檻,要往外走的時候,猛地撲上去霹靂旋風腿!


    那人往旁邊一閃,她一腳踢空,跌了一溜跟頭出去。


    你看,就是這樣子,不管她做什麽都在他的掌心裏,掙不脫跳不出,有他在,就不會有她的驚喜。隻要有他在,驕傲,成功,就一樣一樣的離她遠去。


    “常春!你是討厭鬼!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從來都是微笑著的大師兄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一直以為,他做到最好,就能讓女孩子放心大膽地靠著他入睡,可是,細細想起來的話,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她不再是哭著要糖的小女孩,越靠近,反而逼得她越遠走。越愛護,反而讓她越厭惡。


    俗話是最騙人的東西,明明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為什麽他種下去的辛辛苦苦的嗬護,得到的卻是她的指責和惡語相向呢?


    “我是為你好,那家夥沒什麽地方配得上你。”


    “是我喜歡他啊……”葉李李瞪大了眼晴,“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爸……憑什麽你們都要對他指手畫腳?”


    因為……


    因為……


    常春轉過了身去,從來都沒有什麽因為所以,明明是他先愛上了她,那麽那麽小的時候,背著她,抱著她,把最好的全部都給她,但卻並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就乖乖地投靠了他……


    “拜托你不要再跟我爸亂說話了。”葉李李從他身邊走過,並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常春多希望她能後悔,就像《笑傲江湖》裏的小師妹,和林平之是一對再怨恨不過的怨偶,可是不忍心……即便是想一想,都覺得不忍心……


    他看慣了她張牙舞爪的笑臉,一步一步走得再遠,也不想她會流淚。


    如果有可能,他寧願是那天早晨早一步到了院子裏,攔住了葉李李從牆後跳出來,可是這麽多年來常春已經比誰都明白,不是白雲飛,也會是其他的什麽人,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像青蛙王子的另一版詛咒一樣,他已經注定了不能再靠近小師妹。


    九原來你就在這裏


    葉李李氣衝衝地回到房間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常春越來越喜歡對她的事橫加幹擾,如果說她一點不明白大師兄的心思那是瞎話,可是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比你高一大截,美一大截,聰明一大截,處處都比你好一大截,除了偶像就是仇敵。


    葉李李寧願把大師兄當偶像,那種要擺在畫裏,寫在書裏,刻在碑裏被銘記的人,而葉李李不過是個吃飯都會漏嘴巴的俗人。


    掌心裏因為激動泛起了汗意,才發現白雲飛塞給她的紙團已經快變成糨糊了。


    葉李李小心翼翼地把它打開來,上麵赫然寫著諾大的九位數電話號碼,而家庭地址怎麽看都在最南端,這個以武術聞名於全國的小城裏,找一家武館學藝沒必要從城南一直躥到城北吧?


    好多事情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比如那個被小夥伴們追著跑的小胖子,因為家裏要搬走而跑到門口來小聲地問:“你為什麽……為什麽要護著我?”


    再比如年僅七歲的葉李李舉起自己心愛的荷蘭豬:“因為你和它好像……”


    記憶就像是夏天裏鋪在床上的席子,隻有躺上去才能慢慢感覺到那一條紋路的複蘇。


    原來是這樣的呀。原來,從七歲到十七歲,隻有她在往前走,而他,卻把時間留在了原處。


    葉李李拿起電話,撥通,等著惡俗的兩隻蝴蝶的音樂響過之後,那邊有人輕輕地“喂”了一聲。


    就是這種感覺,篤定的,隻要撥電話就有人接。


    隻要說“cani”,就會有人說“yes”。


    “站在那裏,不要動!”


    “咦咦?”白雲飛摸不清她的意思。


    “我去找你!”


    沒等他回答葉李李就放下了電話,一溜煙似地躥出了門。她有這個自信,隻要沿著那個方向找下去,那個人就一定會等在那裏,不會東張西望,不會胡言亂語。就像小時候她說他像荷蘭豬,隻有她的吻才能揭開詛咒一樣,直到她找到他之前,他就一定會心無旁騖地一直一直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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