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楚,都是我喜歡的字;而它們成了你的名字。


    後來,我將自己與麥樂在咖啡店裏關於“兒時迷信”這個話題的討論,告訴了白楚。當然,我沒有告訴他,在不久的將來,據麥樂說,我極有可能成為你三五年後將要降落人間的兒子或者女兒的後媽。


    白楚象征性地應了一聲哦,就埋在他的畫稿中,不抬頭。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思慮著畫稿的調色;額角濃黑細密的發線,如同春日綿綿長青藤一般,纏纏繞繞、繞繞纏纏,糾結進我視線,生著絨細的根、長著柔綠的葉。我喜歡看男生工作時的樣子,更喜歡看白楚工作時的樣子。


    他拿畫筆的手纖長漂亮,指甲修剪得圓潤而幹淨,令我這樣的女孩子都會心存嫉妒。


    麥樂說我心態不成熟,孩子氣,她說,莫春,一男人的手還能怎麽漂亮?再漂亮、再纖長,它也抵不過一個豬蹄膀!豬蹄能充饑,那男人的手能充饑麽?


    麥樂說過很多哲理的話,唯獨這次不夠哲理。白楚是這個城市的新貴才子,那雙纖長的手畫出的畫,可以為他身邊的女孩換得無數豬蹄膀。有了這次想像之後,我更加熱愛白楚那雙漂亮的手了,他總讓我看到無數的豬蹄膀,填補了我的“饑餓感”。


    沉浸在畫中的白楚沒留意,我兩隻綠油油的眼睛正滿是饑餓地看著他漂亮纖長的手指出神,半天後,他才記起眼前有我這麽一個大活人在晃蕩,遂抬頭,看了看我,說,莫春,你和那個麥樂,小時候受的什麽教育啊?我怎麽就沒覺得自己被那些所謂的迷信纏住腳呢?


    白楚說完,將新畫擱在桌子上,伸伸懶腰,沒等我回答,他兀自看看表,皺眉,問我,莫春,你怎麽這個時間到我的畫室呢?我好像沒讓你來吧?你今天沒課嗎?


    白楚的話,有時蠻讓人難受。其實,我也隻不過閑來無事,從學校裏溜達溜達,就溜達到他的畫室裏。


    白楚這樣處於人生得意狀態的人,自然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或者,他一生都這麽順利,這些繁瑣的事情對於他,沒有可笑之處。


    所以,那天,我給白楚倒了滿滿一杯白水之後,就落落地離開了。


    我離開的時候,白楚正盯著窗外出神,杯子裏的嫋嫋熱氣升騰在空中,漫浸著他微長而濃密的睫毛和濃濃的眉毛。


    其實那天,我恰好是鼓足了幾分勇氣,想同他說一個摻著玩笑的事實。那就是,我小時候也迷信過,迷信過一種叫做梧桐的樹。小的時候,奶奶曾告訴我,梧桐樹是鳳凰神鳥唯一棲息的地方,所以,將你念的人,想的事和物寫在紙上,埋在梧桐樹下,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心願。


    我曾在梧桐樹下埋過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於遠方,一個是白楚。


    恰好,這時,莫帆回家,告訴我,他剛從胡為樂的病房裏回來,胡為樂被搶救過來了。我喃喃道,原來,王子不是同性戀啊。


    莫帆很好奇地抱起貝勒,撫摸著它的小腦袋,問我,姐姐,你說什麽啊?是不是發燒過頭了,說胡話啊?


    我瞥了他一眼,說,小孩子,一邊去!


    胡為樂康複了之後,對我是萬分崇敬,他沒想到我會這麽豪氣衝天,為弟弟的朋友插刀。他說,純潔,純潔,你不知道,你當時跳水的姿勢多麽帥啊,郭晶晶伏明霞都沒法跟你比啊!


    我睨著眼睛看著胡為樂,不知道為什麽,他喊我“春姐”的時候,我總感覺他在喊我“純潔”“純潔”,他越這麽喊,我就越覺得自己不純潔。


    當然,白楚來探望發燒的我,親自給我下廚燉小公雞那天,我並沒有告訴他,我是為救人而掉進水裏的。我寧願他一直認為我是不小心失足落水的。


    前者和後者總是有差別的,前者太過英雄主義,像白楚這樣的男子肯定不會喜歡這種悲壯的英雄人物莫春,他更喜歡後麵那個傻乎乎的失足落水的弱女子式莫春吧。


    那天,白楚在我的房間一直呆了很久,反反複複用冷水帕給我退燒,他纖長的手指不時擱在我的額頭上,檢查我是否有退燒的跡象。一直到很晚,他都沒有離開。他合著手,歎氣,說,不放心年齡大的奶奶和年紀尚小的弟弟照顧你。


    突然,他很奇怪地問我,莫春,你的爸爸媽媽呢?


    白楚的這句話,讓我無從回答。最後,我欺騙了他,我說,他們在很遠的城市裏工作……


    白楚就沒再問什麽,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淡淡地說,莫春,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就在你身邊,等你睡著了,退燒了,我就走。


    就這樣,我緩緩地睡著了。


    白楚一直守在我的身邊,他溫柔的眉眼是那樣清晰映現在小樓的燈光裏,然後,落入了我的夢裏。


    奶奶說,白楚是天亮才走的,走之前,還熬好了白米粥。說是,剛剛退燒的人,吃一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


    奶奶問我,你在畫室裏是不是很出色啊,春兒?我琢磨著,肯定是出色!要不,你這白楚老師,也不會對你這麽掛心!


    在一旁的莫帆匆忙地吃完飯,拉起書包就跑,跑之前,還在我耳邊咬舌頭,說,姐姐啊,那男老師是不是喜歡你呀?說完,在我對他下毒手之前,做了個怪怪的鬼臉就跑開了。


    我落水而導致發高燒的消息,第三天才傳到麥樂的耳朵裏。


    倒不是這家夥消息不靈便,隻是當時她一直在搗鼓她熱情的網戀,哪怕在高考的重壓之下,她都忙活得不亦樂乎。還是黃小詩從網吧裏把逃課在外的麥樂給綁到我麵前的。


    麥樂一進門,先同我家的兩條狗,貝勒和太子,交流了一下感情,才跑到我的床前,同正在邊上溫柔地埋怨我的黃小詩會合。


    她說,哎呀,那個,莫春啊,聽說,你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帥哥投湖自殺了?怎麽,你還活著啊?


    我用枕頭扔了她一把,說,胡說八道,那胡為樂先被小女孩踹到湖裏的,我是下去救他的。


    麥樂恍然大悟說,啊呀,原來不是投湖自殺啊,是夫妻雙雙搞殉情啊!


    黃小詩對我說,莫春,你別理姚麥樂,她網戀失戀了。


    黃小詩的話,讓我突然精神百倍,我幸災樂禍地看著麥樂,問道:哎呀呀呀,麥大姑娘,你居然會失戀啊?怎麽,人家看你不符合iso9000國際標準,就把你甩了,是不是啊?


    麥樂很不屑的看著我,說,切,怎麽可能呢?是我把那廝給甩了,太傷我這顆少女的心了!


    我和黃小詩麵麵相覷,黃小詩很好奇地問麥樂,那個男孩聽你說過,不是很高大的樣子嗎?不是很符合你的審美情趣嗎?你不就是希望找個高個子男朋友嗎?


    麥樂的臉立刻腫得跟冬瓜一樣,她蹦到我的床上來,殺氣騰騰地說道,那廝這麽長時間來,一直在給我誇耀他184cm的身高,但是,那廝沒有告訴我,他的體重也是184斤啊!昨天,我們在黃石公園見麵啦,他說他手捧六枝百合花,我說我腳蹬一雙喜慶的紅靴子。結果,我剛到黃石公園不久,就看見遠處滾過來一插著百合花的巨大圓形花瓶。我仔細一數,老天,果真是六枝!果真是那廝!我一看,這體型,我就是請他喝白水,我也請不起啊。所以,我生怕他認出我來,脫下紅靴子,扛著就跑出了公園。說到這裏,麥樂幾乎是眼含熱淚,她說,莫春啊,零下的溫度,我穿著薄襪子奔跑在黃石公園的小路上啊,小風嗖嗖的啊……


    我一聽麥樂這麽可憐,就將奶奶和白楚買給自己的補品,一股腦兒推給她。麥樂就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盤著腿,吃得不亦樂乎,還不忘跟我炫耀一下自己的戰果。她說,昨天不是被那個184給嚇壞了嗎,今天就跑到qq上跟184絕交,可是184說麥樂耍了他,並沒有去黃石公園赴約,不同他見麵,害得他在冰天雪地裏等了好久。麥樂剛要回敬他,我要是見了你的麵,我這輩子都會凍在冰天雪地裏!這時黃小詩出現了,將她從這場qq戰火中拯救了出來。說到這裏,麥樂感激地看了看黃小詩,黃小詩卻一副耽誤了麥樂大展口舌之才的內疚表情。


    麥樂轉過頭來對我說,莫春啊,我從此以後再不上qq了,我再也不戀愛啦。


    這時,奶奶跑過來抱太子和貝勒,打算給它們喂飯,看到我身邊的麥樂和黃小詩,還不忘炫耀一下,說,我們莫春在畫室裏成績非常好咧,那叫白楚的男老師非常器重我們莫春哎,在這裏給我們莫春陪了一夜的床。說完,老太太就樂顛顛地小跑出去了。


    麥樂立刻眼珠子脫離了眼眶,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看著我,說,莫春啊,看不出來啊,這偷雞摸狗的事情你都做到自己家裏來了,也不避嫌?


    黃小詩就在一邊捂著嘴巴吃吃地笑。


    麥樂說,莫春,老實交待,你和那白楚白公子都發展到什麽程度了,深夜共處一室?拉手?擁抱?


    我一看麥樂說得那麽起勁,就想岔開話題,免得她越說越離譜。所以,我就將那粒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右手心的袖扣從枕頭下拿出來,放在麥樂眼前。


    麥樂沒有細看那枚袖扣的樣式,隻是粗略地掃了一眼,就一臉鄙夷地看著我,說,天哪,不是這麽激烈這麽狂野吧!你把那白楚襯衫的扣子都撕扯下來啦?你不用這麽猴急吧?


    麥樂確實是個不留口德的主兒,我一看,她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必和她討論那個離奇的幻覺了,關於我被一個像漫畫書中的王子救到皇宮的壁爐邊的事情。估計她聽了後,肯定會奸笑著問我,莫春,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麽?那個王子是不是把你抱到了皇宮的臥室,而不是壁爐邊啊?我又何苦同這個剛剛被長寬高都184cm的正方體網友刺激壞腦袋的女人糾纏不清呢。


    所以,很久之後,我都不曾跟麥樂說起過這顆離奇的袖扣。問起過奶奶和莫帆,他們都說,我是被120給救回醫院的。


    漸漸的,我也幾乎將這個事情給忘記,忘記自己的手心,曾經有這樣一個解不開的謎。事關一次性命攸關的落水,事關一顆精致異常的袖扣。


    曾經會是一個怎樣的男子將這粒精致的袖扣係在腕間袖口,從最貼近他脈搏溫度的位置,落入我的手心?他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將我從冰冷的水裏托起?又是以怎樣的姿態給了我生的希望?


    後來,這個袖扣就被我用紅線緊緊地掛在了胸口,一直掛著。因為我覺得,它給了我最大的庇佑。我相信,以後,它會一直保佑我平安的。


    它是我的護身符。


    後來,小美國鬼子胡為樂看到過這個袖扣,因為我蹦蹦跳跳的時候,不小心,將這個袖扣掛件給露在了衣服外麵。


    胡為樂一看這個袖扣就說,哎呀,莫春,你這從哪裏弄的這個假冒偽劣的袖扣啊?說著,他就伸手去夠,當他抓到手裏時,喃喃,好像是真的。可是,莫春,你怎麽會有這麽昂貴的袖扣啊?


    瞧瞧。


    小美國鬼子胡為樂居然用“昂貴”一詞來形容這個袖扣。


    這一點,對於我這個極其拜金的女孩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安慰。我想,原來,我掛在胸口的這個“護身符”還是很有價值的。


    或許,王子果真來過的。


    這種關於一個少女對於一場落水之後的幻想,我都可以漸漸地不去猜測,漸漸地去遺忘。


    但是,我卻如何也忘不了,這個叫白楚的男子,他曾是這樣眉眼生動地溫暖過我的生活。哪怕他後來,愛上了一個叫溪藍的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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