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隨後走出去,望著前麵張說忙不迭離開的身影,她冷笑一聲,喚來馮溢道:“你去將楊宿衛使叫來。”


    馮溢躬身應了,指使小黃門去傳話。不一會,楊存中趕了來,見邢秉懿站在廊簷下,他上前見禮,問道:“不知皇後娘娘傳下官何事?”


    邢秉懿肅然道:“楊宿衛使,先前官家在宮宴上病倒,你應當知曉了此事。朝堂上下,定當謠言四起,你要多提防著些,恐有人會趁機作亂。大皇子建國公在宮外就傅,二皇子獨居禁中,吳貴妃要分神擔憂官家,怕是會疏於看顧,你且隨我前去,將他挪出來,妥善安置。”


    楊存中左右衡量了下,叫上禁軍班值,隨著邢秉懿前去了吳貴妃的翠寒堂。


    吳貴妃不知前朝發生了何事,待得到趙構病倒的消息,慌忙往福寧殿趕,剛走出大門,就遇到了邢秉懿一行人。


    看到邢秉懿身後的楊存中,吳貴妃按耐住心中的不安,趕緊上前見禮,道:“皇後娘娘,不知官家可好了?”


    邢秉懿歎了口氣,道:“吳貴妃,官家的身子狀況,豈能隨意道與外人知曉。不過,吳貴妃對官家向來一片赤城,憂心也是應有之理。等官家相傳,你前去盡心伺候便是。隻一心不可二用,吳貴妃難免會顧此失彼。二皇子先前本由張婉儀養著,還是先將他帶過去,交由張婉儀代為照顧。待吳貴妃這邊不忙了,再養在跟前便是。”


    吳貴妃神色大變,邢秉懿這是要將趙璩奪走!她的話,吳貴妃哪能輕易相信,趙璩送還給了張婉儀,以後再要來就難了。


    邢秉懿是皇後,她的話,又令人挑不出理。


    吳貴妃心涼了半截,邢秉懿能從金人手上回到南邊,果然不能等閑視之。


    邢秉懿回來之後,與她們這些嬪妃,關係不遠不近。趙構沒了生養能力,後宮無子,大家勉強能相安無事。


    唯一能爭的,便是哄好趙構,如何替娘家要些好處,以及撫育趙瑗趙璩兩人。


    以後的皇帝,定是出自於他們之一。哪怕不能繼位,以後封個王,養母也能多一分依仗。


    趙瑗隨太傅在讀書,吳貴妃將趙璩從張婉儀手上奪了過來。


    邢秉懿平時對他們,不過是身為皇後,在請安時問上幾句,從未有半點要撫養他們的意思。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竟然隱藏得如此深!


    吳貴妃不笨,端看邢秉懿的架勢,以及身後的楊存中,知曉已經無力回天。她如今能依仗的,便是趙構,不免更為焦心他的病情。


    若他出了事,她跟前無子無女,娘家親戚的官職,來自於她的恩蔭。


    皇恩浩蕩,皇帝都沒了,她再也蔭庇不到他們,她失去庇護,不知會落得如何下場。


    吳貴妃聰明,很快做出了抉擇,努力穩住了神,道:“還是皇後娘娘想得周到,璩兒年幼,尚不懂事。我怕他會嚇著,先去與他叮囑幾句,皇後娘娘再將他送到張婉儀處便是。”


    邢秉懿淡淡道:“璩兒年紀也不算小了,丁點大的事情,哪還用得著吳貴妃大費周章。”她不再看吳貴妃,對跟在身後的黃尚宮道:“你進去幫著收拾。”


    黃尚宮忙應了,叫上宮女進了門。吳貴妃咬了咬唇,死死忍住了。


    沒多時,趙璩便被黃尚宮帶了出來,雖滿臉驚惶,見到邢秉懿在,還是緊張上前見了禮。


    邢秉懿溫聲安撫道:“別怕,吳貴妃忙,以後沒功夫照看你。以前張婉儀待你如親生,再將你送去她處。記得要聽話,好生讀書習字。”


    趙璩緊繃的小臉舒展開了些,乖巧地應了,向邢秉懿與吳貴妃施禮告退。


    吳貴妃眼眶一紅,正欲上前,楊存中指揮禁軍班值,接過黃尚宮她們胡亂收拾的包裹,道:“皇後娘娘,下官這就送過去,定會護好二皇子。”


    邢秉懿道了聲辛苦,對吳貴妃頷首,轉身離開。


    吳貴妃盯著浩浩蕩蕩離開的一行人,她幾乎咬碎了銀牙,拽緊拳頭,轉頭往福寧殿走去。


    福寧殿前禁衛森嚴,到處是巡邏的禁軍班值。以前吳貴妃無需通傳就能隨意進出,這次她沒能靠近殿門,就被攔住了。


    吳貴妃急了,道:“我要見官家,看誰敢攔我!”


    馮溢聞訊走了出來,不鹹不淡地道:“貴妃娘娘,趙相他們在福寧殿商議前朝大事,你請回吧。”


    吳貴妃怔了下,問道:“官家還病著,如何能辛苦操勞?”


    馮溢話說得密不透風,道:“貴妃娘娘,事關前朝大事,小的萬不敢多嘴過問。”


    吳貴妃見馮溢也拿起了架子,半個字都不肯透露,已然明白了幾分。


    隻怕,馮溢也投靠了邢秉懿。整個後宮,不知何時,全部落入了她之手。


    吳貴妃沒了辦法,隻能回了翠寒堂,叫來心腹宮女,出宮去向娘家人打聽了。


    邢秉懿離開張婉儀的宮殿,細細交待了楊存中幾句,他一一點頭,回了福寧殿。


    邢秉懿站在那裏,朝福寧殿的方向看了眼,再想到先前張婉儀驚慌不定,又感激涕零的模樣,喜上加喜,她差點沒樂出聲。


    吳貴妃的那點小心思,邢秉懿豈能看不透。


    趙構廢物點心,作為男人,他無能涼薄,作為皇帝,他更是窩囊。


    吳貴妃想要倚靠趙構,真是天大的笑話!


    張婉儀同樣如此,休說皇子,就算是太子又如何?


    最大的倚靠,便是自己!這是邢秉懿一路走來,從浣衣院,從趙寰身上,學到最大的道理。


    南邊的秋日,晴空萬裏,正值中秋,真是萬家喜慶的好日子!


    邢秉懿輕笑連連,理了理鬢角的頭發,朝慶瑞殿走了去。迫不及待將這天大的好消息,與趙金姑分享。


    趙金姑今日難得沒有坐在暖廡,她換了身常服,正沿著回廊走來。


    邢秉懿眉毛微揚,問道:“三十二娘可是準備出門?”


    趙金姑見了禮,道:“聽說官家病了,我想去請個安。”


    邢秉懿抿嘴一笑,攜著她道:“官家在見趙相他們,忙著呢,且等會再去。”


    趙金姑打量著邢秉懿,她身上的喜悅濃得直往下掉,不由得問道:“娘娘為何不在?”


    邢秉懿閑閑道:“我留著作甚,隨他們去吧。”


    趙構隻怕恨死了趙寰,她先不去湊這個熱鬧,先讓趙鼎等朝臣看得更清楚些,趙構究竟有多蠢,能做出何等荒唐的決定。


    何況,以朝廷這群官員的德性,他們議來議去,沒十天半個月,議不出個所以然。


    南邊絕不是北地的對手,議來議去,不過是浪費精力,邢秉懿懶得與他們一遍遍打嘴皮子官司。


    進了暖廡,花瓶裏插著大束的木樨花,牆腳擺著盛放的墨菊,太陽透過窗欞照進屋,暖香撲鼻。


    綠枝上了茶水點心,邢秉懿讓她退下了,提壺倒了茶,捧著吃了一氣,舒服地道:“好久沒得這般高興過了。”


    說完,她朝趙金姑擠了擠眼,低聲道:“你可是也想去看笑話?”


    趙金姑嗯了聲,邢秉懿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眉飛色舞說起了先前在寢宮見到的情形。


    “你可見到過宰豬?屠夫宰了豬之後,要去掉豬身上的毛。他已經不能動彈,就跟那活死豬一樣,被小黃門搬來搬去。可惜,他那張嘴還能說話,真是令人討厭得緊!”


    邢秉懿神情期盼,嗬嗬笑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偏生還活著,躺在華麗的宮殿之中。福寧殿,就是他的活死人墓!”


    趙金姑聽到趙構中風之後,難得高興了會。見到邢秉懿眉眼間的瘋狂,她知道趙構好不起來了,緩緩移開了視線,問道:“二十一娘會打過來嗎?”


    邢秉懿怔了怔,道:“眼下還不能。金與西夏尚未滅,二十一娘不會先打南邊。”


    趙金姑便不說話了,邢秉懿想了想,問道:“三十二娘,你可是盼著二十一娘打過來?”


    趙金姑抬眼看向邢秉懿,問道:“那皇後娘娘呢,皇後娘娘可盼著二十一娘打過來?”


    *


    燕京的初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天地一片銀裝素裹。


    宮裏熱鬧得很,羊肉鍋子,烤羊肉,西北韃靼的羊,膳房裏變著花樣做了出來,陸續送到了大殿。


    大殿裏酒香肉香撲鼻,趙寰舉起酒盞,朝著嶽飛與趙瑚兒道:“這杯酒,恭賀嶽樞密使,趙將軍取得大捷,喜迎薑院事歸燕京。”


    北地連續出兵金國與西夏,兩顆“震天雷”,奪回了西夏的肅州,金東京遼陽府,與高麗隔江相望。


    西夏就隻剩下了沙洲,沙洲之外,是哈密力的領地,他們已經退無可退,集齊全部兵力鎮守瓜州的西平軍司。


    完顏氏死守大都,撤走一部分兵力,往更北的胡裏改與蒲與路而去,以求保全實力。


    嶽飛親自前去西夏督軍,趙瑚兒則是攻打遼陽的主帥。加上從興慶府調回中樞,接替虞允文同知樞密院事的薑醉眉,趙寰一並替他們慶賀接風洗塵。


    薑醉眉酒量好,在興慶府可沒少吃酒,揚首一口氣喝了下去。趙瑚兒不大吃酒,趙寰不拘束這些,她便以茶代替。


    嶽飛淺嚐了口,酒蟲被勾起,但他還是克製住了,放下了酒盞。


    大家都熟悉,隨意喝酒吃肉說閑話。趙寰也難得放鬆,直吃到半下午,方撤走杯盤碗盞,圍坐一起吃起了茶。


    張浚當值,他從值房趕了來,道:“趙統帥,南邊送國書來了。”


    趙寰嗬了聲,拆開國書一看,將趙開他們一並叫了來。


    薑酔眉聽說了些南邊的事情,興奮地問道:“可是趙構死了?”


    趙寰失笑,道:“中風死得沒那麽快。”


    薑醉眉遺憾不已,旋即又笑了起來,道:“就這麽死了,倒便宜了他。”


    趙瑚兒附和著她,最近她打了勝仗,氣勢足得很,豪氣衝雲天,道:“幹脆領兵打過去算了!”


    今年北地在小麥抽穗時幹旱了一場,糧食欠收,百姓的秋糧賦稅,趙寰下令免除了一大半。


    在災情嚴重的鳳翔府與延安府,開倉放糧賑災,常平倉的存糧,已到最低的警戒線。


    得虧先前從高麗換了糧食回來,常平倉不至於全告急。


    學堂,女嬰的補貼,河道河工,造船,養兵,火器營......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趙寰沒那麽多錢糧打仗,現在打也不劃算。


    金國大都窮得叮當響,偏偏地域遼闊,到處都是密林。


    趙寰對大都的地形,最清楚不過。打過去,金兵往林子裏一逃竄,十天半個月,連人影都找不到。


    金國大都一帶,雖是肥沃的黑土地,北地本身人丁稀少,壓根沒人前去耕種。


    擴張太快,守不住亦無用。


    趙寰定下的方向是:一邊打壓西夏與金,不讓他們有複起的機會;一方麵,她要盡快恢複北地的民生。


    海船出海,通往西域,大理等地的商路,快些賺到賦稅。等研發出了兵器,或者賦稅寬裕,再收回這兩地也不遲。


    隻是南邊朝廷____


    趙寰深深呼出口氣,將那股怒火,硬生生咽了下去。


    南邊朝廷商議了這般久,他們送來的國書上,稱欲與北地議和,給付歲幣,邀請使節前去臨安。


    最近趙寰整理了大宋與金人打的仗,饒是她再沉得住氣,都想破口大罵。


    並非金兵有多厲害,而是大宋整個朝廷,好似被抽走了脊梁骨。


    金人一打來,能死守抗敵的極少,絕大部分都是早早投了降,棄城守將與叛賊數不勝數。


    否則,憑著大宋各州府的堅固城池,金兵如何能長驅直入,到處燒殺搶掠一通之後,揚長而去。


    敵軍都兵臨城下了,他們還能先爭權奪利一番,再考慮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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