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到了勤政殿,一進禦書房果然看到堂中站了幾人,除了謝星闌和崔慕之,還有刑部尚書宋易文,以及龍翊衛另一位欽察使祝邦彥,宋耀文鬢發花白,已年過半百,祝邦彥年紀尚輕,同樣黑著臉不苟言笑。


    秦纓一邊行禮,一邊掃過堂中眾人,又與謝星闌目光一觸既分,這時,上首的貞元帝肅聲道:“雲陽,聽慕之說,那衙差被謀害的案子,你有法子猜出凶手模樣?”


    秦纓謹慎道:“隻憑眼下的證據有些難度,還要等賓州與梵州的卷宗。”


    貞元帝有些意外,他叫來秦纓,似乎是想看秦纓否定此問,他很快道:“若等卷宗送齊,你能立刻令人畫出通緝畫像?”


    秦纓搖頭,“現有的目擊證人太少,至多能推算個五六分相似。”


    貞元帝眼瞳微暗,他身子靠進椅背,又看向崔慕之和宋易文,語氣不悅道:“五六分相似的畫像,那要通緝到何年何月去?你們加派人手全力查證此案,實在不行,南下去幾處可能死人的州府去查,務必令真凶早日伏法,朕登基以來,還未見如此大膽狂徒。”


    宋易文立刻道:“陛下說的是,微臣和崔大人也商議過,必要時可派欽差南下,崔大人還說他可親自南下調查此案,畢竟這樣的案子隻憑在京城調度是不可能輕易破解的。”


    貞元帝麵色好看了些,卻又道:“但如今韓歧的爛攤子還未收拾幹淨,慕之若是南下三五月,你們刑部司豈非缺了主官?”


    宋易文也麵露遲疑,崔慕之卻道:“若有雲陽縣主相助,應當無需三五月。”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意外,謝星闌落在腰側劍柄上的指節微緊,眼瞳亦微微一縮。


    貞元帝目光亦在崔慕之和秦纓之間來回遊弋兩瞬,“你的意思是,倘若南下,便令雲陽隨行?”


    崔慕之所言,亦在秦纓意料之外,她轉頭時,便見崔慕之也看了她一眼,又繼續道:“若能隨行自然最好,免了往來消息耽誤的時間,隻是南下辦差路途太過勞頓。”


    秦纓想了想,對貞元帝誠懇道:“雲陽自不怕吃路途勞頓的苦頭,但眼下不能確定凶手到底去了何處,貿然南下也是無用之功。”


    貞元帝頷首,“你有這份心朕便十分欣慰了,若真令你南下,你父親隻怕很不放心,這案子刑部既然找了你,朕又給了你司案使之銜,你便得叫朕看看這虛銜不是白白封的。”


    秦纓自然應是,“您放心,雲陽盡力而為!”


    貞元帝點頭,又看向祝邦彥和謝星闌,“如今坊間事端頻出,朝堂之上也不安穩,好好審一審韓歧,看他背後是否有人提點,若有結黨索賄,嚴懲不貸。”


    待謝星闌二人應下,貞元帝疲憊地擺了擺手,“都退下吧。”


    眾人紛紛行禮告退,待出了勤政殿,宋易文和崔慕之走在最前,謝星闌和祝邦彥落後了兩步,秦纓還未與太後辭別,則徑直轉身往永壽宮去,幾乎是同時,走在最前的崔慕之回頭看了過來。


    崔慕之見秦纓未出宮,也猜到她的去向,正要收回目光之時,卻見謝星闌看著他,崔慕之神色如常地收回視線,又與宋易文說起了衙差案。


    “往楚州幾地的公文都加急送出去了,楚州最近,卻也要三日後才能到,這兩日複核了囚犯名單,最近五年送往嶺南的有三百多人之眾,按照此前與雲陽縣主商議的排查下來,也還有百多人尚在懷疑範圍之內,我還是覺得太慢了。”


    崔慕之說完,宋易文沉聲道:“確是如此,但倘若南下,又去何地?”


    崔慕之沉吟一瞬,“第一案案發在連州,我與雲陽縣主想的一樣,連州的案子最為緊要,因此若要南下,不如先去連州一趟。”


    宋易文歎道:“但連州路遠——”


    崔慕之應了一聲“是”,也默然下來,待出了宮門,謝星闌帶著祝邦彥幾個上馬返回金吾衛,崔慕之雖上了馬車,卻並未立刻離去。


    謝星闌馬鞭高揚,待疾馳出一射之地時,回頭再看,便見崔慕之的馬車仍未動,他眉頭微擰,麵色頓時凜然三分。


    一路疾馳回了金吾衛衙門,剛一進門,途中遇見的武侯小吏們便紛紛上前行禮。


    龍翊衛本有三位欽察使,如今韓歧失了貞元帝寵信,謝星闌和祝邦彥便成了龍翊衛唯二兩位欽使,謝星闌身份雖高了祝邦彥一層,但眾所周知,祝邦彥與謝星闌早有不睦,而比起謝星闌出身世族,祝邦彥乃是寒門子弟,全靠著貞元帝的賞識才有今日,從前他內斂寡言,但眼下韓歧倒了,他多半要與謝星闌對上。


    果然,剛進門沒幾步,祝邦彥一言不發地轉了方向,周圍幾十雙眼睛看著,待謝星闌走遠,皆議論紛紛。


    謝堅眼觀六路,見眾人神容便知他們在嘀咕什麽,但他發覺謝星闌周身氣勢不對,猶豫著問道:“公子怎麽了?如今雙喜班的案子初定,看長公主的架勢,也不像要鬧個人仰馬翻,咱們應該寬心才是。”


    謝星闌一言不發回了辦公務的院堂,剛進門便問:“令你去查的有何消息了?”


    謝堅神色微肅,忙道:“視馬腹為圖騰的部族名叫赤禹,屬下找遍了京城,還真的找到了一個嶺南人,他祖父之前是山裏人,後來他祖父出了黃石山,至他父親那一輩已經完全離開黃石山到了外頭過活,據他所言,這馬腹確是那族中圖騰,且他聽祖父說過,他們在山中打獵,獵完後,會在獵物上刀刻斧砍出印記做記號。”


    謝星闌皺眉,謝堅又道:“他說大部分山裏人如今都出來討生活了,不過具體哪般情形他也不知,從他父親那輩,便再未回去過了。”


    微微一頓,謝堅忍不住道:“您查這些是做什麽?”


    謝星闌不答,又問他,“刑部進展如何?”


    謝堅立刻道:“刑部送去南邊的公文,晝夜兼程跑馬送去楚州,要八日功夫,送去蒲州和江州便更慢了,因此眼下公文還在路上,而時節馬上入九月,按照往年的慣例,各地送上來的死案重案皆從九月開始複核,一直到年末,但這幾日他們全力在查衙差的案子。”


    謝堅說完此言,忽然眼瞳微瞪,“今日陛下為了文州案和衙差的案子發了好大火,您又把文州的案子交給了祝邦彥,莫非您想去查那衙差案?”


    謝星闌老神在在的,“也不是不可。”


    “屬下就知道——”


    謝堅激動輕喝,直令謝星闌麵色微異,他看向謝堅,謝堅雀躍道:“這案子陛下十分看重,豈能讓崔慕之獨得立功的機會?屬下就知道您要與他爭一爭!”


    謝星闌一時啼笑皆非,但他很快眸色微暗,“他憑何爭?”


    謝堅聽清楚了,神容越是振奮,“可不是!查案子這樣的差事,還是咱們最利落,隻是……這案子是從京畿衙門和刑部開始的,眼下咱們不好插手,稍有不慎豈非為他們做了嫁衣?並且近來也還未到刑部最忙碌之時。”


    謝星闌像未聽他言語,隻轉而問道:“你找的那嶺南人是在何處尋見的?”


    ……


    秦纓到永壽宮時李瓊餘怒已平,比起蕭湄,她對秦纓倒是沒那般憤然,秦纓陪著太後說了一會兒話,見天色不早,又惦記著再去越州巷,便很快提了告辭。


    待快行出宮,剛出門洞秦纓便是一愣,隻見宮門外崔慕之還未離去,且看向她的那副模樣,分明就是在等她,秦纓挑了挑眉走上前去,徑直道:“崔大人是在等消息?這兩日我還未推斷出凶手模樣。”


    崔慕之本想開口,卻被她搶先,聞言忙道:“不急這幾日,我等在此,是想告知你刑部進展,刑部按你此前所言核查了囚犯名單,但篩查出的人數頗多,有二百之眾。”


    秦纓點頭,“我猜到了,若衙門事忙,可不急於此,待我找出凶手更多特征,才不會白做功夫。”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又道:“我已有了幾分眉目,三五日內我會去衙門找崔大人,這會兒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去查一事,便先告辭了。”


    崔慕之一聽有些驚喜,待想問問是何眉目,要去查什麽,秦纓卻已轉身上了馬車,他欲言又止,見沈珞已揮鞭驅馬,到底不曾開口。


    “還是去越州巷——”


    馬車裏,秦纓一聲令下,馬車沿著禦街直往城南而去,秦纓則陷入了沉思。


    白鴛在旁瞧著,輕聲道:“崔世子這次對這案子是真上心了,這是他入刑部第一件歸他們查的要案,他若辦不好,陛下自然要後悔令他去刑部。”


    見秦纓凝著眉眼未語,白鴛語聲更低了,“縣主是想到了什麽?”


    秦纓搖頭,“我還在想宮裏的事,今日又遇到了三殿下,他說他是去永壽宮繞路,但我總覺得有些古怪。”


    白鴛立刻道:“可不是,上次窗外的便是他。”


    秦纓思忖片刻,並無頭緒,隻得呼出口氣道:“但他貴為皇子,還能有何目的?罷了,先想手頭的案子吧。”


    午時將近,秋日高懸,馬車行至越州巷時,幾家生意最好的茶肆酒樓早已開門迎客,秦纓還在心中默理案子,白鴛見狀便先行下了馬車,待站定替秦纓掀簾之時,白鴛忽然看著對街的酒肆麵色一變,“縣主!您快看我們遇見誰了!”


    白鴛語聲清脆,秦纓忙矮身出了車廂,再順著白鴛目光看去,當下一愕,與此同時,酒肆廳堂之中的謝星闌似有感應一般,也朝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間,謝星闌眼瞳一亮,忙轉身而出。


    他快步走到馬車跟前,“你怎會來此?”


    秦纓還站在車轅上,此時正要跳下馬車,謝星闌見狀下意識抬手,白鴛卻在近前扶了秦纓一把,謝星闌反應過來,又將微抬的手臂落回身側。


    秦纓見著他動作,不由彎唇,又道:“刑部那案子生在連州,又有馬腹圖樣,我便想尋嶺南和連州之人,於是找來了此處。”


    秦纓看向謝星闌身後,見他隻帶了謝堅幾個親隨,不由好奇道:“你怎也來了這裏?”


    謝星闌唇角微動,待對上秦纓清亮眸子,淡聲道:“此處越州菜甚是味美。”


    第107章 拆穿


    謝堅聽得目瞪口呆, 還未穩神,又聽謝星闌接著問:“你是剛出宮就來了?”


    秦纓應是,謝星闌便道:“不如先用午膳?”


    秦纓再看了一眼天穹, 見日頭尚在中空,便應了好, “正好再問問你南邊各州府之事。”


    謝星闌欲返回酒樓,可一轉身卻看到謝堅滿臉訝色,他鳳眸微微一眯, 直嚇得謝堅一個激靈。


    謝堅忙側身讓路,斂下眉眼之時, 仍有些不明所以, 按照如今自家公子和雲陽縣主的關係, 幫著調查衙差案, 有何不能道明的?


    看著謝星闌和秦纓相攜進了門,謝堅眼底疑惑更甚,待一轉頭, 卻對上了白鴛質疑的目光,謝堅忙一咧嘴,“白鴛姑娘, 你先請——”


    用午膳是臨時起意, 謝星闌要了樓上雅間,又令秦纓點菜, 秦纓便道:“此家我可不曾來過,你不是說他家菜色最是味美?自然你來點。”


    謝星闌微微一頓, 看著夥計道:“那便上你家最有名頭的。”


    夥計就喜歡這等闊氣的主顧, 當下喜滋滋應好轉身而出,他一走, 雅間內的都是自己人,謝星闌便問:“你尋嶺南人和連州人做何?”


    問起正事,秦纓麵色微肅,“如今線索太少,案發幾地又相隔甚遠,我想憑案卷推演出凶手特征,因此要與這兩處之人多接觸一二,大周幅員遼闊,而嶺南地處荒蠻之地,代代與世隔絕下來,除了鄉音不同之外,還極有可能形成特定的地域長相,這兩日看下來,大半嶺南百姓的模樣果真多有不同。”


    見謝星闌目光專注地望著自己,秦纓便接著道:“他們大都膚色較深,身形瘦削,多為凸麵型骨相,顴弓顴骨尤其發達,鼻梁亦多塌扁1。”


    謝星闌有些意外,“如何得此論?”


    秦纓看向窗外,“這越州巷兩長街五窄巷,有店鋪百多家,京城大半嶺南人都在此地,這兩日我日日來此走訪,還去過東市幾家南越酒肆,看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便得了此論,但隻憑這些構建凶手模樣還十分不夠。”


    謝星闌目光微肅,“案卷之上可有線索?”


    秦纓歎了口氣,“隻有連州、錦州、萬年縣的案卷還算細致,但並無目擊者證詞,另兩州並無案卷,那位死裏逃生的受害者證供亦未送入京中,因此能用的線索十分有限。”


    謝星闌想到今晨勤政殿所聞,沉聲道:“你打算如何畫出凶手模樣?”


    秦纓便道:“最好是有目擊者,此外,通過勘察案發現場,分析凶手行凶之心,便可描畫出凶手的模樣,連州死了兩人,送來的驗狀還算詳細,從連州兩個死者傷口來看,凶手應該不是同一人,連州死的衙差,一個叫張兵,一個叫於昌,張兵身高近六尺,於昌則隻有五尺出頭,二人差了不少,但二人脖頸間傷口卻是同一位置同一角度,造成這樣的傷口,行凶之人應該比死者身量略高,但這二人的致死傷深度又不同,張兵的氣管食管都被割斷,但於昌卻沒有。”


    “一人下手狠辣,一人下手尚有遲疑。”謝星闌眉眼肅穆,“割喉的殺人之法尤其血腥,若有心誌不堅者,必定難下死手,而傷口角度與位置,與凶手的身量有關,由此斷定,凶手至少有兩人,且一個高六尺,一個五尺出頭。”


    秦纓牽唇點頭,接著道:“張兵死在當值的路上,發現屍體之地距離鬧市不遠,於昌死在一處後巷中,距離他養外室的宅子不遠,凶手早已摸透了他們二人習性,而殺人之後,現場並未留下任何腳印與凶手痕跡,這也說明凶手心思縝密,滴水不漏。”


    秦纓又朝窗外看,“凶手要跟蹤踩點,必定數次來往於死者遇害之地,在鬧市走動也就罷了,但於昌養外室的宅子在民坊之中,四周皆是相熟鄰居,若有陌生人出現次數多了,勢必引人注意,後來官府走訪了附近民巷,在諸多證詞之中,有人提到過見到了一個麵色古銅,身形瘦高的陌生人,但要形容具體的長相,那人卻記不清了。”


    秦纓不疾不徐,謝星闌卻麵色嚴峻,他未看過卷宗,隻憑秦纓陳述便要立刻反應,一時像個應考的士子在答題,他不由道:“麵色與身形尚算吻合,凶手必定模樣庸常善於隱藏,甚至還有掩藏行跡的身份,即便出現也未給人留下印象。”


    秦纓點頭,卻又歎氣,“衙門走訪了周圍二百多人,也算盡心,但所得不多,又或許有蛛絲馬跡,卻被他們忽略了。”


    秦纓語氣中盡是遺憾,歎道:“案卷之上文字陳述到底刻板,我隻恨不得自己親自去一趟連州,但案發已有一年,現在去許也是於事無補。”


    謝星闌又問道:“錦州的案子呢?”


    “錦州死了一個衙差,名叫宋杉,此人身高五尺過半,也是被割喉而亡,去歲臘月初九,他要去給城外的嶽父送臘八節禮,結果去了一天一夜未回,其夫人先回了娘家,得知嶽父根本未見過宋杉,便趕忙去衙門報官,後來發現宋杉死在城外蘆葦蕩裏。”


    秦纓說完微微狹眸,“蘆葦蕩近水塘,泥土濕軟,屍體周圍發現了四五個不同大小的腳印,因那周圍常有人去水塘捉魚,官府不確定哪些腳印是凶手的,也沒法子隻憑腳印抓人,便未詳細記述。”


    謝星闌便問:“去嶽父家送禮外人當不知情,凶手是跟蹤宋杉出城?”


    秦纓搖頭,“宋杉給嶽父送禮縣衙之中眾人早已知曉,因那日是宋杉與人換班得來,否則難以休沐,後來官府也懷疑是有人跟著宋杉出城,便去查問宋杉出城那日城門口的守衛,結果也並未發現古怪,至於萬年縣,得到的線索也不多,死去的二人一個叫範晴一個叫周允明,這二人是萬年縣糧倉的守衛,在七月二十一當夜一同被襲擊,致死傷也是割喉。”


    謝星闌凝眸,“凶手隻為傷人?”


    秦纓頷首,“目前看來是這樣。”


    話音剛落,雅間門被敲響,待謝星闌應聲,適才的夥計又帶著兩人端著菜品進了屋,不多時,十多碗碟擺滿桌案,鮮香四溢,直令秦纓食指大動。


    秦纓也不扭捏,動筷道:“今日可是謝大人做東?”


    謝星闌笑,“自然。”


    秦纓揚唇,“那我便不客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憑破案冠絕京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薄月棲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薄月棲煙並收藏我憑破案冠絕京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