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黃萬福前來宣召,將與未央池護衛無關的謝星闌也一並叫去了崇政殿,秦纓便想到,趙永繁之死,是鄭欽與崔慕之有失,皇帝多半不會將善後交給他二人,此時崔慕之一言,便算應證了她的猜測。


    秦纓便道:“那勞煩你派人,去把謝星闌請來。”


    崔慕之眉頭大皺,“何以如此?趙永繁若當真死得古怪,那我在此處,也可做刑部分內之責,你難道隻相信謝星闌一人?”


    秦纓麵不改色,點頭道:“看來,得我自己去一趟金吾衛了。”


    “你——”


    崔慕之未想到秦纓如此沒有商量,他眉眼微沉,終是看向身後武衛,“這個時辰了,直接去將軍府找——”


    秦纓忙道:“別,先去金吾衛,他多半還在衙門。”


    崔慕之心口又是一窒,那武衛看看秦纓,再看看崔慕之,一時不知該聽誰的,崔慕之深吸口氣,“先去衙門吧。”


    武衛領命而去,崔慕之麵色黑如鍋底


    秦纓不為所動,一邊往前走一邊道:“既然來了,便叫人多打幾個火把過來照照路,兩個燈籠不夠——”


    崔慕之唇角抿得愈緊,深吸口氣才吩咐,“打火把來!”


    等十多個武衛打著火把,將整個攬月樓中庭照亮時,秦纓正立在雪地裏,抬眸看向趙永繁墜樓之處,那夜大雪,已讓攬月樓披上了銀裝,除了缺失的圍欄,整座樓闕看不出一絲異樣。


    沒多時,秦纓轉身,打量橫在兩樓之間的假山群,這片假山奇峰錯落,曲徑通幽,最高處足有三丈有餘,行走期間,隻有高高仰著腦袋,才能看到攬月樓高聳的飛簷,而翠嬤嬤幾人看到趙永繁墜樓之地,視線同樣受阻。


    崔慕之不知秦纓在看什麽,但她一臉沉思,顯然多有算計,他正欲發問,秦纓卻一轉身入了假山。


    假山內積雪層疊,秦纓緩步期間,每走至一處登高之地,便駐足琢磨一番,期間還要沿著石階而上,比劃探看一番才下來。


    如此耽誤了兩盞茶的功夫,崔慕之與其他人仍一臉疑問,又見她越走越遠,眼看著要往兩丈外的邀月樓而去,崔慕之忍不住出聲,“你到底在找什麽?趙永繁死在攬月樓,你在此地合計什麽?”


    秦纓看也不看崔慕之,隻問:“這兩座樓舍隔了多遠?”


    崔慕之道:“四五丈有餘。”


    此言落定,秦纓微微眯眸,不做他想地朝邀月樓去,崔慕之皺著眉頭跟上,很快,秦纓步入邀月樓前的小庭院,又抬頭往上看去——


    崔慕之道:“攬月樓臨近梅林,邀月樓臨著荷花池,兩座樓台布局也頗為相似。”


    秦纓看出來了,她掃了一眼門上的銅鎖,“可能將鎖打開?”


    崔慕之看向身後武衛,立刻有人上前開鎖,樓門打開,秦纓抬步而入,想也沒想地直奔四樓,崔慕之不知她要做什麽,也自己掌燈跟來,便見秦纓一上四樓,便往朝攬月樓那側的軒窗走,到窗欞之前,又舉著燈籠仔仔細細探看。


    崔慕之見狀便問:“你在找什麽?”


    秦纓擰著眉頭,“找證據。”


    崔慕之上前來,迷惑道:“這窗戶上一塵不染,能有何證據?”


    秦纓此時也直身站定,她盯著完好無損的窗戶,秀眉擰著,似陷入自疑,見她如此漠然,崔慕之到底忍不住氣性,“難道真要等龍翊衛來了,你才肯說明一切?”


    秦纓思緒被打斷,不由臉色一冷,崔慕之見狀斂了神容,等了片刻,終是無奈道:“你莫非是……因從前之事心有芥蒂,仍在怪——”


    “砰、砰、砰——”


    崔慕之話未說完,身後卻響起了極重的腳步聲,他皺眉回頭,很快目光一沉。


    謝星闌一襲墨色武袍加身,此刻一大步踏上樓板,沾滿了雪泥的官靴,在懸梯上留下一串醒目的印痕,堪堪蓋過了秦纓與崔慕之上來的足跡,他看也未看崔慕之,隻朝剛轉過身來的秦纓道:“趙永繁死的古怪?”


    秦纓見著他,擰著的眉頭驟然鬆了,還未接話,先前那請人的武衛,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他站在懸梯上,隻露出半個身子道:“大人,謝大人果真還在金吾衛衙門,就、就是他來的太快了,小人未及通稟……”


    崔慕之寒聲道:“行了,你退下。”


    秦纓此時倒也不避崔慕之,徑直道:“那阿讚曼的鬼影多半是人為,若是如此,趙永繁的死必定不是意外,沒有人能預知他在此墜樓,除非是有人謀劃了這一切。”


    秦纓語速極快,話音落定,又掃了一眼窗欞,“但我在此地沒有找到猜測的證據,這裏正對著趙永繁墜樓之地,按理是最可能的地方!”


    謝星闌雖不知秦纓發現了什麽,但他掃了一眼這閣樓,忽然道:“這兩座樓有些距離,三樓是否也能算正對著攬月樓?”


    秦纓眼瞳微明,立刻往樓梯處去,謝星闌自然緊隨其後,崔慕之眯了迷眸子,這才一同跟了上去——


    “看窗戶上的破損。”


    “對著攬月樓這一麵都要看。”


    還未至三樓,秦纓交代的話便響起,待崔慕之步下懸梯,便見他二人已分頭檢查起軒窗來,崔慕之尚未近前,又見謝星闌腳下一頓,“你來看——”


    謝星闌身形高挺,此時正看著齊胸口的一格窗紙,待秦纓靠近,他退後一步,任由秦纓拿燈籠去照那窗格。


    那窗紙遠看著完好,被燈火一照才看出異樣,而燈籠照上去的同時,秦纓沉肅的眉眼頓時振奮起來,“沒錯!就是這裏,找到了!”


    燈火映著窗格,現出窗紙上一個扳指大小的破洞,但莫說崔慕之不明白,便是謝星闌也不解,“這是證據?這個洞孔,便能變出阿讚曼的鬼影?”


    秦纓瞳底閃過一抹銳色,轉身道:“沒錯,利用這個洞孔,很容易便能在對麵憑空變出阿讚曼的鬼影——”


    第178章 領差


    “你們說趙永繁乃是被人害死?”


    雪夜寒凍, 眼看著已近子時,謝星闌三人卻到了崇政殿外求見,貞元帝本已安歇, 一聽有要事稟告,又披了外袍召見, 而他怎麽也沒想到,謝星闌一開口,便直言趙永繁之死並非意外。


    謝星闌應是, “陛下,雲陽縣主已發現了凶手設置機關之法, 您若不信, 可令她演示與您看, 整個‘意外’最不該出現那阿讚曼的身影, 而凶手如此,便是要令趙參軍之死更顯詭奇可怖,屆時人心惶惶, 便無人能發現他死得蹊蹺。”


    貞元帝沉著臉,周身威壓更甚,片刻又道:“這幾日宮裏因此事不消停, 坊間隻怕也流言四起, 好,雲陽既發現了關竅, 便叫朕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纓掃視了一圈屋子,“請陛下給雲陽一盞燈, 再將屋內其餘燈盞熄滅, 並且,雲陽要戳破陛下殿門上的窗格, 還請您恕罪——”


    貞元帝眉頭揚起,又看了黃萬福一眼,黃萬福自吩咐人照做,很快,殿內昏暗下來,隻餘一盞燈火遞到了秦纓手上,秦纓拿著燈盞走出殿門,謝星闌也一同陪她走了出去,待殿門合上,整座禦書房都陷入黑漆之中。


    殿門上窗格棋布,依稀能看到一抹燈暈在門外移動,沒多時,窗格上生出一聲脆響,秦纓果真損壞了窗紙,貞元帝眉頭緊皺,不知秦纓在賣弄何種玄機,正想讓黃萬福出去看看,卻不料黃萬福看著他身後驚叫起來,“陛下——”


    貞元帝劍眉緊皺,待回頭一看,他自己也嚇得站起身來,隻見他身後的牆壁上,不知怎麽映著個三頭六臂影子,更叫人駭然的,是那影子臂膀上下揮動,似個會索命的活物一般,頃刻間,一層冷汗從貞元帝背脊上漫了出來。


    “這是何法術?!”


    話音落下,牆上光影消失,待殿門打開,便見秦纓仍是執燈而入,隻是手上多了個小物件,黃萬福忙吩咐人點燈,待殿內亮堂起來,秦纓才上前道:“陛下請看,隻需一盞燈,一個似阿讚曼一般的三頭六臂的畫樣,再加上一處洞孔,便能變出阿讚曼的影子嚇人,那人當日正是藏在攬月樓對麵的邀月樓裝神弄鬼。”


    秦纓掌心趟著個巴掌大小的,用竹片裁成的阿讚曼,那六隻手臂單□□刻,再用銅絲固定,稍一搖晃,便令六隻手臂也上下擺動起來,而阿讚曼蓮座之上穿著個極細的絲線,將其倒掉空中,映出的影子便似它憑空懸浮一般。


    秦纓又道:“是有人利用光影成像之術,故意散播詛咒恐慌。”


    貞元帝歎為觀止,半晌,才重回禦座之上,“雲陽,你怎發現此處古怪?”


    秦纓眨了眨眼道:“今夜我入宮看望永寧,又陪她放天燈,可放天燈時,燈籠另一側被燒了個洞,我當時對著完好的一側,看到那燈籠裏的飛蟲上下翻飛,同時,也看到飛蟲的影子,透過那燒破的洞,投影在了德妃娘娘身上,但令我奇怪的,是我這側看到的,和德妃娘娘身上的影子並不相同,因此才令我想到,當夜公主和嬤嬤看到的影子,根本是有人故意為之——”


    貞元帝和眾人皆是一愣,看到影子並不奇怪,但可不是誰都能想到此處。


    貞元帝驚歎道:“雲陽,你竟如此機敏——”


    秦纓輕咳一聲道,“總之,若破解了嚇人鬼影的由來,便可斷定,趙參軍之死非同尋常——”


    貞元帝擰著眉頭,“他們為何要讓大家以為是阿讚曼殺人?”


    秦纓蹙眉,“或許是想讓趙參軍去攬月樓之行有個解釋,就好比香玲說的,隻有受  了詛咒,被神鬼蠱惑,趙參軍才有如此詭異之行,而有人看到了阿讚曼,詛咒殺人的謠言便會不脛而走,屆時人心惶惶,趙參軍之死的疑點便會被忽視。”


    崔慕之半晌未語,此刻道:“卻沒想到如此反倒露了馬腳,難道是南詔人?”


    此言一出,貞元帝微微眯眸,“不無這般可能……”


    但他又不解道:“可攬月樓中隻有一個人的腳印,若真是有人害了趙永繁,那凶手是如何害他?總不至於他吃了迷魂藥自己跳下樓去。”


    崔慕之也想到此處,“且公主的侍婢看到趙永繁墜樓之前,有掙紮之勢。”


    秦纓蹙眉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當時趙永繁或許的確是在掙紮,但絕不會是因為阿讚曼要推他下樓而掙紮——”


    崔慕之蹙眉,“那是什麽?對著冷風掙紮嗎?”


    謝星闌這時道:“一定還有異常我們並未發覺,如今那詛咒之說被破解,一來,要查清楚當日在邀月樓裝神弄鬼的是誰,二來,還是要查清楚趙永繁為何去攬月樓,他回京不過月餘,京中故舊也不多,據聽聞,他性子雖有些孤僻,但有禮有節,非常規矩,當夜眾人踏雪尋梅,按他的秉性,不會無緣無故一個人登樓。”


    秦纓忙道:“莫非有人約他去了攬月樓?”


    謝星闌聽至此,看向貞元帝,“陛下,莫非與軍備有關?”


    貞元帝麵色陰沉,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道:“慕之今夜開始,嚴防死守未央池,不管是南詔人還是我們自己人,誰也不得隨意踏足,尤其趙永繁身死之處,至於這案子——”


    他看向謝星闌與秦纓,“前次你們南下辦差,辦得極好,此番趙永繁之死,還是交給謝卿查辦,雲陽從旁協助,你聰穎敏銳,若此案破了,舅舅有重賞。”


    本朝女子不得為官,秦纓再如何出眾,也隻有個協助之權,秦纓喉頭緊了緊,自是應下,一旁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再開口。


    貞元帝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時辰太晚,明日一早,朕會召定北侯入宮,謝卿也同來,趙永繁的事,也是定北侯最清楚。”


    謝星闌領命,見貞元帝眉眼間露出幾分疲憊,三人一同告退,出了門,謝星闌與秦纓一道出宮,崔慕之卻要往未央池去,秦纓離開之前道:“這案子內情尚不清楚,而我們今夜之行,旁人不說,至少南詔人應該知道了,因此還請崔大人盯緊他們。”


    崔慕之頷首,“我自有數。”


    秦纓點了點跟上謝星闌,二人肩並肩朝外走,崔慕之站在殿門外看著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半晌,才抬步往西北方向疾行而去。


    此時已是夜深,寒風迫人,沒走兩步,謝星闌腳步一頓,換到了秦纓右側去,這側乃是上風口,他身形高大,將秦纓擋個嚴實。


    秦纓沉肅的眉眼微鬆,低聲道:“趙永繁到底是何身份?”


    “他麵上是參軍之職,管著北府軍兵馬糧草,可實際上,卻是他研製出了北府軍中一名為‘猛火筒’的神兵利器,去歲北府軍的勝仗,全靠此神兵。”


    謝星闌沉聲說完,秦纓心底“咯噔”一下,“猛火筒?”


    謝星闌點頭,待解釋完猛火筒威力,便見秦纓小臉皺做一團,瞳底亦是一片波光明滅,他輕聲道:“想到了什麽?”


    秦纓心跳的飛快,她沒想到大周已有了火器,此物威力甚大,有此神兵,大周絕無可能落敗,秦纓立刻道:“這是北府軍神兵,趙永繁一死,可還有其他人會造此物?還有,此事在我朝乃是絕密,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神兵製造之法,早就被竊取了?”


    震驚在謝星闌心底一閃而過,他定聲道:“此物是趙永繁主導研製,如今除了他,還有兩人也知曉製造之法,但沒了他,那兩人隻是勉勵支撐,至於是否被竊取,尚無證據證明——”


    秦纓語速更快道:“不知陛下有無此懷疑?若此神兵落於他人之手,隻怕大周沒多少安定日子了。”


    謝星闌繼續道:“陛下有擔心,但因無證據,他忌憚不多。”


    秦纓氣息一沉,“待查清趙永繁之死的真相,陛下便該心中有數了,若真的與南詔人有關,那事情便比死一個參軍嚴重百倍——”


    見她如此沉重,謝星闌也肅容道:“明日一早我先入宮,麵聖之後去侯府接你,先去看看趙永繁的屍首,再回未央池仔細搜查,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查清楚他為何去攬月樓,以及如何墜樓,陛下行事謹慎,屆時,他自會明白利害關係。”


    謝星闌所言令秦纓心安兩分,這時又聽謝星闌道:“這兩日,我已派人去查了你母親的舊事,暫隻查到當年為你母親看病的是一個名叫蘇應勤的太醫,豐州之亂時,他已年過百半,也是那場時疫令他也落了病根,肅清叛軍之後,他跟著陛下回京,僅一年之後便告老還鄉了,沒兩年便在老家病逝,他老家在密州,我已派人去密州走訪。”


    秦纓不由去看謝星闌,“那位太醫過世我是知道的,陸太醫提過,密州……密州距離京城有半月腳程,這樣大冬天的,會否太勞師動眾了?”


    謝星闌彎唇,“將軍府養著不少武衛,閑著也是閑著。”


    秦纓瞳底生出幾分笑意,又問道:“我隻是追思母親,倒是你父親母親之事要緊,這幾日可有消息了?”


    謝星闌笑意淡下來,“可用的消息不多。”


    秦纓誠懇道,“時隔多年,自是要徐徐圖之,你也不必心急。”


    出了宮門,秦纓上馬車,謝星闌禦馬隨行,待將她送到臨川侯府方才折回,秦纓回府給秦璋請安,又將今夜所生之事稟明,秦璋聽得一愕,“是以趙參軍之死真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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