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璋似乎難以想通,秦纓道:“許是在位久了,也想要天命所歸之名吧。”


    秦璋搖頭,“罷了,看看最後查出了什麽吧。”


    秦纓也不再多言,馬車一路向西南行,兩個時辰之後,方到了秦璋常駐修道的青雲觀,道場已定好,吉時在傍晚時分,秦纓齋戒沐浴,陪著秦璋一同奉香貢茶,又侍立在旁聽著道長們唱念做打,隻等四更時分才歇下。


    翌日親抄祭文、表文數張,法事仍從傍晚開始,至三更天歇下。


    連著兩日道場,頗耗費心神,秦纓都覺疲乏,更莫要說秦璋,但秦璋毫無半點懈怠,初四秦纓晨起時,他已開始與真人談經,秦纓知曉,自去用素齋,剛從齋院出來,卻老遠看到一位貴夫人進了道觀正殿。


    秦纓有些驚訝,因那貴夫人不是別人,正是杜子勤的母親袁氏,她本也要往正殿去,便沿著廊道慢慢踱步,還未走到門口,先聽見殿內道長之聲。


    “……陰者撥度亡魂、照徹幽暗、使罪魂苦魄,隨慧光接引,皈依正道,陽者消災度厄、安神卻禍、製魄除邪1,您既是為亡者超度,隻需供一盞燈便可……”


    秦纓秀眉微揚,等走到殿門口,袁氏的侍婢先看到了她,忙行禮道:“拜見雲陽縣主。”


    袁氏轉過身來,福了福身道:“縣主是來進香?”


    秦纓搖頭,“我父親在此修道,常來觀中,我們此番來了三日,是為我母親和兄長做新歲道場,夫人今日來此是為何?”


    袁氏眼波閃了閃,又淡笑道:“是為侯爺和子勤兩兄弟上香祈福,聽說此處齋食也不錯,還打算在此用了齋食再回京中——”


    秦纓適才已聽到一耳朵,本以為袁氏要直言是為祭奠哪位亡者而來,卻不想她當著自己,竟改了口,但說到底她與袁氏並無多少交集,如此應付一二也不算什麽。


    秦纓也不多問,“原來如此,我們的道場已做完,稍後便要走。”


    袁氏看著她,忽然道:“這月十六,縣主可有空?”


    秦纓麵露疑問,袁氏牽唇道:“十六立春,我們府上設春日宴,想請與子勤他們年紀相仿的公子、小姐們過來聚一聚,昨日給朝華郡主和宣平郡王府的世子與小姐都下了帖,其他幾個也都是與你們相熟的,還請縣主不吝賞光。”


    若是往日也就罷了,如今因著陸柔嘉,與杜子勤也熟稔了幾分,前些日子杜子勤還捐了銀錢施藥,再加上袁氏語氣懇切,秦纓自不好推拒,她便點頭應了。


    袁氏笑意一盛,“那太好了,今日回城,便將帖子送去侯府。”


    秦纓點點頭,見一旁的道長眼觀鼻鼻觀心,她自識趣告辭,“我去後殿找父親,夫人請自便吧——”


    袁氏應好,秦纓便從偏門而出,往後殿尋去。


    不多時秦璋談經完畢,便出門吩咐秦廣套車,父女二人啟程歸府。


    從後殿出來時,袁氏已不在前殿中,秦纓提起適才偶遇與邀約,秦璋倒無甚所謂,“去吧,去也好,那杜子勤既非真混賬,那便無妨,你們小輩們在一處總是熱鬧的,似你這般年紀,正是該呼朋結伴之時,哪個貴女像你一樣,整日整日往各處衙門跑?”


    秦纓笑著應好,沒多時,二人乘著馬車出了青雲觀。


    幾日間天氣嚴寒不減,他們一行馬車三輛,一輛父女二人同乘,後兩輛則是秦廣與白鴛幾個乘坐,路上冰雪泥濘,到城外時已是日頭西斜,城門口護軍盤查森嚴,見是臨川侯府的馬車,倒是十分恭敬,隻掀簾看了一眼,便快速放行。


    馬車入城,又一路往北慢行小半個時辰,等停在侯府外時,秦璋已顛簸的腿腳不便,秦纓與秦廣一同將他扶下馬車來,頗是心疼。


    “怎麽都凍住了——”


    後麵傳來白鴛懊惱的聲音,她又道:“這是縣主最喜歡的鬥篷,都凍硬了。”


    秦纓挑眉往後去,便見一個年輕小廝被白鴛瞪得一臉惶恐。


    看秦纓過來,小廝更是愧疚,告罪道:“這暗箱太深,小人當時放進去,拿出來的時候未曾瞧見角落裏還剩了個包袱,這幾日縣主未要穿戴,白鴛姐姐也沒說缺了什麽,馬車停在道觀馬廄裏,天又冷,自是什麽都要結霜的……”


    白鴛麵頰微紅,“你,你這是賴我不成?”


    秦纓失笑,“好了,拿回屋子放會兒便好了,不至於吵起來,先進——”


    “府”字未出,秦纓忽然盯著馬車後的暗箱眉頭一皺,為了多存放行禮,這輛馬車車廂頗長,車廂之下,還做了一道暗格,暗格半尺來高,卻狹長幽深,能塞進許多包裹雜物,這等逼仄幽閉之地,自難進活人,但……


    秦璋正站在門口等秦纓,但忽然,秦纓語氣急迫道:“爹爹先回府歇著,女兒有件急事,要去金吾衛衙門一趟——”


    秦纓說完複又爬上馬車,“沈珞!”


    沈珞應是,上車轅揚起馬鞭,眨眼間便駛離了侯府,秦璋望著離去的馬車背影,呼吸都不穩起來,“又是金吾衛衙門!”


    第216章 不敢


    馬車剛在衙門前停穩, 秦纓便跳了下來,問過值守武侯,得知謝星闌果然在衙門裏, 便大步入門往內衙去。


    到了內衙院外,正碰上謝堅出來, 謝堅麵上一喜,“縣主來了!”


    他聲音不小,等秦纓進了院子, 便見謝星闌從內迎出,他眉目舒朗道:“說你們出城做法事去了, 這是才回城?”


    秦纓不知他如何打聽到的, 點頭應是, 又道:“侯波的屍體在何處?”


    謝星闌劍眉微蹙, “就在停屍房放著,怎麽?”


    秦纓定聲道:“我有一推測,想再驗看屍體, 此刻可方便?”


    謝星闌點頭,“自然,跟我來。”


    謝星闌在前帶路, 秦纓跟著他又出了院子, 沿著衙內小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 秦纓又問:“侯波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謝星闌步伐一緩,“如你所料, 他的確進了城。”


    秦纓忙看向他, 謝星闌接著道:“我們拿著侯波的畫像在城中走訪,至昨日查到了一家客棧, 這家客棧曾在臘月二十二收了幾個客人住店,這幾人一看便是從城外混進來的,他們穿著並非尋常災民,但身上銀錢也不夠多,隻定下一間通鋪屋子,五人擠在一處。”


    秦纓蹙眉道:“侯波是其一?”


    謝星闌點頭,腳步微轉,帶著他到了一處僻靜的廂房,房門口有武侯把守,見謝星闌來了,立刻恭敬地開門。


    門一打開,滿室陰冷中,一股子淡淡的腐臭氣味兒撲麵而來。


    二人前後進屋,謝星闌掀開掩屍的草席,示意侯波屍首在此,秦纓挽了挽袖子,一邊傾身查看屍體,一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謝星闌便道:“其餘四人昨日帶回受審,皆已交代,這四人同宗,是從禹州逃難來的,家裏老人在來的路上已經病逝了,因無路引明證,被攔在了城外,城外無落腳之地,他們四個身上餘下的銀錢也支撐不了多久,便著急想進城討個生計。”


    “那陣子時常有人混入城內,他們也一直在尋機會,臘月十五前後,他們在城外碰到了侯波,侯波亦想入城,但相比他們,侯波更顯慘淡,他來京城的路上,銀兩被盜,身上隻有兩個玉扳指還算值錢,侯波便告訴他們,他此來是來投奔親戚的,這個親戚欠他千兩銀子,隻要他們能想辦法將他一並帶入京中,他必定重金酬謝,還給了他們一個玉扳指當做定金……”


    “後來幾日,他們發現城外建災民營,正在招勞力,那四人都三十上下,便去應招了,但在那隻發口糧,不發工錢,他們不可能長幹,這時,其中一人認識了一個神策軍的小校尉,又向校尉買了五份作假的路引文書,這才帶著侯波一起混進了京城。”


    謝星闌說的詳細,秦纓查看著屍首,聽得也十分專注。


    她彎著背脊,一處一處查看得十分仔細,可忽然,右手的袖口微鬆,眼看著衣袖便要滑下來——


    她眉頭大皺著抬手,謝星闌見狀上前半步,幫他挽袖。


    他將她鬆開的碧色袖口重新往上卷,卷袖的同時,秦纓細膩瑩白的小臂也一點點露了出來,謝星闌不是沒看過,秦纓每每驗屍查證之時,總是會挽起袖子。


    但此時離得近,還是他親自挽起的衣裳,這意味便不同尋常起來,他眼瞳深了深,利落地挽到她手肘處掖好,以防萬一,又將她左側袖口也掖緊了些。


    秦纓抿出一絲笑,隻覺謝星闌細致的稀奇。


    瞥見她笑意,謝星闌問一句,“年禮可收到了?”


    秦纓眼也不眨:“什麽年禮?”


    謝星闌本期待地看著她,聞言微愣,又擰起眉尖,似在猶豫是否挑明。


    秦纓見他當真了,忙笑道:“收到了收到了,轉鷺燈畫的好看,人像也刻的精細,設計還十分巧妙——”


    見謝星闌眼瞳亮起來,秦纓無奈看他兩瞬,又彎身下去,“那畫兒精美,我一看便猜到是你畫的,但哪有人這樣不聲不響的呀,萬一我沒瞧見呢?”


    話音落定,謝星闌牽唇:“你喜歡便好。”


    秦纓輕哼一聲,謝星闌也繼續道:“入城後,他們身上銀兩不足,隻能擠住一起,白日裏這四人去找活計,侯波則去找他親戚,但找了兩日,也未找上門,他們懷疑侯波在誆騙人,侯波卻言之鑿鑿,說是他的表親不在府中,等表親回來了,才可上門。”


    “那四人半信半疑,到了臘月二十五那天,他們早上分別,本以為傍晚回屋,侯波多半還是會無功而返,可真等回來,卻不見侯波,當夜侯波未歸,第二日第三日,侯波還是不見蹤影,他們便徹底沒了侯波的消息,隻以為是侯波尋到了親戚不願兌現諾言,但那玉扳指好歹值幾兩銀子,他們隻好作罷。”


    秦纓正檢查到死者發頂,不知看到什麽,愣了愣才問,“他們沒問出別的什麽來?”


    謝星闌道:“侯波誇下海口要討千兩銀子,他們自要反複確認,但侯波似乎有些忌憚,隻說那親戚是望族之家,但因他是遠房表兄,多年未曾見過,得找準機會才好。這幾人也未曾跟過他,因此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們正拿著他的畫像,沿著客棧周圍摸排,若能確定他去了哪裏,便也知道真凶在何處了。”


    秦纓聽完並未立刻接話,而是盯著屍體頭頂的幾處青紫淤痕沉思,很快,她道:“他是二十七夜裏被拋屍,在客棧失蹤的時間,則是二十五,那麽他遇害的時間,便是在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間,與我們驗屍所得對得上。”


    說至此,她麵色一肅道:“我這會兒來,其實是剛才回府時,想到了一處拋屍的關竅。”


    謝星闌劍眉微揚,秦纓便道:“我們府上有輛馬車,車廂之下做了一層暗格,用來裝貨物行禮,那暗格大概半尺高,狹長幽閉,尋常放些小件雜物十分穩當,我看著暗格,便想到了侯波屍體的古怪——”


    秦纓沉聲道:“這樣的天氣,屍體放在門窗緊閉的屋內,沒有炭火,一日半日的,衣裳上也要結霜,屍體亦會凍僵,而當時侯波的屍體十分規整,雙腿緊並,雙臂貼在身側,包括身上的泥漬,也表明他當時極有可能是僵硬著被拋下水灘的。”


    “他進了城,在城內遇害,遇害後,凶手自然要帶著他出城,如今城門護軍盤查嚴格,但倘若有一輛馬車,將屍體塞入暗格之中裝著,豈非能掩人耳目?而倘若這馬車的主人,還頗有身份之人,那護軍豈非更不可能嚴查?”


    秦纓指著侯波發頂,“你來看——”


    謝星闌走近,便見秦纓撥開死者已開始脫落的頭發道:“前次驗屍時,我便發現他此處頭皮有些破損之狀,但當時他受凍幾日,身上肌膚幹裂,早有脫落之象,我便未曾深思,適才再來看時,便見其頭皮除了白皮脫落,皮下亦有損傷,且這損傷乃是死後傷。”


    謝星闌仔細去看,“是塞入暗格之後受過撞擊?”


    秦纓點頭,“馬車顛簸,他身上穿著衣裳,但腦袋卻無防護,雖不至多麽嚴重,卻一定會留下損痕,其發頂、後腦的痕跡,正是證明了這一點。”


    為了保險起見,秦纓道:“就算不是馬車,也多是類似的逼仄暗箱將其裝運出城,並且,我懷疑出城後,凶手還逗留了不少時間,外麵嚴寒,屍體會凍得越發僵硬,如此拋屍時才有那等姿態……”


    謝星闌眉峰微動,“如此,便是調查二十五到二十七三日內出城的馬車,又或者是運送貨物的的貨箱——”


    秦纓點頭,眼風一瞟,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冬襖與棉袴,她上前拿起冬襖,再迎著窗外明光四下翻看,看著看著,忽然一抹異樣的氣味從冬襖袍擺上散發出來。


    秦纓眉頭幾皺,又兩步走到門口,門外寒風呼嘯,屋內屍體的淡淡腐臭已經散去,但即便如此,那一縷異樣氣味還是縈繞在秦纓鼻端。


    秦纓鼻息微動,“怎麽……怎麽有些像藠頭味兒?”


    謝星闌蹙眉道:“這不可能,證物送入此地,便無外人來過,更不可能沾上食物氣味兒。”


    說著謝星闌鼻尖也動了動,隨即劍眉一擰,竟真是偏異臭的藠頭氣味兒。


    秦纓無奈道:“那日在義莊,堂內屍首多,腐臭也盛,竟未分辨的出,但若是沾了食物,那又怎會日久不散?”


    秦纓輕捏袍擺,便見泥漬雖幹,袍擺卻仍是凍硬著,許是如此,反而將氣味兒留了下來,秦纓搖了搖頭,“總不至於是沾了什麽食物湯水,罷了,先查運送屍體和侯波白日去了何處……”


    謝星闌也應好,秦纓便放下長襖拍了拍手。


    謝星闌見她指尖被凍得微紅,吩咐謝堅道:“去備熱水。”


    二人從停屍處回到內衙,熱水已經備好,秦纓淨了手坐至炭火旁暖身,又問:“蘇老伯如何?”


    謝星闌道:“在府裏過的年,他很安分,你不必擔心。”


    說至此,他又道:“此前查的事,如今已經有了些眉目——”


    秦纓一聽,頓時專注地看著他,謝星闌拉過敞椅坐在她身邊,眉眼間也覆上幾分溫柔神色,“那個叫做長祥的,當年是和多壽一起入宮的,多壽沒多久被分在皇後宮中做小太監,長祥則去了淑妃宮中,後來豐州瘟疫,他二人都會些藥理,便排上了用場。”


    “後來他二人都算立了功,多壽死後,他還在淑妃宮中待了些日子,待回京城後,才論功行賞,將他調入禦藥院,從領頭太監做起一路做到了如今的掌事之位,他為人謹慎小心,這些年禦藥院在他手下,半分差錯也沒出過。”


    秦纓眼瞳微深,先道秦璋坦誠了舊事,又撿了重要之處道來。


    聽到貞元帝曾患瘟疫,謝星闌皺眉道:“當年北上的宮侍,折損的頗多,尤其跟在陛下身邊的幾個,卻原來,是因為陛下染了瘟疫?”


    秦纓眉頭一皺,“都是因為瘟疫?”


    謝星闌搖頭,“並無記載,隻是查到了宮人名冊比對才發現,本還覺得奇怪,但既然陛下都染了病,可想而知刺史府也並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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