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有什麽用。”藺綺問。


    甘燈歎了口氣:“仙道清苦,大道不窮,修煉破境很難,有的人就會直接搶別人的修為啊,秘境裏年輕的天才這麽多,他們都很吸引人呢。”


    無論對殷無相,還是對城主來說,都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你,身懷符道道種,或者仙尊,仙尊的少年分神,天生仙骨,修為深厚……”甘燈給她舉例子,藺綺打斷了她。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藺綺離開前問她。


    甘燈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的,獻祭大陣慢慢運轉,她身上的鮮血越流越多,鮮紅的血液滲入陣法縫隙。


    陣法上空,不詳的氣息越聚越濃,她臉上有些蒼白,搖搖頭,發尾輕輕甩了甩:“不用啦,我現在走不出這個陣法。”


    她撥了撥長發,語氣輕柔悠揚,說了句語焉不詳的話:“隻有死能讓我自由。”


    藺綺走出這片安全卻漆黑的迷霧。


    **


    夜色濃稠,城主府。


    藺綺禦劍飛到城主府的時候,原本精致熱鬧的府邸,已經完全淪為火海,焦曲的火舌攀上木製屋簷,枯黑的煙屑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糟糕的詭異大雪。


    “轟——”


    藺綺剛進城主府大門,一把鏽跡斑斑的青銅斧重重劈下,巨大的陰影瞬間壓下來,人形魔物猩紅的眼睛像鮮血染就的。


    藺綺側身一翻,在地上滾了幾圈,後背抵牆,斧頭橫劈的地方,石板路上開了個巨大裂口,揚起的塵煙險些迷瞎人的眼睛,藺綺迅速翻身站起,甩出一張歸一符,符紙如利劍一般,砸向人形魔物的眼睛,一陣耀眼的金光褪去,塵煙滾滾揚起,魔物轟然倒地。


    一聲尖銳刺耳的嘶喊聲響徹夜空。


    混亂的腳步聲接連而至,房屋傾頹,藺綺還沒反應過來,堅硬的磚瓦嘩啦啦砸下。


    一隻手拉住藺綺的袖子,藺綺被扯得險些踉蹌,被迫跟著往前跑,呼嘯的風聲穿耳而過,混著腥甜的血腥氣,她拉回自己的袖子,揚聲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我想回來歇歇!”劇烈的聲響伴著撲哧撲哧的火焰,隻有高聲說話才能讓人聽清。


    應鵲河被高空墜下的瓦片砸得鮮血直流,他抹了把額頭上的鮮血,嘶了一聲。


    命運弄人,他想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休息,結果城裏比城外還危險。


    兩人一路跑到一個幽深的巷道裏才停下,應鵲河雙手搭在膝蓋上彎腰,喘了好久的粗氣,呼吸才均勻起來,藺綺靠著灰牆,暈暈的,眼前發黑,有點缺氧。


    藺綺道:“多謝。”


    應鵲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


    “轟——”劇烈的響音自遠處傳來,震耳欲聾。


    藺綺朝天上望去。


    遠處,琉璃塔模糊的影子東側,耀眼的藍光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又湮滅,藺綺下意識握緊劍柄,抬腳往藍光的方向去。


    應鵲河連忙攔住她:“大小姐,那裏很危險,您現在沒靈氣了,還是先躲躲吧。”


    “已經恢複一些了,”藺綺抬眸往藍光出現的地方,輕輕眯起眼睛,“你怎麽知道那裏危險。”


    “啊?”


    “哦哦,我剛從那裏逃出來,很多人都剛從那裏逃出來,”應鵲河舔了下幹癟的唇角,手摸上心髒,一顆心劇烈跳動,到現在都平穩不下來,他一直心有餘悸,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城主在那兒,而且,那裏還有一個奇怪的人,在院子外麵……剛開始,我們在院子裏喝酒,城主也在,後來城主走了,然後外麵就傳來很響的動靜,一開始沒人當回事,後來外麵的血流進來了,我們出去看,一個穿藍衣裳的前輩讓我們都走。”


    其實少年仙尊說的話並沒有應鵲河粉飾的這麽委婉。


    他的原話是:“愣著幹什麽,一堆廢物,都滾。”


    那裏的情況也沒有應鵲河說的那麽平和。


    他話還沒說完,嘴皮子還半張著,眼前的紅衣少女已經轉身走了。


    她禦劍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視野內,應鵲河望著她的方向,一咬牙,拔出自己的劍跟上去。


    偌大的院落陷在火光中,閃爍的火焰是鮮亮的橙紅色,焦黑的“雪”洋洋灑灑灑下,這一幕光怪陸離又詭異難測。


    焦黑的碎屑迷住他的眼睛,應鵲河下意識閉眼,身體好像穿透了什麽結界一樣,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完全變了。


    應鵲河心頭大震。


    這是一條古舊幽深的巷道,巷道盡頭,矗立著一座精致華美的巨大宮室,天河中掛滿星子,月光星影如河水一般傾瀉而下,瑰麗夢幻。


    夾縫生青苔的青石板上,一個白衣青年往宮門走去,身上披著星光,他的眼睛是冰潤的薄藍,眉眼微微下壓,即使不做任何表情,也像是一直在笑,烏黑的發絲垂至肩後,簡簡單單用一根白色發帶束起。


    這個端雅斯文的青年讓應鵲河感到熟悉。


    這個人和大小姐一起出現過。


    應鵲河跟上去,道:“前輩,您知道這是哪兒嗎,怎麽出去,我趕著出去。”


    “這是殷無相的幻境,更貼切一點,是他的糧倉。”容涯說,“你想出去可能得等一會兒。”


    應鵲河不知道殷無相是誰,一臉迷茫。


    容涯走上長階,站在宮室門口,自高台向下,俯瞰幻境中紙醉金迷的城池和欲生欲死的修士們。


    充盈到可以溢出來的靈氣撲麵而來,像三月晴好天氣的風,溫和而柔軟,靈氣縈繞著白衣青年修長冷白的手指,像是幼鳥歸巢,帶著一點依賴和孺慕的意思。


    容涯長睫微垂,有些恍然,輕輕喃喃:“原來如此。”


    應鵲河站在一邊,感受著空氣中充盈的靈氣,他的靈池不受控地運轉起來,靈氣接連不斷沒入他的軀殼,應鵲河活了那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麽濃鬱的靈氣,他好像要醉死在這種溫柔而泛濫的靈氣中。


    應鵲河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身邊的人拉住他。


    應鵲河回過神:“前、前輩,我好像要突破了。”


    他情不自禁感歎一聲:“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純淨充沛的靈氣。”


    身邊的白衣青年語氣清冷,語氣帶著點笑:“多謝誇獎。”


    應鵲河:“?”


    什麽意思。


    瞬間,耀眼的青光閃現,應鵲河下意識閉上眼睛。


    青綠的機關雀自青年肩上飛起,瑰奇的光暈在機關雀周圍交織,無數粒子浮起又湮滅,光暈散去,一聲清脆悠揚的啼鳴聲響徹天際,雀鳥瞬間變大,鳥羽熠熠生輝,翅可接天。


    它扇動翅膀,自高處向下飛去,機關雀所到之處,街巷朱牆坍圮枯朽。


    “哢嚓——”


    幻境漸漸破碎。


    **


    與其同時,城主府正中央,琉璃塔東側。


    “砰——”


    劇烈的響音在琉璃塔上空回響,交錯的光暈讓黑夜亮如白晝。


    鋒利的箭上覆滿黑氣,擦破空氣,自藍衣少年背後射出,箭矢帶毒,射中少年的胸膛,他懶懶散散垂眸,輕輕扯了下唇角。


    城主站在他的正前方,背後是殷無相。不知道殷無相幹了什麽,境界也回到了化神。


    “哦,合道。”城主看著他胸口帶毒的箭矢,儼然有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情不自禁笑了起來,語氣輕慢,“拖長尾音,語氣輕慢,“上次你至少還是化神,這次區區合道就敢出現在我麵前,你以為自己可以跨越境界贏我嗎。”


    他看了一側的黑衣人一眼。


    刹那間,衝天魔氣攜無盡殺氣,直衝少年而去。


    藍衣少年沒什麽力氣,垂首悶哼一聲,鮮血打濕烏黑長發,他抬眸,薄藍的眼眸漫不經心注視著城主。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英雄,可以像上次一樣救那麽多人?”這種輕蔑的目光惹惱了城主,他譏諷道,“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藍衣少年輕輕笑了一下:“我當然了不起。”


    “不然呢,誰是那個了不起的人,你嗎。”他帶笑望了望城主,又回頭,蒼白清透的指節搭在劍上,他瞥了眼殷無相,“或者是你?”


    殷無相沒說話。他很少有這麽寡言少語的時候。


    城主的臉色卻難看下來,他舉起手,召出一把黑霧彌漫的重弓。


    藍衣少年單手提劍靠在琉璃塔上,指節垂下,鮮血流過蒼白清瘦的手背,有一種冷詭穠豔的漂亮。


    他看著城主的動作,心中並沒有什麽波瀾,頎長身形愈發淡,整個人站在月光中,好像要和月光融為一體,一粒汗珠自額角落下,打濕長睫,纖長的睫毛無力垂下。他抬手拔出胸口帶毒的劍,而後拿出一塊巾帕,眼簾輕垂,慢條斯理擦手上的鮮血。


    早在他蘇醒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自己消失的命運,隻是沒想到會那麽快。


    對於被兩個化神聯合起來針對這件事,林清聽不算憤怒,也沒什麽難過的情緒,隻是有點厭煩。


    畢竟,他已經想好了剩下幾天想要做什麽。他們卻打斷了他的計劃。


    在他的預想裏,子夜時,秘境裏的一切都會結束,然後他會出秘境,和藺綺一起,去青要山看看,順便把梨花樹移到青要山上。


    倘若藺綺喜歡,他還可以和她一起去采荷宮,采荷宮裏的流蘇古樹十分小人,很喜歡欺上媚下,藺綺年紀還小,隻是築基,肯定會被那顆破流蘇樹欺負,他可以提前打它一頓,敲打敲打它。


    還有,藺綺早起時喜歡喝甜茶,他記得,雲海天州有一種品質上乘的珍貴蜂蜜,是雲海天州宗主跟寶貝一樣供著的,應該不會差,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他還想去雲海天州走一走,麻煩是麻煩了些,但這種蜜和藺綺喜歡的花茶堪配,煮出來味道應該不差。


    世人常說,人死之前會像走馬燈一樣,回顧自己的一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樣並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死去,少年仙尊沒有回顧自己的前半生。


    隻是想,藺綺很喜歡青要山的,她說,當大雁向南飛過山崗的時候,青要山下的麥子就成熟了。


    他在仙門長大,仙門多生靈樹靈草,沒有五穀雜糧,也不知道麥子長什麽樣,他很想去看一看,卻看不到了。


    坦白講,他有點想念藺綺。


    雖然他們剛剛還在一起,但隻要看不見她,他就會開始思念。


    “咻——”


    毒箭破空而來。


    符紙撞上毒箭,少年抬眸,一道紅色身影禦劍而來,他眉眼彎起,忽而笑起來。


    他忽然想起來,藺綺許願的木牌他還沒放進琉璃塔。


    本來他不想放的,如今卻沒什麽顧及了。


    少年幽魂站在月光下,連身上的血都是聖潔的,他拿了一塊幹淨木牌,用血在上麵飛速寫了兩句話,而後,和藺綺的木牌一起,送進琉璃塔的凹槽。


    天上似乎有機關雀飛過。


    他聽見藺綺喊他姐姐,少年眨了眨眼睛,軟軟的漂亮祖宗撲到他懷裏,藍衣少年伸手環住她,袖袖小貓烏黑柔軟的長發蹭到他的下頜,他下頜有點癢,連帶著心也跟著癢起來。


    藺綺輕輕說:“姐姐把我關在鬆雲庭地下,不讓我出來,我強行闖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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