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少年垂首,漂亮的眼眸溫和注視著她,他低低嗯了一聲。


    藺綺止不住地顫抖:“我後悔了,我不應該出來。”


    少年指節微彎攥著袖擺,拿最後一點靈氣把袖子弄幹淨,清透修長的手指上浮出淺藍色靈氣,涼涼的,他認真拿袖子擦去藺綺眼角的淚水,說:“嗯,你應該聽白衣裳的話。”


    機關雀的清啼在上空揚起,子夜到了,琉璃塔上,浮出絢爛而綺麗的光暈。


    “藺綺。”他輕聲喊她。


    “嗯。”藺綺應。


    藍衣少年說:“我實現不了你的願望,你卻能實現我的願望,我可以向你許願嗎。”


    藺綺眨了眨眼睛,有點茫然,但還是遲疑著點頭。


    微涼月光下,藍衣少年垂首,烏黑帶血的濕潤長發搭在藺綺肩窩,把她白皙的側頸都染上了血,他眼睫微垂,藺綺的睫毛已經濕了,淚水順著側臉流到嫣紅的唇角,少年闔上眼睛,慎之又慎,極其認真地親去她唇角的水珠。


    兩人的長發交纏在一起,如同水中草荇。


    記憶回籠到幾日前,桂花簌簌的夜晚,桂花樹下有人抱在一起親吻。


    藺綺給他解釋:“他們可能是道侶。”


    ……


    親一下,可以被當成道侶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親你一下,讓我悄悄把你當成我的道侶吧。


    第99章


    嘭——


    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


    藺綺眼睛睜得溜圓, 頓時心跳如擂鼓,明明是少年姐姐自己親下來的,藺綺卻有一種逆天悖理大逆不道的無措。


    她眼睫輕顫, 不自覺收緊的手指, 少年柔軟的藍色衣料從她指尖溜走。


    藺綺抓了個空, 指節無力垂下,穿過少年冷白而清透的手。


    她的眼睫忽而又濕潤了。


    她想去抓他的手,可是無論如何也牽不住。


    曆來都是他來牽她,她從來都是漫不經心接受的那一個。


    她從來不知道, 每一次牽上她的手的時候,少年仙尊要戰戰兢兢鼓起多大的勇氣。


    他想和藺綺親近,卻怕藺綺沒有那麽喜歡他, 他明明很想擁抱她, 卻隻敢牽牽她的手, 明明很想親她, 卻隻能趁她不注意悄悄親一親她的長發。


    現在終於能認真親一親她, 坦白講, 少年有點開心,他輕抿唇角,眼中浮出些許清淺的笑,像星星一樣明亮。


    他垂眸看著懷裏的漂亮祖宗。


    “藺綺。”他小聲喊。


    藺綺眼淚止不住地流。


    少年陰暗心思作祟, 看漂亮小貓嗚咽著流眼淚的樣子很滿足,至少藺綺也很在乎他,是不是?


    與此同時又有些心疼。


    可是, 人死之前總要做一回想做的事吧。


    他都快消失了啊。


    其他的事他也管不了了。


    少年細致地擦去她的淚水, 霜藍袖襟也濕了, 淺藍色的散碎粒子自少年身上溢出, 他站在藍光裏,愈發漂亮也愈發神聖。


    少年仙尊垂首,聲音輕輕的:“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嚇到你了也別說話,”少年眉眼彎起,他低著頭,和藺綺貼得很近,烏黑長發落在藺綺白淨細膩的肩胛骨上,他聲音有點啞,低低請求,“再讓我抱一會兒,藺綺……袖袖,好不好。”


    藺綺肩胛顫抖,她握不住少年的手,就緊緊攥著少年霜藍的袖襟。


    此時此刻,無論少年姐姐對她是什麽心思都已經無所謂了,生死麵前,一切都是小事,藺綺一直在抖,手忙腳亂慌不擇路想給他送靈氣。


    少年笑著反叩住她的手,說是反叩,其實隻是一堆藍光縈繞在藺綺指節間,這樣光暈清清涼涼的,像霜又像雪。


    藺綺蹭在少年肩頸處,如瀕死小獸一般絕望嗚咽一聲,少年又心疼了,輕聲問她:“怎麽哭得這麽可憐,剛見麵的時候不是想讓我去死嗎。”


    一股巨大的絕望與悲傷如煙靄般傾入五髒六腑,藺綺難過得不能呼吸,她帶著哭腔,聲音近乎悲鳴:“剛見麵你也想讓我死。”


    少年垂睫,下頜微壓,抵在藺綺柔軟的發絲上,剛見麵時發生的事壓根不能想,一想就愧疚,少年聲音低低的,有點啞:“嗯,師兄錯了。”


    藺綺眼尾發酸。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不喜歡你的,我好不容易開始喜歡你了……”她的眼淚一滴一滴滾落到地上,雙肩輕輕顫抖,她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少年的袖子。


    指節微微涼,藍衣少年垂首,輕輕親了親她的指尖,他的睫毛濃而纖長,觸及人的肌膚時,癢癢的,藺綺卻隻感受到一陣虛幻的風。


    他低笑了一聲,嗓音酸澀:“嗯,是我不爭氣。”


    “我又不是死了,不要哭了,好不好。”他看著藺綺。


    藺綺止不住地流淚。


    她想說點話,可是人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隻是哭。


    少年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平緩了好一會兒,才笑著喊她:“藺綺。”


    “嗯。”


    “袖袖。”


    “嗯。”


    藺綺的聲音一直悶悶的,帶著濃重的泣音。少年語氣帶笑,哄她:“袖袖這小字是誰起的。”


    藺綺說:“姐姐。”


    “哦。”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始終是笑著的,“原來是我,很好聽。”


    淺藍色的光暈像溫柔的雪,輕輕拂去藺綺的淚水,少年嗓音清朗,像風一樣:“我是天才,是不是。”


    藺綺淚眼模糊,囫圇點了點頭,少年又笑。


    天上的機關雀發出清脆啼鳴,一聲虎嘯自遠而至。


    子夜到時,神靈降世,殷無相麵色陰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城主在甘燈降世的瞬間,似乎想避開她一樣,匆匆想逃,前路卻被一隻巨大的吊睛白額虎堵死。


    火光接天,烈烈火焰璀璨而耀眼,火星子濺到藺綺身上,她卻不覺得滾燙。


    藺綺似乎意識到什麽,她抬眸。


    她被籠罩在藍光之中,火星遇藍光便消弭成塵。


    藍衣少年長身鶴立,笑得幹淨又明豔,星光披在他身上,他整個人愈發透明,好似要融入星月中去。


    藺綺又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少年一身霜藍錦錦袍,漫不經心、高高在上坐在櫃子上,深秋的晝光打在他臉上,他懶洋洋眯起眼睛,修長的指節一下一下點著櫃子,眉眼彎起略帶笑意。


    那時候的他好像沒什麽煩惱,什麽都看不起,什麽都不放在心上,輕慢而頑劣,驕傲又任性。


    藍光輕柔地抹去她的淚水,藺綺想抓住他,伸出手,指尖隻有一縷風。


    淺藍色的靈氣如碎片般散落,少年頎長的身形逸散在月光裏,溫柔的藍光像一場盛大祭禮的餘韻。


    “分神永遠不會死去,隻會回歸主體,以後你看見姐姐,就是看見我了,不要舍不得,也不要哭,”少年的聲音如鬆風雪浪般幹淨,這是他留給世上最後的言語,“袖袖,山水迢迢,我們以後再見。”


    燎起的火星吞噬淺藍色光暈,藺綺怔怔攥著霜藍的衣擺,內心瞬間襲起一陣曠久的孤單,她抬頭望星光,想要哭,眼淚卻已經流幹了。


    **


    甘燈出現在城主府上空,現在,她的軀殼不是容涯仙尊捏的那具傀儡,而是她真正的樣子。


    其實現在的樣子和容涯捏的傀儡也差不多,不過周身更添神性,她身上的氣息是如此幹淨聖潔,以至於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穠醴精致的姝色。


    城主被白虎堵截,被迫留在城主府和甘燈遭遇,城主神色陰鬱,目光掃過琉璃塔,所有的心虛都被一種理所當然代替:“甘燈,你得實現我的願望。”


    半空中,高高在上的“神靈”輕歪了下頭看他。


    “可是甘燈已經死了啊,”甘燈的語氣飄渺如風,“她的軀殼在千年前死於你們的算計,靈魂也在鬆雲庭下的獻祭大陣中消弭。”


    城主瞳孔緊縮。


    如果一個人,身體和靈魂都已死去,她還算活在世上嗎,既然已經死去了,那她身上壓著的一切限製,自然通通無效。


    城主瞬間想明白這一點,他下意識去找自己的靠山,側眸去看殷無相。


    ——殷無相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他早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跑沒影兒了。


    城主攥緊拳頭,手背青筋暴露。


    他深吸一口氣:“你不能殺我,甘燈,我向你許過……”


    他一言未畢,“神靈”已經和他擦肩而過,一陣草木氣息濃鬱的風在空氣中蔓延,甘燈出現在藺綺麵前,藺綺一直怔怔的,回不過神。


    甘燈輕輕撫了撫她的眉眼,藺綺才清醒了一些,想了很久,語氣平平,問:“你要飛升了嗎。”


    連靈魂都消弭了,卻能全須全尾的出現在這裏,身上的氣息還愈發神秘難測,藺綺隻能想到一種可能。


    ——春水城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甘燈的劫,她的劫過去了,就該飛升了。


    果不其然,甘燈點點頭。


    藺綺:“恭喜。”


    甘燈笑了笑,說:“袖袖,我沒辦法完全實現你的願望,但是,請把我的鹿角帶走吧。”


    一對枯綠的鹿角泛著瑩光,出現在藺綺麵前。


    甘燈說:“它能溫養魂魄,很有用的。”


    藺綺想起許願付出的代價,她本該立刻把梨花生符拿出來,保自己的命。


    可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連呼吸都困難至極,連帶著大腦也遲鈍,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然後呢,我要付出代價嗎。”


    甘燈看了她許久,有些憐愛地摸摸她的長發,語氣輕柔:“不會有任何人付出代價了。”


    “哪怕真得需要,也有人願意代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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