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洲見她不言,以為她心生絕望,安慰道:“如此高官大員,當不會故意針對你一個女子,大概是對方背後的人脈與其有所交連。”


    曆來仗勢欺人、狐假虎威的事就不少,很多時候虎可能都不知道,狐狸就借著把威風使了。


    顏青棠卻知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夏和洲不知背後還有個顏瀚海,也許是知道,卻不忍她負隅頑抗?


    可她卻清楚顏世海、顏氏主枝、顏瀚海,及平望巡檢司和這位按察副使,是可以串成一條線的。


    如今蛇出洞了。


    但這蛇,超乎常人想象的大。


    “你受你父多年教導,當知為商者在於變通,事有不可為便不為,莫要強求。”夏和洲說得格外苦口婆心。


    顏青棠知道換做其他人,他也不會說這種話,打起精神道:“謝夏伯伯點撥。”


    “謝我什麽?”


    夏和洲露出唏噓之色,“我與你父交往多年,當年他也幫我甚多,如今他不在了,隻留下你一女子扛起家業,我不過提前與你打聲招呼,讓你有個準備。”


    吳江縣城距蘇州府城也不過幾十裏路,此地位處緊要,又屬稅賦要地,每年征收稅賦、派織上用綢布,都需吳江縣各縣官協助。


    蘇州城遍布各司部衙署,各處的大人們都盯著這呢。


    做這裏的官既要懂得變通,又要任勞任怨,做得好了,沒什麽嘉賞,做得不好,責難就來了。


    為何夏和洲一個毫無身家背景之人,能穩坐此地縣官多載?


    皆因一般人他做不了啊。


    當年夏和洲上任,首先麵對的難題就是織造局強行派織,下麵民怨沸騰。


    機戶們找縣官老爺,縣官老爺無能為力,機戶們不舍棄家出逃,隻能找大商求他們降低絲價,給一條活路。


    顏世川不忍機戶受苦,便出麵聯合其他商賈地主,盡可能的降低絲價,至少讓機戶們在完成派織之餘,還能留有一絲剩餘求個溫飽。


    這種想法無疑是損人不利己,從者甚少,若碰見有其他商賈不願,顏世川便降價賣自家桑園產出的生絲。


    即使如此,也杯水車薪。


    這其中種種,夏和洲再清楚不過。


    都說為商者多看重利益,譏詭狡詐,可夏和洲卻知曉此說法不適用於顏世川此人,這也是他為何願意與其交往。


    說白了,今天夏和洲會冒著風險‘徇私’,很大程度都是顏世川留下的餘蔭。


    顏青棠很清楚這些,因此她步出縣衙後,一直處於沉思狀態。


    “姑娘?”銀屏有些擔憂道。


    “回盛澤。”


    本就是引蛇出洞,如今人家出招了,她也該回去了。


    “回來了?”


    園中,正在賞景的錢姨娘詫異道。


    此時正值春色滿園之際,尤其江南的春天總是來的比其他地方要早,明明才四月,園子裏已是百花盛放,姹紫嫣紅一片。


    顏家大宅是典型的江南式建築,有一個很大的、用來賞景的園子。


    江南這地方都流行修園子,哪個富商家若沒有個拿得出手的園子,說出去都會讓人恥笑。


    顏家大宅曾經過多次擴建,主要修的也是園子。不過顏世川不是為了麵子才屢屢擴建園子,這還與其妻宋氏有關。


    宋氏體弱,常年不能出門,有個園子賞玩,也能疏解心情。


    不過如今倒是福澤了錢姨娘一幹人等,顏青棠總是不在家,可不是隻有她們能享用?


    “回了,我遠遠瞧著,大姐也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顏瑩撚起一顆杏兒,一邊吃一邊道。


    顏青棠遭遇襲殺,旁人不知,卻瞞不過家裏人,下人們被禁了口,卻禁不住錢姨娘她們,私下彼此早有議論。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馬姨娘和孫姨娘來了,還帶來了三姑娘顏嫿,和四姑娘顏妍。


    “我們一同去看看大姑娘。”


    進了亭後,馬姨娘也沒坐下,而是直接對錢姨娘說。


    錢姨娘揚了揚眉:“去做什麽?”


    “你這人有沒有心肝?”馬姨娘皺眉道,“大姑娘遭遇危難,如今又被顏世海家告到縣衙,要平分家產,這種時候我們不該去看看?”


    “我才不去,我去熱臉貼冷屁股?”


    錢姨娘還記恨著出殯那次,顏氏族人群聚集福堂,她們惶惶不安,顏青棠卻隻讓她們回去。


    每次都是這樣,讓她們少管閑事。


    既然如此,那她就少管閑事了。


    想著,錢姨娘瞥了馬姨娘一眼:“要我說你就喜歡瞎操心,也不想想就以她的性子,能允許有人虎口奪食?估計早有主意了,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


    上次那些人不也來勢洶洶,之後铩羽而歸了?


    “什麽叫虎口奪食?”


    別看馬姨娘在顏青棠麵前老實恭敬,懟起錢姨娘可不口軟。


    “這家業本就是老爺和太太的,如今老爺太太不在了,那就是大姑娘的,守護自家的家業,怎麽叫虎口奪食?”


    “你倒是個忠心的狗腿子。”錢姨娘翻了個白眼。


    馬姨娘氣得直瞪眼。


    孫姨娘忙出來勸道:“其實馬姐姐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如今老爺沒了,隻靠大姑娘撐著這個家,有什麽事我們也該多關心關心才是。”


    “你把人家當一家人,人家可沒把你當一家子,這偌大家業也沒分給我們一厘一毫,也輪不到我們去操心。”


    錢姨娘語氣涼涼:“要我說啊,要是實在守不住,不如就分出去,總歸還能剩下一半。再說以我們的身份,我就不信那過繼的嗣子敢對我們不敬。”


    這話無疑是點了炸雷,馬姨娘驟然變色。


    “你在說什麽風涼話?!”


    大家都被錢姨娘這話驚得不輕。


    顏嫿皺眉指責道:“錢姨娘,你是不是魔怔了?別人來搶顏家的家產,難道我們還要雙手奉上不成?在嗣子手下討生活,和大姐姐當家能一樣嗎?”


    顏瑩也沒想到她娘會冒出這樣一句話,急道:“娘,你瞎胡說些什麽啊?”


    見自己激起眾怒,錢姨娘似乎也有些慌了,眼珠亂轉解釋:“我不就順口一說,你們上綱上線什麽?”


    又匆匆去拉顏瑩,道:“走走走,賞個景兒都不舒心,咱換個地兒。”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馬姨娘氣得嘴唇直抖。


    半晌,她轉頭看向孫姨娘。


    “你該不會也是跟她一樣的想法吧?”


    孫姨娘怔了下,忙道:“怎麽會?我又不是她,眼皮子淺,又沒腦子,三姑娘說的沒錯,大姑娘當家,念著我們侍候老爺一場,總不會虧待我們,若換個人當家,還不知什麽光景。”


    “你能這麽想就行!可千萬別犯糊塗,這種時候我們大家得一條心。”馬姨娘說得格外苦口婆心。


    “這家業本就是大姑娘的,我們三個沒進門之前,就是這樣的。你是聰明人,也知道你我她三個,當初是怎麽進門的……這些年來老爺太太沒虧待我們,也沒虧待三位姑娘,我們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事。”


    “這些道理我都懂。”


    “我省得。”


    馬姨娘帶著女兒走了,孫姨娘卻徑自出神。


    “娘……”


    孫姨娘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女兒,暗歎一聲,拉著女兒離開了。


    第12章


    ◎以後你們顏家都是我們謝家的◎


    “姨娘,你方才說那些話做甚?”


    直到走遠了,二姑娘顏瑩才出聲抱怨。


    她今年十五,剛及笄沒多久,瓜子臉丹鳳目,亭亭玉立,一身素衫都難掩其俏麗,正是好時光。


    “我不都說了我是一時說岔了話。”


    錢姨娘慌忙解釋,話說完才意識到麵前的人是她生的,又道,“再說,我哪說錯了?顏家這麽多家財這麽多桑田鋪子莊子,潑天的富貴,數都數不清楚的銀子,但跟你我有什麽關係?”


    她越說越不忿,嫉妒得雙目泛紅。


    “你爹眼裏心裏隻有顏青棠那丫頭,三申五令說顏家的一切都是她的,旁人休得沾染!這旁人是誰啊,不就指的是你是我,是我們這些妾和妾養的。本來就無關,是顏青棠得了,還是別人得了,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我巴不得是別人得了!”


    顏瑩心裏也妒忌,可同時也無力。


    打從她懂事起,她就知道顏家的一切都是大姐的,大姐是爹手心裏的寶,她們就是沒人要的草。


    不甘嗎?不平嗎?


    錢姨娘三人當初是怎麽給顏世川當妾的,整個顏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


    顏世川深愛妻子,可惜宋氏胎裏帶病,自幼體弱,顏青棠都是她拚著性命生下的,以後自然不能再生育了。


    對此,顏世川毫無怨言,甚至說出就一個女兒也不錯這種驚世駭俗的話。


    他不想著傳宗接代,反倒宋氏著急丈夫無後。


    想把身邊丫鬟開臉給丈夫做妾,丈夫不要,最後宋氏還是從外麵買了個人,逼著丈夫和人同了房。


    這個人就是錢姨娘。


    誰知錢姨娘無福,生了女兒。


    錢姨娘之後是馬姨娘,馬姨娘原是宋氏身邊的丫鬟,是錢姨娘懷上後,顏世川就不願再碰她,夫妻二人因為無後之事拉扯數年,一次爭吵下,顏世川隨便指了一個人。


    可惜馬姨娘也無福。


    連著生了兩個女兒,這時顏世川已經不願再為傳宗接代納人了,但自覺對不起丈夫的宋氏還是沒死心,隔了兩年又做主抬了孫姨娘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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