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鴉黑濃密的眼睫輕輕動了動,偏頭往陪護床的方向望去。


    ·


    賀瑩熬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雨聲,還是因為在醫院過夜,她睡的很不安穩,剛睡著就做起了噩夢。


    她夢到了父母去世那晚。


    夢裏沒有賀康,隻有她自己,渾身濕透的站在如同冰窖的停屍房裏,警察掀開了父母臉上的白布,讓她辨認那兩具屍體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可是記憶裏兩張慘白的臉卻變成了一片模糊,怎麽都辨認不清。


    她越想看清越看不清,手腳冰冷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


    裴邵覺淺,賀瑩嘴裏發出聲音的時候他就醒了,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麽?”


    賀瑩並沒有回應他,囈語不斷,聲音並不大,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聲音,有些變調,嗓子緊繃著,聽不清說的什麽。


    裴邵徹底清醒了,叫了她一聲,還是沒有得到回應,隨即毫不猶豫地掀被起床查看。


    賀瑩蜷縮著躺在陪護床上,眉頭緊皺,睫毛輕顫,緊閉的眼皮下眼珠不安的滾動著。


    裴邵在床邊蹲下,蹙眉叫她:“賀瑩,醒醒。”


    但賀瑩毫無反應,神情痛苦。


    裴邵正準備把她叫醒,賀瑩的手卻忽然抬起來,在空中摸索著,做出抓握的動作,像是想要抓住什麽,滿臉惶恐不安。


    他猶豫了一瞬,忽然抬起手,遞了過去,被賀瑩一把抓住了。


    裴邵的心髒仿佛也在這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握緊了,胸口一陣陌生的心悸。


    賀瑩抓住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住,隨即抓著他的手貼到了自己的麵頰上。


    掌心有冰涼的濕意。


    裴邵怔了怔,才發現賀瑩的眼尾瑩亮的淚光,她抓著他的手,用自己的臉緊貼著他的掌心,仿佛帶著無限的依賴和信任。


    裴邵有些怔愣地看著貼著他的掌心安心下來的賀瑩,掌心濡濕溫熱的觸感生出細微的麻癢感。


    他自記事起,就開始要學著獨立,不能依賴誰,也沒有誰讓他依賴,更從沒有被人需要和依賴。


    可此時,他卻感受到了被強烈的需要和依賴,對他而言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個角落不受控製地塌陷下去,又生出一些陌生而又柔軟的東西。


    他的神情是罕見地柔和,手指微動,指腹在她濕滑軟膩的臉上輕輕撫了撫,像是在撫摸一隻在他掌心安穩睡去的小動物。


    動作笨拙又生澀,卻又帶著十足的溫柔和小心,生怕驚動她。


    ·


    第二天,裴邵可以進食了,但是因為胃出血的情況算是比較嚴重,隻能吃些流食。


    粥是家裏周阿姨熬的,讓司機送過來。


    從保溫桶裏倒出來的時候,還是滾燙的,裏麵的蝦肉也都是打碎的。


    賀瑩倒了一碗,用勺子一邊攪一邊吹,吹涼了一些才放到床上的小桌上,體貼的囑咐道:“吃的時候再吹一下,有點燙。”


    裴邵坐在病床上,左手又吊上了點滴,他費力的抬起右手,拿起勺子,動作肉眼可見的吃力僵硬。


    賀瑩站在一旁看著,看著他舀粥的時候手都在微微發抖,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小聲說:“要不我來吧?”


    實在是因為裴邵的手成這樣,都是因為她。


    她簡直無法形容自己醒來的時候看到裴邵坐在地上靠著陪護床歪著頭睡著了,而他的整條小臂都被她緊緊抱在懷裏時的震驚。


    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做了個魔幻的夢。


    直到護士突然敲門進來,裴邵被驚醒,視線從他被她整個環保在手裏且已經失去知覺的手臂再到她的臉,眼神迷茫了幾秒,然後清醒而又沉默地看著她,賀瑩也沉默著鬆開他的手臂。


    護士驚呼著“大清早你坐在地上幹什麽?!”走過來。


    裴邵抽回自己的手臂,什麽也沒說,依舊沉默地從地上起身,坐回床上,動作明顯帶著一種艱澀僵硬感。


    整個早上,賀瑩都看到他沒有使用他那條右臂,安靜又無力地垂在身側。


    而此時他的左手上紮著針,右手明顯還沒恢複過來,使用的十分吃力,賀瑩實在頂不住良心的譴責,開口請求讓自己幫忙。


    裴邵看她一眼,隨即慢慢鬆開勺子,收回酸痛的手:“好。”


    賀瑩連忙端起桌上的粥,舀了一勺,先遞到嘴邊吹涼,才故作鎮定地遞到裴邵嘴邊。


    裴邵微微一頓,然後低頭,張嘴,把勺子含進嘴裏,騰著滾滾熱氣的粥被她吹涼了,溫度剛好可以入口。


    剛吃下一口。


    她又吹涼一勺,默不作聲地遞過來。


    裴邵依舊隻是低頭,張嘴,吞咽。


    一個喂,一個吃。


    一口接一口,沒有多餘的話。


    褚方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賀瑩吹涼了粥把勺子遞到裴邵嘴邊,而他那位小時候都沒被人喂過食的好友,如今極其自然地張開嘴,把賀瑩喂到嘴邊的粥吃了進去。


    第52章 答案


    ◎呼之欲出◎


    “操。”


    褚方在心裏罵了一聲, 沒罵出口,他是個有素質的人,不常用髒話表達情緒, 但這會兒卻實在忍不住了。


    “這什麽情況啊?”他盯著轉過頭來的兩人,臉上皮笑肉不笑,看向賀瑩的目光,第一次帶著些冷意。


    賀瑩感覺到了。


    褚方之前對她的態度一直是疏離卻禮貌友善的。


    這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冰冷的, 帶著毫不掩飾的諷刺和警告。


    但褚方什麽態度,賀瑩並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他前麵坐在輪椅上的顧宴,他漆黑的眼睛正定定地盯著她,嘴唇微抿著,是個不高興的表情。


    她端著粥碗, 下意識看向裴邵, 裴邵的目光轉過來, 落在她臉上, 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於是她隻能解釋道:“裴邵左手在打點滴, 右手……睡麻了不好拿勺子, 所以才由我幫忙。”


    褚方推著顧宴過來,似笑非笑地問:“我記得你以前都是叫他裴先生的,什麽時候都開始直呼其名了?”


    賀瑩剛要解釋, 裴邵開口了。


    他語氣很淡, 帶著些微妙的不悅:“我讓她改的, 有問題嗎?”


    有問題。


    簡直太有問題了!


    隻是這話當然不能當著賀瑩和顧宴的麵說。


    褚方硬生生把話咽回肚裏。


    賀瑩端著碗, 是不喂也不是喂也不是。


    就在這時,顧宴問她:“你吃早餐沒?”


    賀瑩說:“還沒有。”


    顧宴說:“那你把粥給褚方哥,讓他喂,周阿姨讓我給你帶了早餐,先過來吃早餐。”


    賀瑩看向褚方。


    褚方笑眯眯地過來:“可以,給我吧,你跟小宴吃早餐去吧。”


    賀瑩自然巴不得,連忙起身把粥碗交給他,然後推著顧宴去窗邊的餐桌吃早飯了。


    全程都沒有人問過裴邵的意見。


    褚方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勺子舀了勺粥,裝模作樣的吹了下已經不燙了的粥,遞到裴邵嘴邊,誇張膩歪的說:“來,張嘴,啊~”


    裴邵的身體往後微微一仰,麵無表情地拒絕:“謝謝,我吃飽了。”


    褚方卻不依不饒,非賴著裴邵吃了一口他喂的粥。


    要強喂第二口的時候,裴邵給了他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


    褚方把粥碗隨手往床頭櫃上問他:“你手怎麽回事?”


    此時窗台邊,顧宴要賀瑩把她手裏的油條分他一半,命令式的話,語氣卻是他自己沒有察覺,卻很容易被別人聽出來,隻有對待十分親近的人才會有的撒嬌語氣。


    裴邵聽得皺眉,語氣冷淡地回應褚方的關心:“沒事。”


    褚方挑眉:“不是連勺子都拿不起來了?”


    裴邵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褚方格外的不順眼,涼涼地反問:“你很閑嗎?宏興建設集團的案子你處理好了?”


    褚方翹起二郎腿,哼笑道:“我是怕你在醫院無聊,特地起了個大早跑過來陪你,你怎麽那麽不領情。”


    他說著,有意無意地往窗那邊瞥了一眼,笑了:“既然不要我陪,那要不我叫周小姐過來陪你?我可聽說了,那天見麵,人家對你可滿意的很,你呢?對她印象怎麽樣?”


    顧宴聽到了褚方的話,也轉頭看過來,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對啊,哥,你跟那位周小姐怎麽樣了?還在聯係嗎?”


    賀瑩嘴裏嚼著油條,也看了過去,她也想知道裴邵和那位周小姐的後續情況。


    她對那位周小姐的印象很好,十分樂見其成。


    然而裴邵的反應有些讓她失望,他往這邊看了過來,像是在看顧宴,又像是在看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冷淡至極的聲音說道:“沒有。”


    顧宴問:“為什麽?我對她印象還挺好的。”


    褚方扭臉看過來,挑了下眉,“你見過了?”


    “見過。”顧宴回憶了一下那天那位周小姐的長相,然後評價道:“長得挺漂亮的,氣質很好,看著跟我哥挺配的。”


    他說著,忽然看向賀瑩,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那天你也見到了,你覺得呢?”


    賀瑩沒想到他突然會把話題拋給自己,同時裴邵和褚方也都看了過來,她點點頭,十分讚同的說道:“嗯,我也這麽覺得。”


    賀瑩的語氣十分誠懇真摯,因為她是真的那麽覺得。


    裴邵收回視線,臉色冷下來。


    顧宴倒是對賀瑩的回答莫名滿意,很快就把周小姐拋之腦後,又催促著讓賀瑩把她碗裏的餛飩分他幾個。


    褚方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裴邵過於冷淡的臉色,原本鬆懈下來的精神突然又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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