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正儒輕拍著夫人緊張發顫的肩背,臉色變幻不定。


    現如今朝廷正在和燕然和談,燕然朝廷內部也有不少分歧,有傾向和談的大臣在極力推動此事,若是成功,邊境至少能再換十年和平,啟朝也能贏得喘息時間。


    為何燕然軍會出現在津交城附近?難道和談失敗,燕然準備南侵了嗎?


    良叔正吩咐車馬調頭,不料,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一個燕然騎兵探哨發現了新鮮的車轍印記,順著泥濘的道路追上了喻家馬車。


    一聲響亮的哨音,將十來個前鋒探子都引了過來,為首的燕然將領長著絡腮胡須,身壯如牛,騎在馬背上,讓人將馬車團團圍住。


    他是燕然一貴族萬戶的獨子,原本朝廷決意南下入侵啟朝,搶人搶糧搶土地,他的父親便可以帶兵出征,為家族掠得無數奴隸和金銀財寶。


    誰知道朝中有個強硬的反戰派,副相察諾,他精通啟朝文化和儒家經義,更希望避免戰爭,用和談的方式打通與啟朝的通商渠道,獲得穩定的糧食和鹽鐵供給。


    同後來的啟朝一樣,當年的燕然也有主和派和主戰派,副相察諾就是主和派的最高,且唯一領袖。


    這次絡腮胡就是奉命護送副相察諾,來去啟朝談判的。


    彼時喻正儒恰好離開朝廷回鄉奔喪,消息晚來一步,竟不料自己是撞上了談判隊伍。


    絡腮胡剛剛因為道路泥濘難行耽擱了行程,被察諾責罵了一通,正氣悶到了極點,好巧不巧正好撞上喻行舟一家人,二話不說就要拿這家看上去手無寸鐵的啟國百姓出氣。


    喻行舟騎在馬上,緊緊盯著對麵的燕然軍將領,不動聲色將手伸向腰間——那裏纏著一柄軟劍,雖然父親不允許他習武,可他依然不願放棄。


    這些年他在外結識了不少江湖俠客,跟隨其中一位劍藝高絕之輩習有所成,甚至自創了一套自己的獨門劍招。


    就在喻行舟準備動手時,馬車門推開,喻正儒親自走下馬車,將車裏全部的金銀細軟,盡數取出來。


    他朝著對麵的燕然將領道:“這位將軍,小人舉家奔喪,身無長物,唯有這點孝敬將軍喝茶。還請將軍放小人全家一條生路。”


    燕然將領嗤笑一聲:“隻要殺了你,不也還是我的嗎?”


    喻正儒不卑不亢道:“將軍也不過隻有十來騎兵,小人家丁也有武藝高強之輩,若是拚死到底,我全家便是盡數葬身在此,全力隻攻擊將軍一人,恐怕將軍也難以前身而退。”


    “不若將這些拿走,豈不輕鬆省事?”


    燕然將領一愣,沒想到區區一個啟國百姓還能說出這番話來,他的副將湊上前暗暗道:“將軍,副相大人說過路上低調行事,不可隨意生事,要不還是拿了錢算了。”


    聽到副相二字,絡腮胡越發不爽,但他不得不點頭:“好吧,算你們識相。”


    喻正儒微微鬆了口氣,立刻招呼眾人離開。


    就在喻家馬車即將離開燕然騎兵包圍圈時,絡腮胡突然注意到馬車門楣上的喻家家族章紋——他不認識這種章紋,但他知道,啟朝隻有官宦世家才會有家族章紋。


    絡腮胡陡然一驚,難怪此人方才能有這般見識,他絕對是啟國的大官!


    “慢著!”燕然將領飛快調轉馬頭,率眾攔住了喻家馬車,厲聲大喝:“滾出來,你究竟是什麽人?是不是啟朝的官兒?”


    喻家人頓時再次緊張起來,喻正儒勉強鎮定道:“小人隻是啟朝一普通百姓。”


    “撒謊!”燕然將領嗤笑,他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隻要將這家疑似啟朝大官的家夥全部殺死,副相的和談還能進行下去嗎?


    到時候,燕然大軍南下,他的萬戶父親必定能為家族擄掠到最多的財富和奴隸。


    燕然將領頓時興奮起來,雙眼閃爍著嗜血的光:“殺了他們!”


    喻正儒心裏陡然一沉,立刻將夫人護在身後,呼喚喻行舟快上馬車,準備依靠忠心耿耿的良叔和家丁們殊死一搏時,喻行舟已經一馬當先衝著撲上來的燕然軍殺了上去!


    “行舟!”喻正儒頭一次露出驚駭失態之色。


    喻行舟拔出腰間軟劍,手腕輕輕一抖,長劍如練,筆直而鋒利,轉眼之間就帶走了一個燕然軍的頭顱。


    溫熱的鮮血瞬間濺了他一頭一臉,喻行舟抹把臉,催馬再次衝入敵陣。


    他眼神如刀,下手招招狠辣無情,在數十名燕然騎兵的包圍下,艱難騰挪衝殺,良叔和家丁們如夢初醒,立刻跟上他的步伐,紛紛拔劍迎上敵人。


    雙方廝殺在一起,家丁們終究不如訓練有素的燕然騎兵,很快便拋落了大部分屍首。


    喻行舟明白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死死盯著燕然將領不放,兩人一刀一劍彼此碰撞,刺耳的金鳴相擊之聲接連不斷敲打在喻正儒夫婦心頭,生怕兒子有個閃失。


    直到喻行舟反手橫劍,以不可思議的刁鑽角度刺入敵人頸脖中。


    兩匹馬交錯而過,一顆猶帶著錯愕恐懼之色的頭顱飛揚而起,拋到喻正儒夫婦麵前滾落,殘血濺了二人一身。


    “啊!”喻夫人哪裏見過這種血腥場麵,大叫了一聲,竟然直挺挺暈了過去。


    喻行舟一驚,趕緊回來照看母親,隻這短短幾個呼吸功夫,燕然軍僅剩下的幾個騎兵立刻催馬轉身逃跑,喻行舟再想去追,騎兵騎術了得,早已跑遠,沒了蹤影。


    他喘著氣,催促父母趕緊上車,此時家丁們隻剩兩三人還活著,人人帶傷。


    良叔捂著受傷的胳膊,拉起馬車韁繩:“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否則燕然軍追上來就跑不掉了!”


    喻正儒顧不上詢問兒子身懷武藝的事,隻憂心忡忡道:“咱們要盡快趕去津交城,通知守將燕然軍來犯之事才行……”


    大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本就泥濘的道路越發難行。


    哪料到,他們的馬車還沒來得及走出數百米,得到通風報信的燕然後續部隊已經追趕上來。


    約莫百餘騎騎兵鐵蹄踐踏著泥濘的黃土,麵目猙獰衝他們的馬車圍追堵截,很快,又有兩名家丁死在敵人的弓箭之下。


    情急之下,喻正儒竟然從馬車裏鑽出來,對著喻行舟厲聲道:“你快上馬車,帶著你娘去津交城報信,我和良叔快馬分開引開他們!”


    “他們定然是發現了我的身份,你一定要保護好你娘!”


    喻行舟顧不上父子尊卑,在雨中用力抹一把臉,強行將人推進馬車裏:“他們人多,分兵沒有用的!”


    他回頭看一眼越來越近的騎兵們,視線模糊的雨幕之中,隱約看見其中一個服飾格外華貴男子,大約是這隊騎兵的首領。


    “讓良叔帶你們先走,我來斷後!”喻行舟把心一橫,抽出軟劍抖直,刺傷了拉車的馬屁股。


    馬匹一聲痛苦的嘶鳴,不要命的撒開丫子向前狂奔,帶著喻正儒夫婦兩人的馬車越跑越遠。


    喻行舟一拉韁繩,調轉馬頭,一人一劍,單槍匹馬迎上了那群如狼似虎的燕然鐵騎。


    滂沱大雨之中,一場慘烈至極的廝殺拉開了序幕。


    喻行舟在燕然騎兵的重重包圍之下,奮力在敵人的空隙之間穿梭,提劍瘋狂砍殺。


    飛濺的鮮血,拋揚的斷肢,怒吼和廝殺聲,都被這場大雨掩蓋,喻行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傷。


    他一身長衫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全身浴血,玄色衣擺幾乎被染成血紅色,濕淋淋的發絲黏著蒼白的臉頰。


    他劇烈地喘著氣,手腳仿佛已經麻木,隻知機械地不斷重複提劍和刺殺的動作。


    他坐下的馬匹早已倒地斃命,腳下橫七豎八全是屍體,周圍剩下的敵人看著他,隻覺得膽寒,一時間竟無一人敢上前。


    喻行舟早已殺紅了眼,不知理智為何物,借著敵人一刹那的恐懼,他眼中牢牢鎖定的敵軍首領終於被他欺近。


    在那人赫然睜大的瞳孔中,喻行舟狠辣而淩厲的眼神,宛如殺神降臨,他的唇角勾起一絲誌在必得的微笑,帶著無情的殘冷和傲慢的優雅。


    割下敵人的頭顱,猶如捏死一隻螞蟻。


    在騎兵們駭然的視線裏,喻行舟一手提著頭顱,一手輕輕拂去臉頰沾染的殘血。


    他的眼底血色翻湧,唇角猶泛著沉冷的笑,像是某種窮凶極惡的魔物被打開閘門放出牢籠。


    大雨中,不知誰先喊了一聲“副相”死了,燕然騎兵們不敢再試圖激怒這尊殺神,餘下的幾十騎立刻掉頭就跑。


    喻行舟已經脫力,再也無力追擊,他尋了一匹失去主人的馬匹,在大雨中循著車轍的軌跡狂奔而去。


    雨越下越大,漸漸衝刷走了一切的痕跡……


    喻行舟尋到馬車時,隻見馬車斜倒在路邊的大樹下,喻正儒正在與良叔激烈地爭執著什麽。


    突然看見兒子平安歸來,喻正儒猝然失語,驚喜交集,顧不上滂沱大雨,一個箭步衝上去用力擁住他,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喻行舟拖著疲憊的身子,回抱一下父親,他渾身是傷,到處是血,尤其是右手,胳膊被敵人一劍刺中,隻差毫厘,險些要被挑斷手筋。


    他的精神卻極為亢奮,勉勵抬起敵人首領的頭顱,如同獻寶般交給父親,血紅的雙眼隱約泛著傲然的光芒——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單槍匹馬誅殺如此多的敵人,是他十九歲生命中最輝煌的勝利。


    “父親,您看……我殺了他……孩兒擊退了那些燕奴,他們不會再來追殺我們了……”


    喻行舟虛弱地揚起嘴角:“孩兒要保護你們,說到做到……”


    喻正儒眼眶濕潤,正想說些什麽,視線落在那顆頭顱的一瞬間,陡然瞠大雙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錯愕和震驚。


    “怎麽會……察諾……你把燕然的副相察諾殺了?!”


    “這些人不是燕然南下的前鋒,他們是護送察諾來和談的!”


    喻正儒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方才滿心的喜悅和激動,瞬間化為烏有,隻剩下無法接受現實的惶恐和憤怒。


    喻行舟恍惚間看見父親勃然變色的臉,不明所以:“父親,怎麽——”


    “啪!”一記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喻行舟整個被抽懵了,一個趔趄踉蹌兩步,身子晃了晃,才勉強沒有跌倒。


    他難以置信地捂著臉,抬頭看向父親,艱難開口:“為什麽……”


    他不是擊退了敵人嗎,不是保護了家人嗎,他獨自一人跟那麽多敵人周旋,差點命喪當場,好不容易拖著滿身的傷得勝而歸,換來的卻是一個巴掌。


    “為什麽……”


    瓢潑大雨衝刷著喻行舟蒼白的臉,他努力睜大眼睛,不讓委屈的眼淚湧出眼眶。


    他固執地望著父親悲哀的雙眼,任憑自己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像一塊灰敗的頑石,一層單薄的皮囊,仿佛疲倦到了極點,隨時都會壓垮,倒下。


    喻正儒仍舉著右手,那一耳光打在兒子的身上,也深深打在他心裏。


    他右手發顫,臉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痛惜:“你知道你殺的人是誰嗎?”


    喻行舟茫然地搖搖頭,還能是誰,自然是敵人。


    喻正儒雙眼微微發紅,嗓音顫抖:“他是燕然副相察諾,是燕然王的親叔叔,也是燕然朝廷重臣中,唯一一個精通啟朝文化,堅持和平談判的主和派大臣!”


    “正是有他在燕然竭力遊說燕然王議和,反對那些強盜般的主戰派,燕然內部才不是隻有一個聲音的鐵板一塊。”


    “他此行,必定是來同我們和談的……而現在,卻被你殺了,還把頭砍了下來……”


    喻行舟愣了愣,微微張了張嘴,一道冰冷沉重的深淵朝他逼近過來,他脊背發寒,近乎倉惶地搖頭:“我、孩兒不知……”


    喻正儒痛苦地望著喻行舟無措的臉:“你怎會不知?你怎能不知?在你的書房裏,為父早已親手整理過朝廷和燕然重要大臣的情報。”


    “他們的樣貌職位特征性格,這些重要的東西,都在裏麵,為父多少次讓你仔細研讀,而你,寧可把時間花在看話本、聽戲、習武上,為什麽就是對這些朝政大事不上心?”


    喻正儒喟然長歎,失望到幾乎絕望:“無知不是罪過,倘若你隻是出身在普通百姓家,一個普通的孩子……”


    “可那你不是!你已經是朝廷官員,一言一行皆代表著朝廷,你是我這個丞相的兒子,是喻家將來的家主,多少人會看你的臉色行事,會把你的言行解讀為為父和喻家的態度。”


    “你還身懷絕高武功,你手中掌握著決定生死的力量。”


    “當你擁有這一切常人不能及的權勢和力量,你的無知,就是天大的罪過!”


    喻行舟渾身一震,恍惚地眨了眨眼,不知是雨是淚的水珠滾滾淌過臉頰,水痕如兩道難看的傷疤。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狼狽地緊貼在身上,描出雙肩和肩胛骨單薄的輪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舞玥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舞玥鳶並收藏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