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霽的視線從手背上移開,落到許幻竹的後頸上。她往前撥弄著枯枝時,耳間的一對白玉墜子隨著動作搖搖晃晃,像亂顫的枝頭,叫人想伸手按住。


    他控製住自己想伸手的動作,雙眼微微眯起,“那人同我說了一句話。”


    第9章


    留仙坡是修真界往下九州通行時要經過的一座關口。許幻竹被淩清虛從人間帶來修真界的時候,就是從留仙坡過來的。再加上後來去焚山時路過那裏,遇見時霽,取完冰芝後回淩虛宗,她一共去過三次。


    她不知道時霽如今說的,在留仙坡遇見的人,是不是她。


    是以,她也不知道那人對他說的話究竟是什麽。


    許幻竹原先想讓時霽落入這空間陣之後,快些打出去,所以將這地方弄得十分冷,且四周空曠無垠,也沒什麽能躲避的地方。


    此時夜風陣陣,兩人隻能靠坐在火堆前,是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了。


    她雙手抱著膝頭,下巴擱在上麵,偏過小半個腦袋來看向時霽,“什麽話?”


    他搖搖頭,“我當時沒有聽清。”


    許幻竹拿著那燒黑了一頭的木枝,一下一下敲在時霽腳邊,好笑道:“年紀輕輕的,怎麽還耳背呢。”


    他糾正道:“師尊,不是耳背,是受傷了。那時我傷得太重,聽不見,也看不見。”


    許幻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那這說的是她啊。


    那時在留仙坡與時霽遇見,他的確傷得很重,與他說話也沒反應。


    隻是她當時說的什麽來著,許幻竹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最後隻能含糊地說上一句:“那她大概是叫你好好振作,不要放棄之類的吧。”


    他點點頭,“大概是吧。”


    時霽又喊她:“師尊。”


    “又怎麽了?”


    “想問您一個問題。”


    許幻竹大方道:“你問吧。”


    看在你剛剛替我擋了一下的份上,可以勉強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簡言之,當做你替我擋火的報答。


    至於嘲笑她人緣差的事情,那便出去再說。


    許幻竹揚起一個人畜無害且充滿期待的笑容。


    如果這會時霽問她,那天在留仙坡給他藥的那個人是不是她,她大概會說是。之前怕惹麻煩,讓柳山齋替她應了下來,但若他真正問起,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


    畢竟這年頭,做好事不留名的,那都是傻子。


    可這家夥開口問的居然是:“聽聞師尊從前在淩虛宗的時候,十分刻苦,才花了幾年的時間就成功結丹。為何……”


    許幻竹接過他的話:“為何如今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不思進取?”


    不得不說,許幻竹用的這三個詞,實在是精辟。他怕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又要生氣,如今她自己把話說了,他便點了點頭。


    “從前有盼頭,現在沒有了。”


    許幻竹頂了頂火堆,火光映著她的一邊臉,映得暖融融的。


    但那句話分明冷清無奈。


    無端讓人聯想到海夜生殘月,山風落鬆崗,一派無言的苦寂淒涼。


    他不經意地問道:“‘盼頭’,是指喜歡的人?”


    許幻竹搖搖頭:“不算吧,應該是想保護,想要留在身邊的人。”


    時霽悄悄看她,突然好奇,被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並且不思進取的許幻竹掛在心上,會是什麽感覺。


    他好似安慰一般,言語輕柔,說道:“以後會有的。”


    “不要咒我。”


    許幻竹笑笑,嘴角向上,眼角彎起,抬頭看向月亮。


    她平日裏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著總是冷冷的,給人一種不太好接近的感覺。


    但很矛盾的是,許幻竹笑起來的時候,很甜。


    大概就像她院子裏種的桃子那般。


    雖然他沒吃過,但那桃子個個飽滿紅豔,想來味道也該十分香甜。


    他順著許幻竹的目光往上看,唇角舒展,眉眼也不自覺鬆散下來。


    今夜的月亮,如玉盤一樣,很圓滿。


    翌日清晨,初陽破曉的那一瞬,光暈灑下,時霽突然睜眼。


    遠山輪廓朦朧,山穀中散著薄霧。


    腳邊的火堆早成了一堆灰燼,空氣裏傳來冷冽的帶著水汽的草木香。


    他吸了口冷冽的空氣,隻覺神清氣爽,昨夜難得睡得十分安穩。


    許幻竹本來靠著樹根睡著,一夜過去,這會腦袋偏了一小半落到他肩上。


    他低頭便瞧見,她發髻裏別著的一支桃花簪,如今斜斜散散地落了一小半出來。


    連帶著幾縷頭發也垂散了下來,落在耳邊。


    這人睡著的時候,倒是安靜乖恬。


    鬼使神差的,時霽伸手將那簪子扶了上去。


    桃花簪沒入發間的那一瞬,他又突地收回手來,眼中瞬時一片清明。


    許幻竹被他的動作吵醒,“怎麽了?”


    “師尊,天亮了。”


    隨著許幻竹慢慢睜眼的瞬間,符陣也開始消散,兩人又重新落回學堂的長桌前。


    今日第一節 是淩清虛的劍道課,時霽還要繼續上課,便將許幻竹送到大門口。


    許幻竹行至門口正要離開時,迎麵碰上君沉碧。


    “許仙長,來上課嗎?”


    君沉碧手裏拿著一本書,是青雲天宗發的劍道書,她在時霽那裏見過。


    看樣子應該是給淩清虛送書來的。


    許幻竹和她沒什麽話說,也不太想搭理她,敷衍地點點頭就往外走。


    君沉碧停在原地,站了許久,翻了翻手裏的紙張,嘴裏嘀咕著:“真奇怪。”


    “怎麽了?”淩清虛這時從裏頭出來,接過她手裏的書和名冊。


    淩清虛昨日在青雲山辦了點事,弄完已經夜深了,便讓君沉碧給他送書來,自己直接來了學堂。


    “方才碰見許仙長和她徒弟,弟子還以為她今日有課,就順手翻了翻課單,發現她今日沒課。想來,應該是送時霽來學堂的吧。”


    淩清虛拿著書的手明顯頓了頓,有幾個弟子路過向他問好,他點點頭示意。


    打發了君沉碧回去,便進了練劍室。


    君沉碧走出去幾步後又回過頭來,望向淩清虛離開的方向。


    他一步一步,走得穩健踏實,水藍色的道袍隨風翻轉,一派飄然若仙的天人模樣,好像沒什麽異樣。


    但……她上前兩步,彎腰撿起淩清虛落在地上的名冊,抖了抖紙張上塵土。


    她總覺得,淩清虛不太對勁。


    *


    許幻竹回了山鶴門,第一件事就是回了房間躺著。


    日光正好,鳥語花香,正是適合睡覺的好時光。


    隻是臉還沒沾床呢,院門口便傳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


    這個節奏,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又是榆林。


    許幻竹躋著鞋子,從房裏出來,果然見到榆林頗為拘謹地站在院子裏。


    “許仙長。”他恭恭敬敬地問了個好。


    “又要幹什麽?”許幻竹抓了一把穀子撒在翠翠碗裏。


    榆林上前兩步,不好意思地開口:“宗主說,大後日是休息日,不用上課,宗裏準備組織新弟子們去溫家的藏寶閣觀賞兵器。”


    許幻竹又往鳥籠裏添了點水,“然後呢?”


    “宗主說,那會人多,怕到時候混亂。您帶的那個符術班,班上的七個弟子明日便跟著您,讓您千萬看好了。”


    她十分無語:“我帶著時霽也就算了,其他幾個關我什麽事?”


    她就知道榆林每次來找她,一準沒什麽好事。


    榆林咽了咽口水,緊張道:“您知道的,那幾個弟子情況比較特殊。童錦芝和薑頌的師尊曲長老整日不著門,連宗主一年也見不到她幾次。


    範玉珍的師尊藺陽長醉心丹道,這樣的活動他向來是不參加的。


    更不要說楊文楠和翟永了,他們兩人成日惹禍鬧事,劉仙長也是剛來青雲山,根本管不住他們。


    聽說上次您給他們上符術課,他們就沒鬧事,可見您的本事非同一般。宗主說,隻要你將他們管得服服帖帖的,到時候宗裏有什麽好事都會想著您的。”


    “許幻竹,他在給你畫大餅。”


    裴照雪氣勢凜然,十分譴責。


    許幻竹踮起腳從桃樹上摘了個桃子遞過去,“渴了吧,吃個桃。”


    一副送客的氣勢。


    沒再管他,自己走到花叢邊修剪起枝葉來。


    榆林接過道了聲謝,還沒忘記自己的任務,緊緊跟著她,繼續輸出:“宗主說了,您明日帶他們去,年底獎勵您十塊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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