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事?”儲殷看他一眼。


    “榆林有個問題,為何宗主總讓許仙長去帶著楊師兄和翟師兄他們,分明這一次劉仙長也帶了弟子下凡去曆練。”


    “你是想說我為何非得給許幻竹找事兒?”


    榆林聞言擺擺手道:“榆林不是這意思。”


    儲殷倒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反而眯著眼睛說了起來:“許幻竹啊, 從前在淩虛宗的時候我就認識她。那一年的仙門大比和秘境試煉,她也是樣樣第一, 光是一言不發地提著劍站在人群裏,就讓人挪不開眼。若不是遭了一場變故,失了半身修為,又損了根基,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榆林,你可知道,我看她如今這樣,對人對事都淡漠無所謂的樣子,便想起當年在大比場上一把劍大殺四方的女修來。我隻是替她可惜,想著若是給她找點事兒做,讓她與這些年輕弟子多點交集,沾上點人氣兒,即便她不能再重新振作起來,也能活得有溫度些。”


    儲殷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榆林於是想起與許幻竹接觸的幾次,確然如儲殷所言,如今的她,雖日日抱怨著儲殷給她找事兒,但比起一開始,是要鮮活明麗不少。


    “宗主可真是一番苦心。”


    儲殷笑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眼神又飄忽起來,“我瞧著如今的時霽,與從前的許幻竹就十分相像,起初大比場上,時霽說要做許幻竹的徒弟,我還擔心她教不好他。如今看來,他們成了師徒,也未嚐不是一種相互彌補。”


    許幻竹從前也覺得時霽如今這股子勁兒與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似,不過自從昨夜知道他還怕黑之後,她是完完全全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許幻竹從小到大可沒怕過黑。


    時霽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她足足笑了他一晚上,後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到了早晨,天亮以後,許幻竹才和時霽一起離開洞口,準備下山。


    才出了洞口,一處幽靜的水潭映入眼簾,靠近兩人的岸邊停著一隻小舟。


    四周傳來清靈的鳥雀啼叫,空中飄浮有淡淡的花香。


    昨日入洞之時,四周分明是山脈綿延,白雪皚皚,可不過一夜,這景象竟自己發生了變化。


    從冬日到春景,許幻竹不禁懷疑,莫非這雪山其實不是什麽尋常的雪山,也是個變幻莫測的秘境,所以她和時霽昨日才遲遲走不出去。


    時霽上前解開掛著小舟的繩子,回頭對許幻竹道:“師尊,我們上去看看。”


    許幻竹跟上。


    他提步上舟,坐在前頭,拿著一隻船槳破開水麵。


    小舟入河,往外駛去。


    沿岸的景色春意彌漫,岸邊栽種的杏樹桃樹紛紛揚揚灑下花瓣來,落入水麵,泛起層層漣漪。


    許幻竹靠在船沿上,伸手去掬河裏的水,水流劃過指尖,溫溫軟軟的。


    “師尊,袖子。”時霽透過水麵倒影,看許幻竹玩得不亦樂乎,不由出聲提醒道。


    許幻竹回了聲‘知道了’,撈起落在水麵的衣袖,換了個姿勢。


    這時候看著時霽的後腦勺,許幻竹內心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


    不知怎麽的,她覺得這個家夥最近總有股‘爹’味兒。


    明明之前三不五時地總要給她找事兒來著,如今還真是安分了不少。


    “你累不累,我來劃一會兒?”


    許幻竹突然想起他昨日傷了手,這會兒應當還沒好全。


    時霽偏過頭望了她一眼,手上動作不停,“師尊不必擔心,昨日擦了藥,已經好多了。”


    許幻竹點點頭,“那就好。”


    小舟繼續往前駛去,沒有旁的岔路或是支流,一路往前。


    後來沿邊的風景漸漸有了變化,近處有農田,田間小路縱橫交錯,田埂上長著不知名的野花。


    遠處有一片片的油菜花,花田後麵的房屋整整齊齊,屋頂上飄起炊煙。


    這裏有人跡。


    許幻竹叫住時霽,停船靠岸。


    兩人把船停好,本來準備往有人煙的地方走。才下了地,許幻竹突然看見田埂上伏著個人影,遠遠看去像是個老婦。於是她又轉了方向,往那個老婦身邊走去。


    老人大概是年紀大了,在地裏摔了一跤,摔暈了沒能醒來。


    許幻竹掐著她的人中將人喚醒。


    時霽蹲在她麵前,幫著拍了拍老婆婆的背。


    “婆婆,你怎麽樣了?”


    老人順了口氣,終於睜開眼來。


    她眼皮子本耷拉著,見了時霽,忽地抬起來,雙手抓著他的肩,神情激動:“慈兒,你回來了,慈兒!”


    時霽被人猛地抱住,手足無措,僵硬著身子,隻能向許幻竹投去求救的目光。


    許幻竹見狀拍拍老人的肩,試圖拉開她道:“婆婆,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慈兒,我叫時霽。”時霽也跟著開口。


    “我們是不小心跑到這兒來的,方才見您倒在地上,怕您出什麽意外,才過來看看。”


    許幻竹說完,那人才鬆了手,擦了擦眼角因為過分激動而湧出的熱淚,又仔仔細細將時霽打量了一番,末了錘了錘大腿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老婆子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將小公子認成了我家的孫兒。”


    時霽將她扶起,“沒事,您住哪裏,我們送您回去。”


    老婦順著他的力慢慢站起,方才在地裏暈了一陣,突然站起來,還有些腿軟,於是也不推拒兩人的好意,指著前麵的一條小道說:“沿著這小道走,前麵那個茅草屋就是。”


    老婆婆姓王,與孫兒在村中相依為命。


    前些日子村子裏說是在隔壁山頭發現了座金礦,為了村中的發展,便要一家一戶出個人頭去開采,於是王婆婆的孫子便被帶了去,如今家中隻剩下她一人。


    孫子走了許久,沒什麽音信傳回,她日日心焦,才把人認錯。


    往茅草屋去的路上,當王婆婆問及他們二人是什麽關係時,一人說是同鄉的好友,一人又說是路上認的幹姐弟。


    王婆婆聞言一雙眼中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再糾結兩人的關係,隻得擺了擺手又問他們:“你們是從外邊來的?”


    許幻竹:“是的,不知您這兩日是否有見過和我們一樣的外來人?”


    “不曾見過,不過不知村中那邊有沒有人知道。正好明日我要去村中給村長送菜,送完菜還會在那邊擺幾個時辰的菜攤,你們若是想找人,不如同明日我一起去看看。”


    “真是麻煩您了。”


    “別這麽說,你二人今日救了我,老婆子我還不知如何答謝呢。還有啊”,王婆婆突然一左一右地拉住兩人的手,鄭重道:“我們這裏啊,對外邊來的人十分排斥,你們明日與我出去,千萬別說自己是外邊來的。我在浦滎山那邊有兩個遠房親戚,是我的表侄女和侄女婿,名叫黃翠翠和盛時,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們隻說是我的侄女和侄女婿便好。”


    “黃翠翠?”時霽腳下一頓。


    許幻竹臉上一黑。


    “小時啊,小夫妻沒有連名帶姓叫對方的,你得喊”王婆婆很快進入了角色,隻是她話還未落,時霽很快補上:“翠翠。”


    “欸,對了,就是這樣。翠翠呢,你得喊他”她又拉起許幻竹的手。


    許幻竹迎著她期待的目光,試探性地回了句:“小時?”


    王婆婆搖頭,時霽也跟著學樣。


    “小盛?”


    王婆婆繼續搖頭,接著恨鐵不成鋼道:“哎呀,你自然是要喊相公啦!”


    那兩個字從王婆婆嘴裏冒出來,許幻竹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閉上眼搖搖頭道:“這不好吧。”


    “你們可別以為老婆子在嚇唬人,若是不小心讓他們知道了你們是外邊來的,那可就麻煩大了。”


    幾人說話間,到了王婆婆家。她這時體力恢複過來不少,暫時顧不上繼續調教許幻竹,推開了門迎兩人進去。


    時霽先一步進了門。


    許幻竹站在門口,提起裙擺跟上時霽的步子,一腳邁進去,她忽然拉住時霽的袖子,聲音極弱地喊了句:“相……公?”


    時霽被她拉著的那隻手本隨意垂著,她突地來這麽一下,他一時竟不知要作何回應,鐵板一樣站在那兒。


    隻是悄然捏緊了手,指甲嵌進肉裏,才喚得一絲理智回籠。


    王婆婆端了茶水出來,許幻竹很快鬆開他,“你別介意啊,我提前進入一下角色。”


    他停在原地,垂眼看了看被扯皺的袖子,微不可聞地回了一聲:“嗯。”


    也不知是在應她之前說的那句,還是之後說的那句。


    “婆婆,你能同我說說為什麽村子裏的人那麽排外,還有我們怎麽樣才能出去嗎?”許幻竹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見時霽還站在那兒,衝他招了招了手,“過來喝茶啊。”


    他這才慢慢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也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拿起茶杯攥在手裏,靜靜看著兩人談話。


    “我們這裏的人都是土生土長,從小就在這兒生活的。村子裏呢,家家戶戶都認識,知根知底。外頭來的人我們不知他的底細,若是藏著害人的心思,那可如可是好。至於你們如何出去,這隻怕要去浦滎山找子秋長老。不過你們既然要找人,出去的事情也要等找到人之後再說。”


    許幻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隻是不知明日是否找得到。”


    “你們就在我這兒住下,明日找不到,大不了再找幾日。”


    “好,多謝婆婆。”


    “客氣什麽!”


    三人在院中聊了半晌,用了些簡單的飯菜。到了下午,時霽和許幻竹又幫著王婆婆去菜地裏忙活了一陣,等回來時,天也黑了。


    王婆婆放下家夥事兒,一邊往屋裏去給他們兩人收拾屋子,一邊對他們兩人說:“我這裏就隻有兩間屋子,我那間屋子太小,可能得麻煩你們倆去慈兒的屋子裏擠一擠。我去給你們拿些多的被褥,在地下打個地鋪。”


    “師尊,咱們睡一間?”


    時霽耳根子紅了一片,忽然有些扭捏。


    但實際上,前幾日在山鶴門的院子裏和許幻竹喝酒,兩人一起滾到花叢裏時,他都沒覺得有這麽不好意思。


    “是睡一間房,又不是睡一張床。你看看你臉都髒了,快去洗洗。”許幻竹抬了抬食指,點在他臉上的一片泥漬上,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轉身連忙追上王婆婆:“我來幫您吧。”


    時霽摸了摸自己的臉,去水缸邊舀了一瓢水,一隻手掬著水往臉上帶,冰冰涼涼的終於讓他臉上的溫度褪散下來。


    水缸裏的水麵微漾,倒映出他的影子。


    影子晃晃蕩蕩,水中人好似緩緩揚起嘴角,笑得和煦溫柔。


    屋子收拾好了,王婆婆從房裏出來,本打算回去休息,見時霽還在水缸前發呆,便轉了方向往他這邊走。


    “小時,怎麽還不進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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