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張了張嘴,正要說為了女兒,她也會剛強起來,並不會再被秦氏天長日久的欺負。


    她跟房媽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因此房媽媽看她的神情,就猜到了她要說的話,接著道:“再則,夫人說的不錯,那宋玉書確實出色,不然咱家老爺也不會屬意招他入贅。但正是因為他出色,保不齊很快就能考出個舉人、進士的。今日他剛是個秀才,秦氏就這般看不上咱家,他日怕是……那時木已成舟,惡婆婆磋磨兒媳婦的戲碼,夫人應也沒比老奴少看。”


    “更還有一遭,那宋玉書是村裏出了名的孝子,真有飛黃騰達那一日,必然也要把親娘接回京城供養。咱家在京中也算有些舊交,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咱家姑娘從前並不會醫術,更不曾請過什麽先生來教導姑娘。說不得那秦氏就會逼問咱家姑娘一身本事的來曆,隨後將咱家姑娘當成搖錢樹……”


    許氏雖然性子有些優柔,缺少主見,但優點是她也聽得進去勸。


    江月在從旁敲敲邊鼓,隱隱約約點了一句,透出大伯父江河會親自過來的消息。


    許氏先嗔她一句‘主意大’,竟然自己跑去大房那裏取禮單,隨即又想到,江河是江家最出息的讀書人,又曾是宋玉書的恩師,且也在縣學裏頭。


    他都沒對退親這樁事表示反對,說不定這門親事還真有她沒想到的、更不為人知的、更不好的一麵。


    所以她也就沒再持反對意見,隻開始發愁起後頭另選旁人的事。


    到了約定這一日,一大早,江月就起了身。


    寶畫的覺向來比她多,這日聽到動靜也是立刻揉著眼睛一坐而起。


    兩人點上油燈,寶畫正就開了箱籠給她找行頭。


    用她的話說,那叫輸人不輸陣,越是這種時候,越得打扮的比平時光彩照人。


    看她忙的起勁,江月也沒攔著,隻盤腿在被窩裏打了會兒坐——現在的她成了凡人,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靈氣,自然是無法修煉的。


    但到底是上輩子保存了多年的習慣,一時間改不過來,而且雖不能修煉,卻也能固本培元,使人頭腦清醒,耳聰目明。


    打坐一刻多鍾,江月徹底清醒過來。


    寶畫也拾掇出了幾件襖裙和一些首飾。


    到底身上還帶著孝,江月選了一件淡玉色的素絨襖裙。


    至於釵環首飾則也不必戴太多,隻撿了根累絲小銀簪子並一副玉柳葉耳環。


    挑選完之後,寶畫還拿起梳子說給她好好梳個漂亮的發髻。


    但她其實根本不會梳頭,每次自告奮勇做這種精細活計,都把原身扯得生疼。


    江月也並不準備在這上頭浪費時間,找了條素色的絲絛,挽了簡單的發髻便算收拾妥當。


    此時天色也不過才亮,房媽媽也已經起了,燒好了熱水,準備好了簡單的朝食。


    他們這邊朝食剛用完,江河也從城裏到了村裏老宅。


    他比江父年長一些,年逾四旬,蓄著胡須,穿一件寶藍色淨麵綢緞直裰。無甚華貴的打扮,但背脊挺直,看著很有些當官的氣勢。


    這倒是讓江月等人都有些意外,畢竟她們回祖籍老家後,大房那邊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態度。


    而江河眼下這個時辰便已經到了,顯然是天剛亮、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已經出了城。


    倒不像是半點不關心侄女的樣子。


    許氏昨兒個半夜突然心口發悶,房媽媽給她揉到半晌,又熬了一副江月之前配給她的湯藥吃,快天明時分,她才勉強合了會兒眼,現下還沒起。


    江河到了之後,江月跟他寒暄了幾句,說了些‘勞煩大伯父一早便過來,您看著麵色有些不好,平時該注意休息’之類,便提出直接往宋家去。


    雖然前頭秦氏說等她帶著宋玉書上門退親,但江月並不喜歡把主動權交到旁人手上。而且舊宅攏共這麽大地方,那秦氏又是個潑皮大嗓門,沒得擾了剛睡下的許氏的清靜。


    江河也無甚不同意的,畢竟說起來這樁糟心的親事還是他從中撮合,且過去這段時間,他因為女兒的怪病分身乏術,對侄女這裏照顧甚少,實在是有幾分理虧。


    更因為他此番出麵,也是和容氏一樣,存了幾分私心,希望兩家能盡早撇清關係,免得江靈曦的怪病再因為宋玉書發作。


    於是不甚親近熟稔的伯侄二人不再耽擱,就一並往宋家去了。


    拜秦氏那大喇叭所賜,兩家要退親的事情已經傳的滿村皆知。


    因都知道江大老爺乃是正經官身,倒是沒有什麽人敢當麵來說些什麽,隻看熱鬧素來是人的天性,不少人都自發自覺地跟在她二人身後。


    等他們到了宋家家門口的時候,身後跟著的村名已經有十幾、二十人了。


    且眼看著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此番退親,江家並不理虧心虛,因此也不怕人瞧。


    江月叩響門扉之後,宋玉書很快過來將虛掩著的木板門開到最大。


    兩人打了個照麵,都是微微一愣。


    說起來,宋玉書和江月並沒有見過很多次。畢竟兩地距離甚遠。


    偶有見麵,也是在江父帶著女兒回鄉祭祖的時候。


    兩人隔著大人打個照麵,問候一兩句便算是見過禮了。


    在宋玉書印象中,自己這小未婚妻是天真爛漫不知愁的模樣,臉上的神情永遠是嬌怯怯的。


    這也是為何他在聽到秦氏說退親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往後她如何生活?


    但現下的江月並不是那副柔弱模樣——她穿著打扮和容貌並沒有特別的不同,但神色平和,眼神沉靜。


    和昔日判若兩人,再不是嬌弱到需要人操心她如何過活的模樣。


    而江月微微愣神,卻不是在看宋玉書的模樣——縱然他也算有一副白淨俊秀的好長相,但讓江月吃驚的,還是他居然鴻運當頭,氣運頗強。


    修士感應天地,能觀人氣運,但穿成凡人之後,江月便失去了這個能力,起碼在見到宋玉書之前,她都沒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氣運。


    所以是她的能力並沒有消失,隻是減弱了,隻有遇到真正大氣運的人才能觀察到一二?


    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先開口。


    江河便開門見山地對著跟著宋玉書出來的秦氏道:“宋夫人,本官帶著侄女來了。聽說前幾日你上門去說話十分難聽,惹得我那新守寡的弟媳直抹淚,不若把話也說給本官聽聽,咱們兩家當麵鑼對鑼、鼓對鼓的來論一論。”


    江河雖是正經官身,素日裏卻也不在普通百姓麵前擺譜。但今日也別怪江河不給他們好臉,一則是秦氏上門尋釁欺人太過,二來是江河親自教導過宋玉書幾年,對他這有理不饒人,無禮也要攪三分的秦氏有些了解。若是好聲好氣的來商量,指不定要被秦氏如何歪纏。


    秦氏前頭對著許氏和江月表現的厲害極了,對著江河這當官的卻有幾分畏懼。


    而且方才宋玉書也給她分析過一波利弊了,所以秦氏訕笑道:“江大人說的哪裏話?我也……我也沒說什麽,是我家親家母……不是,是那二夫人性子本就柔弱。來來,快請屋裏坐。”


    跨進宋家大門之後,江河也懶得和她多廢話什麽,就道:“婚書和禮單我們俱都帶來了,退婚書我侄女也已寫好,隻需要玉書簽上姓名即可,至於聘禮方麵……”


    江河說著看向江月,她接口道:“婚書寫明了聘財為一百五十兩現銀,另外禮單上還有衣料米麵、筆墨紙硯等物,我已經對著市價,另外整理出了詳細的金額,總數在五十兩左右……合計共二百兩。”


    江月說完,便往江河身邊撤了一步,江河這大伯父在關鍵時刻也沒掉鏈子,順勢往她身前站了站。


    畢竟在他們的設想裏,聽到這麽大一筆銀錢,秦氏這潑皮無賴就該鬧起來了。


    讓江月意外的是,秦氏雖然一臉肉痛卻沒打算賴賬,開口對著江河道:“聘禮自該退還,隻您也知道,那一百五十兩現銀,都用給我家那死鬼和我那可憐的幺兒看病吃藥了,實在是沒剩下什麽。不然我們母子這幾年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麽緊巴巴的。所以冒然讓我家拿出這麽多銀錢,實在是為難。”


    這還真的,宋家雖然不至於家徒四壁,但屋子裏像樣的家具也沒有幾件,且都看著有些年頭了。


    再看秦氏和宋玉書的穿著打扮,則更是最普通的農家人打扮,尤其是宋玉書,一身洗的發白的細布書生袍,頭上隻插了一支木簪,袖口都短了一截,實在不像是身有長物的模樣。


    江河看向江月,以目光示意秦氏這次倒是沒說假話,而後詢問江月這當事人的意思。


    江月當然是想立刻拿回全部聘禮的,可宋家實在沒有,也不可能逼著宋家母子去偷去搶。


    兔子急了還咬人,更遑論秦氏這樣本不算純良的人。江月自己倒不怕什麽,但畢竟家裏還有其他人,尤其是需要靜養的許氏,可真是經不起秦氏的鬧騰。


    江月沉吟半晌,卻聽宋玉書突然出聲道:“慢著。”


    自打兩家人碰麵,他是一直沒有吭聲的。


    江月便看向他詢問道:“可是對賬目存疑?我都是對著禮單、按著市價一樣一樣整理的,你可仔細瞧瞧,若還信不過,則還可請裏正過來評判。”


    宋玉書白淨的臉上泛起羞臊的紅,他搖頭說不是,“月……江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眼神裏隱隱有一絲哀求。


    若是原身還在,或許還真的會心軟,仔細聽聽他要說的話。


    但江月和他並無甚交情,便隻是象征性地往旁邊走了兩步,示意他可以開口了。


    宋玉書麵色漲得通紅,其實他是想私下裏替自家母親賠不是,詢問兩人的親事是否還能轉圜。


    但江月並不肯同他私下說話,可當著恩師的麵,當著外頭越聚越多的鄉親的麵,他也不願意直接說自家母親的不是。


    看到他糾結為難到極致的神色,江月也品出來一些。


    他也確實稱得上是雅正的讀書人,不然不會江父對他那般滿意,隻見一麵便同意招他為婿。


    但不論宋玉書本人多出色,多無辜,這門親事終究是要退的。


    所以宋玉書囁喏了半晌,仍然沒有開口後,江月就道:“其實你想說的我大概猜到一些,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現下說不出口的理由,就注定這樁親事隻能作罷。”


    宋玉書現下說不出話的原因,自然是他不願意在人前批判親母的不是。孝順過頭,就成了愚孝。


    今日尚且如此,真要成婚了,他能做到約束秦氏嗎?


    真要能做到,又怎麽會有前頭秦氏上門為難和羞辱許氏呢?


    自然是辦不到的。


    宋玉書並不愚笨,很快明白了其中關竅,頓時臉色煞白。


    “所以多說無益。”江月平靜地道:“咱們還是就是論事,接著說如何退還聘禮。”


    宋玉書閉了閉眼,接受了現實,並沒有再做那歪纏的事,隻道:“我母親說的不錯,家中確實沒有那麽多餘錢。但是嶽……江二老爺在時送的一些書籍筆墨和衣袍,我都妥善保存著,未舍得用過。就先退還這一部分,另外我素日裏為人抄書代筆也積攢了一些私房。”


    說著他進了屋去,未多時拿出一個小布包,“這裏有二十兩現銀。我知道遠遠不夠,所以便隻好先寫下欠條,我簽字畫押,一年之內償還。”


    別看秦氏前頭答應的爽快,其實是想著反正自家沒有,就算答應要還,那也是來日的事情,而且盡可先拖著,指不定就拖成了壞賬。


    此時看到宋玉書拿出了全部家當,又答應白紙黑字寫欠條,一年之內就還上,那真是捂著心口,哆嗦著嘴唇,眼看著又要鬧起來。隻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才強忍不發。


    江月跟大伯父對視了一眼,江河的意思是讓她答應宋玉書的提議,畢竟宋玉書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言出必踐,且更是個注重名聲的讀書人,不會欠債不還。


    江月其實也是這個意思,一來是江河想的她也能想到,二來是宋玉書是有大氣運的人。世人常說做壞事會倒黴遭報應,其實並不是空穴來風。違背約定是會把氣運分走的,隻不過有人氣運強大,分走一些也不顯什麽,有人氣運低迷,便十分明顯。若來日宋玉書真要賴賬,這麽點銀錢,能交換一些他的氣運,則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是以江月同意了,又道:“那就勞煩大伯父清點一下書籍筆墨那些,估算價值。”


    宋玉書卻道不必,“書籍我都看過,已算是得了便宜。所以不必再清點,隻按著江二姑娘說的二百兩來立字據。”


    江月不喜那秦氏,對宋玉書感觀卻還算不錯,搖頭道:“不必,丁是丁,卯是卯。宋公子不想占我家的便宜,我也是同樣的想法。”


    江河讚賞地看了她一眼,開口定論道:“書籍和衣料就按新的算,筆墨那些有使用痕跡的,則按市價的七成算。”


    最後一通折算,宋玉書歸還的那些東西抵三十兩銀子,再合計他歸還的二十兩現銀,則還欠一百五十兩。


    欠條連帶著退婚書,雙方一並簽字畫押,這樁親事最終塵埃落定。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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