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吉月和裴倨被熱情的居民們拉起來,被推著一起跳舞。


    司吉月和裴倨緊緊牽著彼此的手,和周圍的少男少女一起大笑著跳舞。在餘光中,司吉月看到斜對角的小鎮星羅棋布在陸地上的青色矮丘,若隱若現的月光下,家家燈火耀眼生輝,小鎮石板瓦屋頂上方的煙囪,炊煙嫋嫋。


    人群中的火光、烈酒、烤羊排,溫暖了司吉月的身體和靈魂。她和裴倨都是完完全全的外鄉人,但是除了他們以外,間或也能看到幾位打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旅人和東陲商人,其他則多為本地鎮民,這些鎮民都是為了好酒、歡笑、閑聊,才齊聚在這片臨海的沙灘上。


    盡管醉意昏沉,司吉月依舊很晚才睡,她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昏昏沉沉,醒來時,烏黑的天空中正飄著細雪。裴倨把她背到肩上,陪她漫步穿過鎮上小徑,觀看散場的鎮民各自忙碌自己的事。


    他們看見孩童裹著毛製披肩,在家門口堆著雪人玩。也聽見婦人們在發光的玻璃器皿下閑話家常。司吉月看見銅匠做工,這倒是跟碎葉城中別無二樣,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不知道是學徒還是東家的孩子,在熔爐邊猛力鼓風,朝猛烈燃燒的爐火中灌氣。


    司吉月從裴倨背後摟住他的脖子,又捂了捂他冰冷的臉頰,圓圓的腦袋擱在他頸窩裏,像個小孩一樣在他耳邊問東問西。


    裴倨一邊走一邊給司吉月解釋這些東西都是什麽:“那個小燈籠似的玻璃叫電燈,放著音樂的叫作留聲機……還有那個會轉的叫電話,可以讓他們跟遠隔千裏的人聊天說話。”


    “是傳訊符嗎?”司吉月很快想到第一次見李星火用傳訊符時的場景。


    “不是,這上麵一點靈力都沒有,”裴倨把人往上顛了顛,確保她不會滑下去,“而且傳訊符是單向傳遞的,這個‘電話’可以讓人一起說話,就像麵對麵一樣。”


    “好神奇……”司吉月喃喃著,接著又興奮地摟住裴倨脖子,“那我可以要一個嗎?我也想隨時跟你說話!”


    裴倨失笑,微微回頭看了下她亮晶晶的眼瞳,“現在還不行,這東西目前還隻能在北大陸用,其他地方沒有信號。”


    司吉月不太明了地點點頭,又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


    在這個北大陸最偏僻的地方,白天短,天色暗得也快,街上人家早已習慣了在黑暗中工作和生活,他們的窗戶透出黃紅色微弱燈光,司吉月看到屋內的婦人在織布機邊忙著,有個小姑娘趴在她腿上,乖巧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女人有時轉頭對孩子和丈夫微笑或講話,笑容平靜而祥和。


    司吉月從外麵安靜地遠觀這一切景象,不肯承認自己的羨慕和難過。夜幕低垂,他們兩個依舊在街上閑逛,沒有回仙域的打算。


    裴倨忽然說:“小月兒,接下來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見你了。”


    司吉月心中早有預感,但是聽到這話時心裏還是感覺一酸,她假裝毫不在意地說:“好吧,我知道了。不過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什麽都不為,”裴倨笑了笑,又說:“……因為雪景很美,我希望你能看看。”


    司吉月沒吭聲,把頭埋到裴倨肩膀上。


    裴倨接著說:“接下來幾天,小月兒,你在仙域要裝作不認識我,好嗎?”


    裴倨沒解釋為什麽,司吉月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帶來變數,所以不能告訴她太多,可是裴倨又擔心要是司吉月什麽都不知道,孤身走在路上時會害怕。


    於是很多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裴倨肩膀上忽然一濕,熱乎乎的,在冰冷的夜裏有些灼人。


    裴倨輕輕拍拍她的腿,自己肩膀上那塊淚痕還濕著,他像是安慰司吉月,又像是安慰自己,小聲地向她追問:“小月兒,你知道我愛你……對不對?”


    司吉月潮濕的小手抓住他背著自己的手,用力地攥住他的手,那種握法,不像女人拉著男人,倒像是小孩子抓著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眼巴巴地舍不得分開。


    她委委屈屈地說:“嗯,我知道。”


    ***


    玄微仙尊頂著燈,琢磨了大半晚上元神陣法吸收靈氣對不上的問題。


    “不應該啊,”他反複算了又算,算出來的數據跟結果就是對不上,“難道還有沒考慮進去的因素……?”


    玄微仙尊找出白天比賽時的兩個小組成員的資料看了看,當他看到司吉月的留影回溯時,有點驚訝,“這孩子,不是幾個月之前新來仙域的修士嗎?”


    “咦——好像長得有點不太一樣了……是少了顆痣嗎?月族,月族……”


    “我想起來了!”玄微仙尊猛一拍手,興奮地走來走去,“缺少的那部分靈氣是被這個月族吸收了……她竟然不需要取骨就能吸引靈力!”


    “不對啊,這種事典籍上怎麽從來沒有記載呢……?”玄微仙尊隨手從頭上發髻中抽出筆,打算把自己的發現記錄下來,然後明天找掌門討論一下。


    房間裏的燈光卻在這時驟然熄滅。


    一個娃娃臉的少年拿著一把寒光湛湛的彎刀,像隻貓一樣沒有聲響地潛入進來。


    玄微仙尊不需要視覺就能定位到他的位置,眉頭一蹙,厲聲問道:“誰?!你想幹什麽?”


    少年突然逼近玄微仙尊,臉上笑意帶著點狂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都要死了……就不需要知道啦。”


    少年手裏鋒利的刀尖直對著玄微仙尊的胸膛,然後毫不遲疑地用力紮進去,徑直穿透心髒。


    玄微仙尊死死盯著少年的臉,心裏後悔沒在這間暫時住處提前布下陣法,白鶴山資源豐富,住在這裏的人夜不閉戶,道不拾遺,也沒有什麽警惕心,他在這裏住久了,竟然不知不覺也被同化了……


    想著想著,他身上很快沒了聲息。


    壟軾瑾親自確認了玄微仙尊的身體失去氣息,然後才不急不慢地把刀抽出來,任由鮮血流淌在地麵上。


    他踩過那片鮮紅血跡,在玄微仙尊身上還有周圍的空間法器中翻找起來。


    其實壟軾瑾修為和玄微相差不了多少,隻是玄微仙尊更擅長陣法類的戰鬥,所以在麵對麵的打鬥上不怎麽占優勢,偏偏遇上的又是壟軾瑾這麽個心狠手辣的瘋子。


    壟軾瑾隨意地吹著口哨,手裏轉著那把密布咒符的短刃,從玄微仙尊手裏的乾坤袋裏翻出來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各種古籍、成套的衣裳、幾張咒符,還有幾個零零散散的希羅果。


    又有一人走進來,壟軾瑾動作一頓,微微側首看過去。


    ——是卸下了偽裝的右護法。


    第50章 走劇情


    壟軾瑾扯扯嘴角, 把手裏的希羅果扔過去,說:“不擔心被人看見?”


    右護法也沒跟他客氣,哼笑一聲, 隨意拿衣裳擦了擦果子就咬了一口,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跡,懶洋洋地問:“找到了嗎?”


    “沒有!”壟軾瑾很煩躁地回答, 踹了一腳地上的乾坤袋,“一個都不在他這裏。”


    這段時間死了不少高階修士,而奇怪的地方則在於這些高階修士不僅肉身死亡,他們的元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被殺死的修士裏一部分是玄陰會布下的暗樁,另一部分則是他們打算下手的目標, 但偏偏總是有人快他們一步, 徹底打亂了玄陰會的計劃。


    原本他們懷疑是玄微的手筆,畢竟每個屍體裏麵的元神都消失了,在所有有這種獨特愛好的人裏, 玄微仙尊算得上是最出名的一個了。


    但是現在看來,居然也不是他做的。


    “少主,你來都來了,”右護法也蹲下來, 仔細檢查了一下地上的乾坤袋,確實毫無線索,他撐著下巴,笑眯眯地說:“把玄微的元神帶走吧, 反正咱們來五宗大比這一趟也不是為了那幾個人。”


    他不疾不徐地把手裏的希羅果吃完,回頭看了一眼, 把剩下幾個希羅果撿起來,然後才悠悠然離開。


    壟軾瑾看著他吊兒郎當的背影, 恨得牙癢癢,這家夥想一出是一出,殘局從來不知道收拾,回回這些掃尾的活都是自己的。


    壟軾瑾惡狠狠的目光在右護法背後剜了他好幾眼。


    霍玉宸不用回頭就能猜到少主在幹嘛,但是反而笑得更加放肆,毫不在意地讓少主收拾殘局。


    右護法走到門前,剛要伸手推門。


    他頓了一下,敏銳地抬頭朝前方望去,然後回過頭,對滿手是血的壟軾瑾快速說:“別管他的元神了,快走。”


    壟軾瑾茫然又憤怒地抬起頭,“不是你他媽讓我取……”


    他話沒說完就看到右護法臉上那副嚴肅到有些森然的神色。


    於是壟軾瑾立刻閉嘴,他收起不滿,抽出長鞭鉤住霍玉宸勁瘦的腰,帶他一起快速跳出窗外,快速離開了這間房間。


    他們走後不到幾秒,清虛仙尊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開門見到玄微溫熱未涼的屍體,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而是分了一縷元神向方圓百裏快速搜查,同時兩指抵上玄微額頭,一柱香的時間後,玄微淡薄得快要消散的元神就被清虛仙尊聚攏在了手上,暫時保住了他將要消散的意識。


    清虛仙尊沉思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先把玄微帶回摘星閣,至於之後的事,等商議之後再說。


    ***


    司吉月第二天醒來,覺得昨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她翻出乾坤袋,看了看裏麵被裴倨塞得滿滿的東西,這才敢確認記憶中的事並不是夢。


    她呆頭呆腦地在床上坐了會兒,然後跳下去,像往常一樣紮頭發,換衣服,推開門步入稀薄的晨光和涼風中。


    北大陸冬雪連綿,仙域裏卻正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刺目的初日懸浮在東邊那一大片起伏山脈的上方,將金黃光芒投射在連綿峰巒的正麵。較矮的其餘山丘都還籠罩在朦朧暗影中,唯獨山道旁的水潭因為正反射日光而熠熠生輝,潭水中央聳立的一座高塔就是摘星閣。


    摘星閣裏的學童邊走邊輕聲誦唱奇怪的詩歌,這好像是他們每天例行的功課。


    司吉月以前從未注意,這時候忽然如同失聰者驟然聽見聲音一樣,認真端詳起他們。


    此時此刻摘星閣內,除了身著黑袍的大祭司,清虛仙尊、五宗掌門,還有白鶴山其他幾位長老都來了,十多人共同麵對著玄微的元神,不約而同地眉頭緊鎖。


    因為他實在是太吵了。


    玄微仙尊稍微恢複了一點後就開始大喊大叫:“啊啊啊——氣死我了!到底是誰?!誰!是誰!殺!了!我!嗚嗚嗚嗚……”


    “這樣說來,最近確實有不少大能殞身。”狄原回憶著最近弟子們遞上來的卷軸,不僅僅是白鶴山,裏麵還牽扯了不少青雲派的長老。


    “是不是魔教有動作?”白鶴山掌門低頭挽挽寬大的袖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場的唯一一位女掌門搖了搖頭,道:“壟元基修為停滯已經近百年了,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玄陰會最近好像掌門更迭了,壟百威退位,現在主事的人是他兒子。”


    “他不是兒子很多嗎?你說的是哪個?”黎雁銘撇了白鶴山長老一眼,他磕磕煙杆,對清虛仙尊揚了揚下巴,“還有,不知道清虛仙尊怎麽會恰好知道玄微死了?”


    他言辭間滿是對清虛的挑釁和懷疑,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殺死玄微的人其實是清虛。


    清虛仙尊沉默地注視著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隻是肅然地看著黎雁銘。大祭司主動站出來替清虛仙尊解釋:


    “是我從望心鏡裏看到玄微仙尊心火將滅,才拜托清虛仙尊前去查看,黎宗主不必多疑。”


    即使修為不低,大祭司依舊顯出一副垂垂老態,沒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歲,眾人隻知曉他已經在白鶴山待了幾百年——哪也不去,就守在望心鏡旁邊。


    而大祭司也是目前唯一一個能利用望心鏡做出預測和占卜的人。望心鏡給出的預測雜亂無章,想要從中分辨出自己真正想探尋的結果不是並不是一件易事。


    黎雁銘聞言不知道相信沒有,隻是冷淡地垂下視線,反正玄微也不是他合歡宗的人,黎雁銘無意與他們爭論。


    “阿彌陀佛,不論是不是玄陰會幹的,貴宗接下來都應該加強防範了,以免再出人命……畢竟元嬰期以下的弟子可是隻有一條命。”


    光明寺主持對白鶴山掌門行了一禮,然後拿起玄微仙尊正罵罵咧咧的元神,將其放入自己的封天印當中溫養起來。


    “在玄微仙尊能夠重新凝聚實體之前,就讓貧僧來照看他吧。”


    在場幾人自然沒有意見,行凶者暴露的信息太少,現在除了加強防範和暗中排查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五宗大比還要繼續下去,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在眾人陸陸續續離開以後,大祭司看向清虛仙尊,主動詢問道:“尊者的那位小徒弟最近表現如何?”


    “沒什麽異樣。”清虛仙尊淡淡地回答,也向大祭司道別打算離開。


    大祭司忽然重新又叫住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從望心鏡推演的結局來看,此子若是長成,必將藉由黑暗贏得大權,屆時整個仙域都將生靈塗炭,尊者何必……”


    “趙先生,”清虛仙尊隻是略微側頭,稍顯不虞,“我已經說過,我會在裴倨走上歧路的那一刻親自清理門戶……他是我的弟子,您不必過於掛念。”


    大祭司知道清虛仙尊心意已定,再說下去隻會白白惹惱他,於是也就不再多言。


    往日裏他跟清虛也算是關係融洽,但那隻不過是因為自己曾經有恩於他,這份貧寒時的恩情可以讓清虛仙尊多次出手相助,卻不足以讓他聽命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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