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還懸在原地的手微頓,垂下手走回灶台前,重新拔起菜刀切那一塊五花肉,漫不經心道:“我爹確實是據此給我取的字。”


    “字?”虞意麵露驚訝,她一直以為這是他的名,“那阿湫的大名是什麽?奇怪,我們都成親了,我為什麽不知道你的大名?”


    薛沉景:“……”


    係統“咳咳咳”地狂咳起來。他的大名可不興說啊,女主作為穿越人士,她手裏拿著的是《驚潮》的劇本,在她的認知裏,“薛沉景”可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反派。


    說了,這出戲就沒法演下去了。


    薛沉景明白它的提醒,不動聲色道:“薛湫,這就是我的大名。”


    反正“湫”這個字隻是薛行止給他備選的表字,他尚未及冠,還從未對外使用過這個字。


    虞意立即被他說服,雙手交疊在身前,趴在桌子上看他做菜。


    薛沉景生在豪商之家,從小到大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少爺,哪裏會洗手作羹湯,偏偏係統發布的任務,非得讓他親力親為才算數,大少爺一邊氣得摔盆砸鍋,一邊又不得不忍辱負重。


    這幾日全靠係統給他指揮,偷偷練習了數次,才勉強熟練一些。


    這棟山間的小屋是地濁所化,但要吃進肚子的食物卻不能依靠地濁,否則他們倆吃上兩口,就得雙雙殉情於這破山溝裏。


    廚房裏的這些菜油、調味和大米,都是他給地魔套上一層人皮,連夜去鎮子上采買來的。


    然而,虞意要的吃食一日比一日刁鑽難做,薛沉景每每為了做出她點的菜,都要遭受不少折磨,心中的憋悶自是難以言喻。


    今日這道回鍋肉更甚,薛沉景在係統咋咋呼呼的指揮下,滾油飛濺,手上被燙出好幾個泡,身後的觸手幾次三番都想將這屋掀了,又在係統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冷靜下來。


    ——鎮劍石,他必須要打開鎮劍石,拿到裏麵的淬器台。


    在薛沉景又一次被滾油濺上手背而忍不住想要掀鍋時,係統叫道:“主人冷靜!冷靜!馬上就可以出鍋了!你做得很好,簡直就跟菜譜上一模一樣,肯定很好吃!”


    薛沉景緊蹙的眉頭能夾死蒼蠅,一臉苦大仇深地忍住了。


    虞意托腮看著他在灶台前,明明手忙腳亂,卻偏還要裝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耳邊聽著係統聲嘶力竭的呐喊,就跟打仗似的。她緊抿唇角,好辛苦才沒有笑出聲。


    薛湫,她怎麽就撿到了這麽一個可愛的相公。不,不應該說是她撿的,應該是他主動貼上來的,畢竟他身上還帶著一個攻略係統,而她,是他的攻略對象。


    虞意最開始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時,還有些發懵。


    不過很快,腦海裏的信息就告訴她,在她穿入這本叫做《驚潮》的小說中後,為了避開和男主裴驚潮的交集,她燒毀原主居住的小木屋,跑到了這一處偏僻的凡間小鎮。


    她在隱居於此的時候,邂逅了鎮子上的商戶之子,為了徹底打碎自己的女主光環,虞意和他成了親,並成功地將大少爺忽悠到這深山老林裏,與她一起隱居。


    他們已經隱居於此三年。


    虞意摩挲著下巴,根據這幾日從係統裏聽來的信息,她總覺得這段經曆有些奇怪。


    首先,他們已經在此隱居三年,薛湫為她做了三年的飯,卻還這般手忙腳亂,需要係統指導才知道如何下廚。


    其次,他們都在一起三年了,薛湫攻略了她三年,她竟然都毫無所動。就算明知他是帶著目的接近自己,以她的脾性,她大概會有意控製自己不讓自己動心。


    但薛湫這一身皮相,實在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虞意深知自己的德性,不可能這般堅如磐石。就算不會愛上他,但好感度也絕不可能這般低。


    最後,也是最讓虞意在意的是,方才薛湫為她擦拭臉上的水,抬手碰到她臉頰的那一刻,她身體的第一反應,不是想要與他親近,而是感覺危險。


    她後脊發涼,立即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身體裏每一寸肌肉都不由繃緊,尖叫著要離他遠一點,差一點就忍不住一腳踹到他身上去。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虞意覺得古怪。可腦海裏的認知,又切切實實地告訴她,眼前的男子就是她成過親拜過堂的相公。


    成過親拜過堂麽?虞意視線無意識地追逐著薛湫的身影,若有所思。


    ……


    薛沉景這一頓飯雖然做得艱難,但好在在係統手把手的指導下,出來的成品味道還不錯。係統見虞意吃得雙眼笑眯眯,一臉滿足,總算鬆了口氣。


    “看吧,我就說主人做的很好。”係統鼓勵自家宿主道,“要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主人你已經成功一大半了!”


    薛沉景為虞意夾了一筷子菜,溫柔一笑,心裏冷冰冰地問道:“好感度。”


    係統:“……”


    係統頓時不做聲了。


    等虞意用過飯,薛沉景把盤子裏剩下的飯菜都吃光了,雖然下廚的時候被燙得慘了些,但成品的味道的確不錯。


    何況這菜是出自他手,豈有浪費之理。


    薛沉景收拾完碗筷,還得去給她那隻丹頂鶴蒸魚。這不像是隻鶴,更像是頭豬,一頓能吃八條魚,生的它不喜,太熟的它同樣不喜,鹹了不行淡了也不行。


    而且,鶴師兄很不喜歡薛沉景,找到機會就想要衝上來啄他一口。這畜牲也懂得趨利避害,不會在兩人單獨相處時攻擊他,隻會在虞意在時,偷偷摸摸地啄他。


    薛沉景每一天,從睜開眼睛到他夜裏入睡,可能會動八百次念頭想要殺了虞意,但絕對會動八百零一次念頭,想要殺鶴師兄這隻扁毛畜牲。


    但他不能殺,係統說,如果他殺了鶴師兄,虞意對他的這點可憐巴巴的好感度肯定會瞬間清零,且難以挽回。


    所以,為了完成那該死的係統任務,打開鎮劍石,薛沉景隻能繼續忍辱負重。


    薛沉景給丹頂鶴送魚,又被那畜牲逮著機會啄了兩口,偏過頭,果然見虞意正從屋裏出來,朝他們走來。


    鶴師兄知道,他不敢當著虞意的麵揍它。


    連一隻畜牲都敢這麽堂而皇之地欺負到他頭上了!


    “主人!主人!好感度百分之六了!你要珍惜啊!”係統慌忙大叫。


    薛沉景殺心微微一滯,忍住了掐斷丹頂鶴脖子的衝動,在係統的嘮叨下,扼住滿心殺念往回走。


    “阿湫,我看你手背上好像被燙傷了,我幫你擦點藥吧。”虞意走到他麵前,手裏托著燙傷膏,仰起臉對著他微微笑道。


    薛沉景愣了一下,立即將手背到身後,他手背的皮膚下有什麽東西瘋狂蠕動,片刻後,在那原本光潔的手背上,擠出兩個紅通通的水泡來。


    虞意催促道:“把手給我呀,你別藏著,我先前都看到了。”


    薛沉景聽話地將手遞給她,少年的手掌修長,骨感分明,手心一如既往地冰涼,如同冬天的晨霧,從骨子裏透出一股濕冷,被燙到泛紅的皮膚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虞意捧住他的手,在唇邊輕輕吹了吹,仰起來臉瞪向他,又責怪又心疼地說道:“你以後受了傷不要自己藏著忍著,擦點藥很快就好了。”


    她的雙眸豔若桃花,睫毛纖長卷翹,眼中映著明媚的陽光,像含著一池溫泉水,溫暖又甜蜜。


    薛沉景不由在她甜蜜的雙眼中失神了一瞬,然後清醒過來,在心裏問道:“好感度。”


    係統:“……”好感度好感度,你一天要問八百遍好感度!每次問完都要生氣,還要它來哄,到底有完沒完了?


    現在氣氛這麽好,係統不想破壞,沒有理他。


    係統不回,薛沉景也能猜到。這個女人慣常都隻是嘴裏說得好聽,長著一副柔美甜蜜的眉眼,望著他時,好像全副身心都掛在他身上,一副好喜歡好喜歡他的樣子,其實心比誰都硬。


    哼,鐵石心腸說的就是她。


    薛沉景一直都覺得,人雖然很聰明,但也很好騙。他隻需要在他們心裏植入一個牢不可破的認知,他們的大腦就會自動為這個根深蒂固的認知,完善和合理化它的存在。


    就像離山劍派後山那群守石弟子,就像萬喜門那三個人。


    他把“自己是她相公”這個認知植入到虞意心裏時,虞意也自動為他編織了一個合理的來曆,且聽上去還不錯。


    但是,她對她的相公好感度卻隻有百分之三。


    薛沉景盯著她頭頂的發旋,眼中的神色越來越陰沉,心中又開始躁動。


    虞意渾然不覺,埋頭在他身前,指上蘸取燙傷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他燙紅的手背,邊塗還邊輕輕地嗬氣,小聲道:“不疼了不疼了。”


    鶴師兄吃完魚,邁著長腿走過來,不屑地“嘎”了他一聲。


    薛沉景陰沉的眸轉過去,殺氣騰騰地看它一眼,丹頂鶴被他看得渾身一凜,羽毛全都炸起來,撲騰翅膀奔到虞意身後,嘎嘎嘎地告狀。


    虞意推了它的腦袋一把,輕斥道:“別搗亂,阿湫怎麽可能會凶你?”


    薛沉景眯起眼睛,還敢惡鳥先告狀,簡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經意地往上抬了抬手,袖擺內腕足蠕動,墨色的袖口從他手臂上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兩條鮮紅的血愣子,血愣的邊緣呈現密齒劃過的痕跡,一看就是丹頂鶴的傑作。


    虞意大驚失色,將他袖子又往上推去一截,露出更多的血愣,“你手臂上怎麽這麽多傷?”


    薛沉景連忙把袖擺拉下,遮掩住傷口,抽回手背到身後,垂下眼睫低聲道:“我沒事,一點也不疼,我知道鶴師兄不是故意的。”


    在虞意身後,丹頂鶴大張著嘴,一雙小小的鳥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嘎?”


    它明明啄的是他左手,而且根本沒有用力!傷口怎麽可能跑到右手去?


    虞意轉過身,抓住鶴師兄的鳥嘴批評它,罰它晚上不準吃飯。


    薛沉景嘴角揚起,突然之間,心情大好。


    第8章 雲山霧瘴(6)


    春日多雨,白晝不長,尤其在這幽深的山壑深穀裏。不到酉時,天色就暗了下來,小木屋裏亮起橘黃的燈光。


    屋簷外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油燈火焰搖曳,忽然被風吹得噗呲一聲,熄滅了。


    虞意裹著毛絨毯,不知不覺坐在蒲團上打起瞌睡,這地方靈氣斷絕,她經脈裏的靈力一直沒有完全恢複,但她還是沒放棄,每日都要打坐修煉許久。


    能恢複一點是一點。


    薛沉景向虞意走近,腳步聲輕不可聞,屋中唯一亮著的油燈在他身後,將他的影子投映到地上,隨著他的靠近,那影子漸漸攀上她鋪開在地上的裙邊。


    影子的邊緣有什麽東西不斷蠕動著,讓他的身影沒有半分人的輪廓,影子忽而膨脹開,翻出幾條猙獰的觸須,纏繞到虞意身上。


    盤膝坐在蒲團上的人,腦袋輕輕一點,身子晃了晃。那投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突然受驚了一般,倏地縮回觸手,重新恢複人影模樣。


    虞意半夢半醒地掀了掀眼皮,含著軟糯糯的鼻音,喊道:“阿湫?”


    薛沉景沉默片刻,走過去蹲到她身邊,低聲道:“累了就去床上睡。”


    “不行,我在等你,而且我這一個大周天還沒有運轉完。”虞意眯著眼睛,身子搖來晃去,分明已經想睡到不行,她含糊道,“我們怎麽會在這裏定居,應該找個有靈眼的地方才對……”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又垂著頭睡著了。


    薛沉景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枚靈丹,硬是將這指甲蓋大小的靈丹切分成三等分,挑出一小塊喂進她嘴裏。


    虞意體內靈力一直不恢複的話,她肯定在這裏待不下去,但若是恢複得太快……薛沉景一想到自己被她劍靈抓爛的臉,就心有餘悸地嘶一聲。


    照他最初的想法,他恨不得每天都給虞意喂地濁,讓地濁裏的汙穢惡濁吞噬她的金丹,將她的靈根侵蝕幹淨,讓她變成一個不能修煉的廢人,這樣她就隻能依賴他,就隻能乖乖待在他身邊,成為一個一心一意隻需要愛他助他完成任務的傀儡就好了。


    但係統煩人得很,他一想這麽做,它就在他的腦子裏尖叫,用任務失敗來警告他。


    當他被虞意打的時候,也沒見它這麽護著自己。


    所以,薛沉景隻好每天喂她一點靈丹,就讓她這麽每天隻恢複一點點就好,讓她沒有足夠的靈力再對他動手。


    他喂完靈丹,捧住她的臉,與她額頭相抵。無形的觸手慢慢在空氣中蠕動,將兩人都懷抱在其中。


    虞意於淺眠中,仿佛落入了黏稠的寒潭中,黏濕的氣息從她的每一寸毛孔滲入,腦海裏又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潮水人聲,好似每一根神經都被人攥在手裏,向她輸送著不容置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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