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因為當皇帝,當大官的,都是男子吧。”孟允棠抱著她,也忍不住淚盈於睫。


    到了傍晚,孟扶楹和孟礎潤分別從西市署和外頭回來,聽說了楊夫人來退婚之事,又是一頓發作。


    孟扶楹大罵楊家人是“無恥之尤”,孟礎潤更甚,嚷嚷著要將這件事宣揚出去,讓長安人都知道楊家人都是些什麽樣的小人嘴臉,被孟扶楹一巴掌糊在後腦勺上,斥道:“宣揚出去,楊家有一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你阿姐和妹妹的名聲呢,不要了?”


    孟礎潤不服氣地揉著後腦勺,一轉頭對孟允棠道:“我要是你,我就嫁給賀六郎,讓楊夫人爬!”


    “你閉嘴!”周氏和孟允棠同時嗬斥道。


    ……


    衛國公府,鬆齡院的書房。


    賀礪坐在書案後頭,偏著臉看著放在案角的白釉蟠龍紋燭台,暖紅的燭光柔和了他的眼眉,卻化不開他罩麵的寒霜。


    良久,他將握在手裏的卷帙往案上一摔,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來到府中花園,他漫無目的地閑逛。


    鹿聞笙知道今日賀礪心情不好,一見他往花園裏來,忙去找在花園裏調弄小丫頭的戚闊。


    “戚八,阿郎叫你刷的馬刷完了嗎?”他大聲問躲在樹影後的兩人道。


    戚闊罵了句髒話,一邊提褲子一邊從樹叢後走了出來,沒一會兒樹叢後又鑽出一名小丫鬟,用袖子掩著臉向著另一頭跑了。


    “大半夜大呼小叫什麽?差點給我嚇得不中用了。”戚闊係著腰帶埋怨道。


    “你也收斂些,有房間不用,偏在這花園裏胡來,也不怕被阿郎撞見。”鹿聞笙道。


    戚闊不以為意,道:“阿郎那般毫無情調之人,又豈會做出秉燭夜遊之事,你過慮啦!”


    府裏人少,又值半夜,稍微有點聲音都傳出去老遠。賀礪隱約聽得了一些,眯了眯眼,放輕腳步向兩人走來。


    鹿聞笙眼角餘光瞄見賀礪向這邊靠近,忙扯住想要回房的戚闊,道:“戚八,你能不能教教我,該如何討小娘子歡心?”


    戚闊聞言,回身將他上下一打量,驚奇道:“喲,木頭開竅了?想學著討小娘子歡心了?那我的經驗也不能白白傳授給你不是?來來來,親兄弟明算賬。”他掌心向上,朝鹿聞笙勾了勾手指。


    鹿聞笙無奈,從腰間解下荷包給他。


    戚闊顛了顛,嫌棄:“這麽少。”


    鹿聞笙伸手去搶:“不要拿來!”


    戚闊忙收起道:“算了算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教你了。”


    他拽著鹿聞笙就近尋了塊石頭坐下,道:“討小娘子歡心這件事吧,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我就先說簡單的吧。在我看來,這小娘子一共分為三種,第一種,就是最簡單的一種,你隻要常常去見她,多說好聽的話誇她,她就會心動,會於你有意。剛才跑走的那個小丫頭就是這種。”


    鹿聞笙問:“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光是常常去見她,去誇她沒有用了,這種小娘子比較虛榮,你還得送她一些可以讓她在她的小姐妹麵前炫耀的禮物,她才會搭理你。這一種比之前一種,就多了破財這一步驟而已,也不算難。”戚闊甚是有經驗道,“最難的是第三種,這種小娘子,感情至上,追求的是話本子裏那種不切實際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就難搞了,除了討好她之外,你須得通過她的考驗,讓她相信你眼裏心裏永遠都隻有她一人,她才會委身於你。這種我一般不去招惹,太麻煩了,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財物還不一定有結果,誰耐煩?”


    鹿聞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心中暗道:阿郎你聽到了嗎?萬變不離其宗,對小娘子來說,討好她,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戚闊瞧鹿聞笙兩眼,又道:“不過這是我的經驗,對你不一定適用,畢竟你這呆頭呆腦的,與貌比潘安玉樹臨風的我差得太遠了。對我來說手到擒來的小娘子,對你來說可能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小娘子。”


    鹿聞笙:“……”


    戚闊見他無言以對,愈發得意,口無遮攔道:“不過對小娘子來說,你也不算是最差的,老實人嘛,也有小娘子會喜歡的。你知道對小娘子來說最差的是哪種郎君嗎?”


    鹿聞笙搖頭。


    戚闊爆笑:“就是阿郎那種,哈哈哈哈哈!”


    鹿聞笙額角冒出一滴冷汗,道:“你別瞎說,阿郎有權有勢,人又俊美,哪裏差了?”


    戚闊拍著他的肩道:“那有什麽用?他別處再好,可他脾氣差啊!就阿郎這脾氣,我跟你說,也就咱們這樣的大老粗受得了。你換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來,保管在他身邊呆不了一天就得哭著回家。看阿郎現在這不近女色的模樣,我覺著他年少時肯定被他喜歡的小娘子拋棄過,掏心掏肺對人家好還被嫌棄的那種……”


    鹿聞笙看他越說越不像樣,伸手將他嘴捂住,低聲道:“別說了!”


    戚闊推開他捂嘴的手,大咧咧道:“怕什麽,阿郎又不在,咱們私下說說罷了。”


    “戚闊。”


    “哎!”


    戚闊聽到有人叫他,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旋即反應過來,回頭一看就從石頭上跌了下來,結巴道:“阿阿阿郎?”


    賀礪垂眸看著他,緩緩道:“來長安日久,筋骨都鬆乏懶散了,來陪我練練。”


    戚闊坐在地上不起身,慫慫地賠笑道:“來長安才幾天,哪裏日久了?阿郎要是身上不爽,屬下會一些按揉功夫,要不,給阿郎捏捏?”


    賀礪冷笑一聲。


    一陣拳拳到肉鬼哭狼嚎的練練過後,賀礪神清氣爽地回鬆齡院去了,鹿聞笙架著去了半條命的戚闊穿過花園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戚闊一邊走還一邊憤憤不平道:“瞧見了吧?這就叫做惱羞成怒!我跟你說,阿郎絕對被小娘子無情地拋棄過……哎喲!”


    鹿聞笙無奈道:“到底要挨多少次打吃多少次虧你這張嘴才能學會不亂說話?”


    “我哪有亂說話?明明是平地起禍端。我這一身傷,看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了。鹿十二,你能不能幫我跟阿郎說說,讓我去平康坊養傷?”


    鹿聞笙:“……”


    第16章


    次日,恰是學堂放假,朝官休沐之日。


    一大早,孟礎潤便來找孟允棠借錢:“阿姐阿姐,借我一吊錢。”


    孟允棠問他:“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去?”


    孟礎潤道:“今日胡十一生辰,我們幾個朋友約好了出去幫他過生辰的。我這個月的月例花完了,你先借我點。”


    孟允棠知道這個胡十一,他父親任城門郎,與阿爺也算舊識。


    她讓穗安取了錢來,交給孟礎潤,叮囑道:“不許吃酒,不許去平康坊胡來。”


    孟礎潤拿了錢,道:“去平康坊找小娘子要一千六百錢呢,就你給的這點,哪兒夠?”


    孟允棠一聽,忙問道:“你怎麽知道去平康坊找小娘子要多少錢?你給我站住!”


    孟礎潤一邊跑一邊笑:“就不告訴你!”轉眼就跑遠了。


    孟允棠氣得跺腳,喊道:“死阿潤,看我不告訴阿娘去!”


    今日天氣晴好,孟允棠想著以薇心情不好,就想帶她和礎基出去逛逛,在外頭吃個午飯,下午再去西市買點東西。


    她去叫了以薇和礎基,三人來到內堂想跟周氏說一聲,卻見隔壁的柳夫人和柳明綠也在。


    周氏見了她,笑道:“可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彤兒,你柳嬸嬸想借你回去用一用。”


    孟允棠懵住:“借用……我?”


    閻氏笑道:“是我那孫兒阿皓嘴饞,又鬧著要吃炙羊肉,我們家沒人會炙,所以想請彤娘過府幫忙看看如何著手。”


    孟允棠道:“可是炙羊肉的羊肉是要提前醃製的。”


    柳明綠在一旁道:“昨晚我就按著你上次給的方子叫下人把羊肉醃製好了,就等著炙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孟允棠就點頭答應了。


    孟礎基很高興,要跟著孟允棠去隔壁吃炙羊肉,孟以薇卻不肯去,她剛被退婚,雖說錯不在她,但還是有些羞於見人。


    “那待會兒讓彤姐姐帶些炙羊肉回來給你。”柳明綠道


    孟以薇點點頭,向周氏和閻氏行過禮後便回後院去了。


    孟允棠和孟礎基跟著閻氏和柳明綠來到隔壁。


    柳家是河東柳氏的旁支,宅子比孟家的大了不少。


    閻氏早年喪夫,分家後家裏隻剩下閻氏和一子一女還有個小孫子,以及一些仆婢。院子顯得有些空曠,但到處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的。


    柳家花園很大,花草也侍弄得十分繁茂,姹紫嫣紅花團錦簇的,孟允棠見了十分歡喜。


    炙羊肉的架子就架在花園裏的空地上,木炭肉串及一應香料都準備好了,孟允棠直接就能上手。


    閻氏一見孟允棠烤上羊肉了,就借故離開,去了兒子柳士白的院子。


    闊大的院落中鋪著幾張茵席,一位頭戴長腳襆頭,身穿銀青底竹葉紋圓領袍的郎君正跪坐在茵席上,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將一卷卷竹簡平鋪開來,放在太陽下曬。


    “竟日在弘文館看書還不夠,難得休沐在家還是看書,你就不能做點別的?”閻氏看著自己兒子,有些恨鐵不成鋼道。


    “書房裏書太多了,堆得危如累卵,我看今日天氣好,就拿出來曬曬,順便整理一下。母親是有何事?”柳士白停下來,仰頭看著閻氏溫聲問道。


    閻氏道:“阿皓要吃炙羊肉,春芽兒醃製了羊肉,請了隔壁的孟家小娘子在後院烤著呢。我瞧著煙氣大得很,不好讓孟小娘子如此勞累,你去烤吧,學會了,下次阿皓再要吃,就不必勞煩旁人了。”


    柳士白道:“既然孟家小娘子在,我去恐怕不太合適,母親找個伶俐的丫頭去學便是。”


    閻氏一看兒子是個死腦筋,揮手讓身後的丫鬟退開,她自己在兒子麵前的茵席上跪坐下來,正色道:“你必須去,你不但要去,還得設法哄她高興。”


    柳士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拒絕道:“不可。我記得孟家小娘子年齡才與妹妹一般大,與我相差甚遠,不能匹配。”


    閻氏道:“不是孟家那個庶出的,是嫡出的,小字彤娘,年十九,前不久與晏家和離歸家了。”


    柳士白微微垂下眼,道:“那與我也相差過大。”


    “大什麽大?七歲而已。”閻氏細覷兒子表情,歎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裏還惦記著阿婉,可她畢竟不在了,你還能為了她一輩子不再續弦?再說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你也該為阿皓想想。在學堂裏,別人家孩子說起來都是‘我阿娘怎樣,我阿娘怎樣’,阿皓的阿娘呢?我是能管他吃喝拉撒,可也僅此而已,孩子心裏的那塊空缺,我這個做祖母的填補不了。”


    柳士白低著頭,手指輕輕摩挲著膝上的竹簡,不說話。


    “孟家搬到隔壁兩年,這兩年間,我與他們家多有走動,知道這一家子都是和善性子。那彤娘雖是和離的,但我看她也是個好性兒的,長得珠圓玉潤美貌可人,雖是不能生,但咱們家已經有了阿皓,一個孩子雖說是少了些,那也比找個能生的回來,到時候生了自己的孩子就偏心偏幫,弄得家宅不寧的好,你說呢?”閻氏努力想說服兒子。


    柳士白抬眸道:“阿娘,你不覺著咱們抱著這樣的目的去接近人家姑娘,太自私自利了麽?人家好端端一個小娘子,按你說的,性子好,容貌好,家世也不差,那憑什麽就得嫁給我這個鰥夫做填房,給阿皓當後娘呢?”


    “你……你說的這叫什麽話?怎麽就自私自利了?”閻氏生氣道,“她好,那你也不差啊!你看你,品貌端莊,學問又好,年輕有前途,若非是續弦,你又惦記著阿婉,屢屢拒絕說親,咱們家的門檻都要被媒婆給踏破好嗎?旁的不說,不管是阿婉生前還是身後,你房裏沒有一個通房,後院沒有一房妾室這總是事實。我跟你說,若我去孟家提親,隻把你沒有通房和妾室這一點跟孟夫人一說,她就得點頭同意!”


    “祖母阿爺,來陪阿皓捉迷藏吧!”母子倆正說著,柳文皓帶著孟礎基嘻嘻哈哈地從外頭跑進院中。


    閻氏抬眸見了兩人,隨口打發:“阿皓先帶著礎基去玩,祖母和你阿爺有事要說,待會兒便來。”


    柳文皓答應著和孟礎基一起跑了。


    閻氏繼續勸柳士白:“再說了,她不是不能生養嘛,若非家裏已經有孩子的,誰能娶她?那隻能是喪妻或者和離再娶的。我知道,你心裏忘不了阿婉,覺得再娶便是有負於她,我告訴你,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你對她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世上男子能做到你這樣的,那是少之又少。她若以你待她之心待你,必也舍不得你為了她終身不娶孤獨終老。許你為她三年不娶,已經是我的極限。我跟你說,你若今年還不成婚,我就不許你再去瞧她爺娘。”


    “阿娘,你何必如此相逼?”柳士白急道。


    “你這樣,難道就不是在逼我?你妹妹明年是要出嫁的,我若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告訴我,讓誰來照顧教養阿皓?讓府裏這些婆子丫鬟嗎?”閻氏發一回狠,別過臉道:“我意已決,就彤娘最合適。孟夫人說二嫁由她自己做主,你須得親自出馬,哄她高興。”


    柳士白見閻氏連三長兩短的話都說出來了,顧念父親早逝,閻氏獨力將他和妹妹撫養長大不易,不忍再回嘴違逆,沉默了一瞬,低聲道:“可是,我也不會……”


    “阿娘,大兄,可見著阿皓和阿基了?”他話音方落,柳明綠便帶著孟允棠出現在院門口,手裏都舉著剛烤好的羊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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