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絕望地閉上嘴,休息片刻便又上了路。


    西疆離京城要遠一些,寧濯的蠱毒又兩日發作一次,每次需至少休整半個時辰才能好,是以到回宮之時已是臘月廿九了。


    好在趕得上過年。


    這一日上午,寧濯在宮外找了客棧沐浴更衣才策馬入了宮,直奔紫宸殿。


    離去之時是夏末,歸來已是隆冬了。宮中紅梅盛放,處處都能聞到清冽的冷香。


    寧濯邁進紫宸殿大門,伴隨著一路請安聲大步往裏走,待終於走到正殿,便與匆匆忙忙往外跑的嬌軟身軀迎麵撞上。


    甜香撲了滿懷。


    這一撞於他而言半點都不疼,他卻紅了眼睛,不等宋嫻慈昂頭看清他的臉,便扛起她往裏間走。


    宋嫻慈被他抱在腿上坐著,她的皮膚白嫩,隻忍了會兒眼淚,眼尾和鼻尖便都紅得滴血。她昂著俏臉問他:“王將軍說你是因為有要務才滯留北境,可是真的?莫不是因為受了重傷,好全了才敢回家見我的吧?”


    寧濯心裏發苦,擠出一絲笑:“確實是有要務。”


    宋嫻慈知曉他很辛苦,沉默片刻,輕聲道:“我也很想你。”


    這是在回應寧濯在北境給她寫的信。當時他在戰場搏命,她不敢回信擾他心神。


    寧濯一哽,低頭吻住她唇瓣,似要將她吞入腹中與自己合為一體般在上麵碾磨吸吮。


    宋嫻慈感覺寧濯有些不大對,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或許是他眼睛紅了些。


    或許是他明明吻到動了情,卻硬生生止住,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


    宋嫻慈下意識地用纖腿一勾,將正欲抬起身子的寧濯往下一帶。她被寧濯吻得有些昏昏沉沉,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俏臉瞬間紅得發燙,輕輕地、怯怯地喚了聲:“夫君。”


    寧濯的理智頓時崩塌,目光於須臾之間變得深邃,欺身而下。


    紗幔之內,粉白的海棠在風雨中顛蕩飄零,無處可躲,無力抵抗,最終一片片破碎在雨水中。


    不知過了多久,宋嫻慈坐起身看向靜立在窗前的寧濯,猶豫片刻,穿上襖裙下榻,為他披上大氅:“別著涼了。”


    寧濯垂眸看她,忽道:“明日除夕夜宴,你也來吧。”


    想同她坐在一起受群臣恭賀,牽著她的手看一場煙花。


    宋嫻慈表情微詫,手上的動作跟著一頓,半晌,笑著點點頭。


    *


    祁俞回到宮外的住處,隨便煮了一碗清湯麵,啪地一聲放在側屋住著的顧寂麵前。


    顧寂拿起筷子,卻未立時夾起麵條入口,而是問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嫻慈會去宮宴嗎?”


    祁俞心裏一咯噔,聲音發緊:“你要如何?”


    “看來嫻慈是會去了。”顧寂冷聲道,“有勞祁大人明日把我安排進長明殿,讓我坐在一個能看得見她的角落便好。我答應你,隻遠遠地看一看她。”


    祁俞怒道:“哪有這麽容易?參宴的大臣及家眷坐於何處都是定死了的。”


    “這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祁大人得陛下寵眷,自然能做到。”顧寂吃了口麵,淡淡道,“對了,得提醒祁大人一下,盧姑娘的解蠱術隻有中蠱三個月內用才有效。尋醫之時陛下已中蠱十餘日,從西疆回來又費了正好一月,再加上答允讓嫻慈陪我的一個月,所剩的時間可不多了。你得快些尋機會和嫻慈說此事,不然耽誤了救陛下,痛苦的可不是我。”


    祁俞胸口劇烈起伏,抓著他衣襟,寒聲道:“你最好能說到做到,否則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顧寂眸光輕閃:“好。”


    *


    除夕之夜。宋嫻慈為寧濯穿上緋色織金龍袍,自己則穿粉色長襖,月白襦裙,再戴上麵紗。


    寧濯為她係上緋色鬥篷的係帶,牽著她上了轎攆,往長明殿去,身後跟著烏泱泱一群宮人。


    待他們下了轎攆,肖玉祿高聲唱喏:“陛下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殿中所有臣子聽到貴妃也來,很默契地同時愣了一瞬,繼而攜家眷跪地行禮,齊聲高呼陛下萬歲,娘娘千歲。


    寧濯溫聲說了句“平身”,便扶著宋嫻慈在自己身旁落座。


    大臣及家眷這才也坐了下來,悄悄看向伴於君側的貴妃。


    隻見這位江貴妃雖蒙著麵,卻能窺見其膚白勝雪,姿容絕灩,又兼淑柔端儀,矜雅持重。


    像極了當初的宋氏嫡長女。


    想到此處,諸臣眼神複雜。


    他們也不蠢,不可能被一塊薄薄的麵紗一擋就看不出高坐上首的那位貴妃到底是誰。


    隻是陛下不顧己身禦駕親征,率兵擊退北狄,此後數十年北境百姓都能安穩度日,已創下極大的政績,如今不過是想要一個女子,還是個少時就與他訂下婚約的女子。若要他們再諫一回,可實在開不了口。


    好幾個老臣抬頭望天。


    罷了罷了,陛下為大昭流血流汗,別說隻是要他們裝個瞎子,就是真昭告天下這江貴妃就是宋皇後,他們也不好意思攔。


    宋嫻慈乖巧地吃著東西,努力忽視諸臣投來的目光。


    寧濯看她許久,夾了一塊鵝肉到她碗裏:“又瘦了,多吃些。”


    宋嫻慈嚼肉的動作頓了頓,將肉咽了下去,偏頭與他對視:“你不在,我吃不下。”


    寧濯握著筷子的手還未完全收回,聽到這句話,瞬間定在半空中,眼簾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嫻慈感覺出他的不對勁。以往她說這種話,寧濯都是一邊心疼一邊開心。可這次他歸來,這兩日聽到自己訴說思念與對他的在意,大多都是沉默。


    思索間,寧濯的神色已恢複正常,卻仍不似以前那樣對她溫柔地笑了。


    她開始擔心,擔心他變成這樣是因為出了事。


    宋嫻慈一直一直看著他。可敏銳如他,卻像是察覺不到自己的目光一樣,隻自顧自地吃著東西。


    她便又如他不在時那樣,連肉都吃不下了。


    可這時候寧濯卻突然側過身子,默默給她碗裏添了塊肉:“你隻用了一碗半,再吃些。”


    宋嫻慈怔怔地瞧著,竟有些看不明白寧濯方才是不是在關注自己。


    若是,為何她看他這麽久,他都不曾轉頭看自己一眼。


    若不是,為何他方才明明沒有看她,卻又能立時發現她停了筷。還知曉她用了多少吃食。


    她不禁伸出手扯住寧濯的衣袖。


    寧濯衣袖下的手指一顫,偏頭看她。


    “夫君。”宋嫻慈有些忐忑,聲音輕輕,“我心悅你。”


    昔日甜蜜的話語,如今卻像是裹了刀,紮向他的髒腑。


    他哄得嫻慈把心歡歡喜喜交給他,卻最多隻能再陪她三年。


    寧濯閉了閉眼,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心意。


    既不忍她越陷越深,又不願舍棄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幸福。


    角落裏,顧寂手握酒盞,眼睜睜看著寧濯為嫻慈夾菜,看著嫻慈幾乎是將目光釘在了寧濯身上。


    嫻慈從未這樣看過他,從未。


    他心痛難忍,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卻又見到嫻慈主動觸碰寧濯,用那樣溫柔深情的眼神同寧濯說話。


    他不得不承認:不是寧濯以權勢迫她,不是寧濯一廂情願,而是嫻慈也動了心。


    他的弦月離開他之後,在另一個男人那裏得了圓滿。


    密密麻麻的疼痛攀上全身,顧寂臉色煞白,渾身發顫,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捏碎了酒盞。


    動靜不大不小。他有些慌亂地低下頭。


    高座上的寧濯輕抬眼簾,目光往角落裏一掃,頓了頓,又垂下眸子,掩蓋眼底的殺意。


    宮宴結束。寧濯牽著宋嫻慈登上宮樓,身後跟著諸臣及其女眷。


    一聲聲巨響之後,道道火光衝向天幕,須臾後綻開朵朵盛大瑰麗的花,照亮夜空和大地,恍如白晝。


    宋嫻慈看過許多次煙花,隻這一次,是以寧濯妻子的身份與他共賞。


    她餘光瞥見有幾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正對著煙花閉目許願,心中一動,四處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邊,便也悄悄合十。待她許完願睜開眼,卻猝不及防地對上寧濯的眼神。


    寧濯低頭看她,清俊的麵容比煙花還奪目:“許的什麽願?”


    嫻慈想要什麽,他就叫肖玉祿明日去辦。


    宋嫻慈眉眼一彎,雖壓低了聲音,語調卻不掩輕快:“願我倆白頭偕老,福壽綿長!”


    她眼神晶亮地看著寧濯,祈盼他聽到這句話後像以前那樣綻出笑來。


    可寧濯卻又沉默下來,甚至將視線移開了,昂頭看著半空中轉瞬即逝的煙花,隻留給宋嫻慈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紅色的煙花炸開,


    不對,這太反常了。


    要麽是出了事,且於他來說極難解決,甚至無法解決。


    要麽就是,他不那麽喜歡自己了。


    宋嫻慈忽然覺得那些煙花像是在她腦子裏炸開,震得她一片茫然。


    她仿佛一下子什麽都聽不見了,隻能愣愣地看著煙花放完,看著寧濯的薄唇張張合合似是對群臣說了什麽。


    直到寧濯牽起她的手,微涼的溫度覆上來,她才終於恢複聽覺。


    “走吧。”寧濯的嗓音和掌心一樣是微涼的,就算此刻對著的是她,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回紫宸殿。”


    熱鬧遠去,冬夜的寂靜與寒冷侵上來。路過風口,宋嫻慈的鬥篷被吹得飛揚,下一瞬,寧濯便從她身側走到身前。


    高大挺拔的身軀為她擋住這刺骨的寒風,讓她那揚起在半空的鬥篷下擺得以柔順地垂落,他身上的玄色大氅卻在風中獵獵作響。


    宋嫻慈唇角勾起,上前一步躲進寧濯的大氅裏,雙臂強硬地、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溫熱的嬌軀緊貼在寧濯身前,甜香攜著暖意進入肌理,為他驅散寒意。


    夫為妻擋風,妻為夫取暖。


    寧濯縱是知道自己沒幾年好活,縱是不想耽誤她,卻終究沒能狠下心將她從自己身上拔離,一路攬著她回到紫宸殿。


    宋嫻慈才剛褪下鬥篷,正欲叫宮人為寧濯煮碗薑湯,卻見他竟往殿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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