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進集團,應風笙辦公室。


    「霓影雲裳曆屆最年輕的冠軍得主關韻茗,拒絕接受世界知名服裝設計大師應風笙收她為徒的提議。」高進拿著最新一期的時尚雜誌,念出這則爆炸性的新聞。


    「難以想象,應大師在狠評過關小姐後,卻破天荒說要收她為徒,令人不禁懷疑應大師是認真的嗎?」


    應風笙沒好氣,連罵他也省下來,隻是白他一眼。


    「你說,那位關小姐不答應當你的徒弟,會不會也是因為她覺得你不是認真的?」高進放下雜誌,看著好友。


    「我又不是她,怎麽知道她那顆除了自以為是之外,便什麽都沒有的腦袋在想什麽?」毒舌本色,依舊不變。


    「你那麽不留情麵地踐踏她之後,卻說要收她當徒弟,她會覺得你是在尋她開心,多過想收她為徒,也是人之常情。」高進說句公道說話。


    「我沒那麽有空,專程去尋她開心。」應風笙哼一聲。


    「我了解你,當然知道你不會那麽無聊,但她就像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一樣,不了解你。


    別忘了,她隻見過你一次,而那一次,你把她批評得體無完膚,她會誤解你,一點也不稀奇。」


    「誤解就誤解,我不希罕她了解我。」應風笙別過頭。「反正,我不想再理她。那麽剛愎自用的人,在爾飛滋待得下去才怪!」


    「你是說,她不會在爾飛滋留很久?」


    「沒錯。」她根本不覺得自己的作品有問題,但爾飛滋的老師會讓她知道,她不隻有問題,這個問題還是致命的。


    應風笙一邊篤定地預言,關韻茗在爾飛滋一定待不下去,但另一邊,他卻又真心希望她能待得下來。


    「如果,她誠如你所講,真的待不下來,那她怎麽辦?」高進不禁好奇。「回來台灣,重新開始?」


    「誰知道。」應風笙用事不關己的漠然語調說。


    表麵上,他對她的事一點也不在意,但實際上,高進的話卻勾起了他的擔心。


    萬一她真的待不下去,那她將來怎麽辦?


    米蘭爾飛服裝設計學院


    「拿回去!」金發碧眼的中年教授,隻看了手上的設計圖一秒,便把它甩到地上。「重做!」


    「維多教授,我的設計圖哪裏有問題了?」關韻茗臉上除了疑問,還是疑問。


    「-的問題,我早跟-說過了。」維多轉過身,不打算在她身上多花時間。


    「這份設計圖,我足足畫了兩個星期。」十四天才完成一張設計圖,是她耗時最久的記錄。「維多教授,請你再仔細看一下,好嗎?」


    關韻茗不放棄,撿起地上的設計圖,遞給維多。


    他從書架上拿過一本書,坐到沙發上,對關韻茗的話置若罔聞。


    「維多教授--」


    「與其在這裏說廢話,倒不如爭取時間,回去重畫一張來。」維多頭也不抬,「下次別再拿這種垃圾來給我看,浪費我的時間。別說我沒提醒-,-再交不出象樣的設計圖來,我這一科,-就等著被當吧!」


    自己不眠不休、嘔心瀝血畫出來的設計圖,竟然隻是換來一句「垃圾」評語,關韻茗有點惱羞成怒,「維多教授,我不覺得我的設計圖有什麽問題。」這份功課,她重做又重做,但他都不滿意。


    這次,維多終於抬起頭,看著她,清冷的嗓音,傳遞著殘酷的事實:「-不了解自己的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關韻茗一怔。


    她不了解自己的問題?


    「連自己的問題都察覺不到,我看不到-有成為服裝設計師的資格!」


    像是說夠了,維多低下頭,視線重新落在書本上,「回去!別礙著我看書。」


    懷著挫敗的心情,關韻茗離開了教授的辦公室。


    教職員辦公室大樓外,是一大片的翠綠草地,耀眼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讓那片充滿生氣的草地,染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輝。


    然而,再美的風景,關韻茗現在都無心欣賞。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高材生,不論是功課,還是考試,每一次,她都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但……來到爾飛滋之後,她高材生的身分像是遺留在台灣,別人向她投過來的欣羨目光,彷佛都成為曆史……


    關韻茗整張臉寫滿苦惱及問號。


    視線不經意掃過不遠處的投幣式電話,她快步走上去。


    現在,她需要一個她可以信任的傾訴對象。


    她拿起話筒,迅速撥號--


    「喂?」


    「依纖,是我。」


    「韻茗!」彼端的郭依纖,高興地喊一聲。「-這通電話來得正好,我剛巧覺得悶呢!」


    「-老公呢?他沒陪-?」心裏的話霎時說不出來,隻好順著郭依纖的話去說。


    「季遊那個家夥?哼!別提他了,本來他說今晚會回來吃晚飯的,但最後卻打電話回來,說臨時有個很重要的應酬,不得不去,害我一個人吃晚飯!」


    「是嗎?」腦海全是維多教授剛才的狠評,關韻茗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麽,隻好隨便應一聲。


    「韻茗,-沒事吧?」郭依纖跟關韻茗是死黨,她有異樣,她很快便會感覺到。


    郭依纖這句擔憂的話,令關韻茗突然鼻一酸。


    在爾飛滋嚐到的苦,她一一跟郭依纖說了。


    「韻茗,-別太擔心,-才到米蘭兩個多月,這可能隻是短暫的不適應而已,我對-有信心!」郭依纖安慰她。


    「嗯……」好友安慰的話,是暖化了她的心,但卻消除不了她心頭上的苦惱及疑問。


    「我相信,終有一天,-會比那個什麽應風笙更有名的!」


    聽見應風笙的名字,關韻茗倏然一愣,大腦不自禁湧現起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等-真正踏足世界的服裝舞台,-才會真切的意識到自己有多渺小。以-現在的實力,去了爾飛滋,隻會遭人笑話、遭人奚落,然後,自尊盡碎,信心全無。」


    關韻茗沒有握著話筒的手,彷佛滲出了一些冷汗,應風笙刻薄的嘴臉,也於瞬間浮現在她腦海。


    她不會認輸!


    現在就泄氣的話,她還怎能讓那個姓應的混蛋跌破眼鏡?


    她一定要成功給他看!


    兩個月後,米蘭,爾飛滋服裝設計學院。


    「ivan?」一道驚愕聲,在應風笙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


    「真是你!」對方指著他,大大地笑著。


    「leo。」應風笙也展露笑容,「好久不見。」


    「當然好久不見-,自從你離開爾飛滋以後,你從沒回來過一次。」名叫leo的外國男子說道。「做人不可忘本哦!」


    「忘本?沒那麽嚴重吧!」應風笙笑道。


    「嘿!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你回來是為了什麽?」廣呂跟應風笙是同學,應風笙離開這裏後,很快便在世界舞台大放光芒,反觀leo的際遇就沒他那麽好,最後,leo決定待在爾飛滋,當栽培未來服裝設計師的助理教授。


    應風笙攤攤手,「哪有為了什麽,當季的時裝已經推出,我想,也是時候籌備下一季的東西了。我看時間還蠻充裕的,便親身來米蘭一趟,看看有什麽罕見的布料、染料,說不定能刺激我的靈感。剛巧逛到附近,便回來看一看。」


    「你的靈感哪還需要刺激?你隻要坐著幾秒鍾,靈感自然會湧出來。」


    「我還沒到那麽神的地步。」


    「天才嘛,沒什麽不可能的。你的名字,在米蘭可是響當當呢!」


    「對了,」應風笙一轉話題,「你們近來是不是收了個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她現在學得怎麽樣了?」


    他來爾飛滋,的確是順道沒錯,不過,也有一點想看看,那個超級倔強的關韻茗近況怎樣。


    雖然,他對她的評價沒一句好的,但他由衷地希望她在這邊能過得很好。


    「台灣?」leo側側頭,想了幾秒,才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已經休學的華籍女生啊!」


    「休學?」應風笙臉色一變。


    縱然他早預言過她不會在米蘭待得很久,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是覺得驚訝。


    「ivan,你認識她嗎?看你一臉緊張。」leo認知中的應風笙,鮮少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除非對方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是預料過,她在爾飛滋的日子,應不會過得很如意,但他沒想過,才四個多月的光景,她就已經休學了。


    「我沒教她那一班,不過,我有聽過她的事。」黃皮膚、又長得標致的東方留學生,總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聽說,教她那一班的維多教授,對她交上來的功課很不滿意,給她的評語是『漂亮的垃圾』。


    之後,無論她把怎樣的作品交去,得到的都是一樣的評語,然後,再過一段時間,便聽到她主動休學的事了。」


    「主動休學……」應風笙喃喃道。


    那倔強、自尊心奇高的女人,竟然這麽快認輸,逃離失敗的地方?!


    他還以為,她或許可以撐下去。看來,是他太高估她了。


    「leo,幫我一個忙。」黑色的眸子,閃過一個決定。


    下了計程車,應風笙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公寓。


    關家是小康之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要出國留學,疼惜她的雙親,自然是替她安排了好的居住環境,好讓她能安心讀書。隻是,關氏夫婦沒料到,他們精心安排的公寓,居然成了他們愛女逃避現實挫敗的收容所。


    依著leo他的資料,應風笙來到三樓,按了門鈴。


    差不多過了半分鍾,才有細碎的腳步聲靠近門。


    門開啟,開門者的憔悴容顏旋即映入應風笙的眼底。


    關韻茗完全沒料想到,應風笙會出現在她家門外,神色震愕。


    「怎麽是你?」語調中淨是不敢置信。


    看到她這麽失魂落魄的樣子,應風笙的心不期然揪痛了。


    他一掌猛然擊在大門上,砰地一聲,讓關韻茗馬上清醒過來。


    「關韻茗,-在幹什麽?」他怒喊著。「-來米蘭,就是為了躲在這漂亮的公寓裏,逃避-失敗了的事實嗎?」


    關韻茗不作聲,緊抿著唇,目光回避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拒絕當我的徒弟,還口氣極大的宣布,很快便會向我挑戰!然後呢?在爾飛滋待了四個多月,便熬不住,主動退學。


    三歲小孩跌跤都懂得站起來,-隻是受了一點挫折,就爬不起來?!關韻茗,-未免太沒用了!」


    「住口!」她吼回去。


    應風笙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麽的紮痛她。


    誠如他所說,由小到大,她從沒遇過挫折,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把完全沒有失敗經驗的她,吹得站也站不穩。


    最後,她選擇躲在象牙塔裏,把一切傷害她、撕痛她的殘酷現實,全部拒於門外。


    直至應風笙到來,強迫的喚醒她,必須麵對血淋淋的失敗事實。


    「-是不是打算在這裏躲一年,然後風風光光的回台灣,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欺騙-的朋友、家人?-想得美!


    現在的媒體,最喜歡-這種由高處一下子跌到地獄的新聞。他們很快地就會聽到風聲,來到這裏-


    別忘了,之前,-可是頂著最年輕霓影雲裳的冠軍得主光環來米蘭的-想躲?無孔不入的傳媒絕不會讓-那麽安穩,我看-能躲到什麽時候?」


    「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關韻茗掩著雙耳,拒絕再聽他說出的殘酷話語。「我變成怎樣,關你什麽事?你給我回去!回去!」


    被最討厭的人,強迫去麵對自己失敗了的殘酷事實,她覺得很難受。


    「-放心,我一定會回去。一蹶不振的-,我也沒興趣再看一眼。隻是,我很後悔曾經說過想收-為徒-


    這樣的人,跌倒了,恐怕站起來後,還會再跌倒,所以,幹脆連重新站起來的力氣都省了。關韻茗,我告訴-,怕失敗比失敗更失敗,而-是我見過最失敗的人!」


    憤然說完想說的話,應風笙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見過關韻茗後,緊接下來的幾天,應風笙都待在飯店的總統套房裏,沒有踏出一步,彷佛在等什麽。


    他半躺在沙發上,手裏拿著半杯威士忌,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如果讓高進知道,我來米蘭,居然窩在飯店喝悶酒,他一定不放過我。」他笑了聲,頭一仰,喝盡杯裏的辛辣烈酒。


    這時,電話響起來,他隻好起來,走過去接聽。


    「我是應風笙。」他一邊應聲,一邊撥了撥額頭上稍微淩亂的發絲。


    來電者巴啦巴啦的說了一堆,應風笙的臉色倏然一變。


    連電話都來不及放回原處,他便像一支升空的火箭,疾速地跑離總統套房。


    「應先生!」飯店經理早在飯店一樓的電梯處,等待應風笙,電梯門一打開,經理馬上湊前,「看到您太好了!那位小姐她……」


    「她在哪?」他急切地問。


    「她不停地吵著要見您,但我們看她行跡有點可疑,所以,在查明她的身分之前,不敢讓她打擾到您--」


    「廢話說夠了沒有?」應風笙喝一聲,「說重點!她在哪?」


    「她不停地吵嚷,吵了好一會之後,便毫無預警地昏了過去,一時間,我們不知怎麽處理她,隻好把她帶到休……息室……然後,我們便通知您了……」經理被應風笙喝令得有點抖,說得有點斷斷績續。


    「還等什麽?還不帶我去休息室!」


    「是!」經理立即領命。「這邊請!」


    沉重的眼皮,以極緩的速度張開,首先躍入關韻茗眼簾的,是華麗的水晶吊燈。


    「醒了?」醇美得一如陳年佳釀的柔和男聲,在她床邊響起。


    她轉過頭,看到應風笙坐在床沿。


    「身體還好吧?」他問。


    她慢慢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他籲一口氣,心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來。


    「我……」關韻茗想說什麽。


    「-這個大白癡!在這種隻差沒下雪的大冷天,竟然衣衫單薄地跑來找我?!」溫柔的男音倏然一變為怒吼,鑽進她的耳膜,把她想說的話都震斷了。


    「醫生告訴我,-身體很虛弱,-一定很久沒有正常的吃過東西。醫生給-打了幾瓶點滴,-才回複一點人氣。還有,醫生說-都凍僵了,差一點點,-就得在醫院待好長一段日子-現在告訴我,-到底做了什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耳朵被他吼得嗡嗡作響,耳鳴作祟下,她蹙起眉頭。


    「-敢給我皺眉?我還沒皺眉,-憑什麽皺眉?」


    「我皺眉,是因為受不了你大聲嚷嚷!」關韻茗大聲反駁,可才一發聲,她便覺得喉嚨一陣火熱刺痛;嘴唇在同一時間,也傳來輕微痛楚,雖然沒有鏡子,但她也可以猜到,她的唇瓣因幹燥而裂開、滲出血來了。


    「長期沒喝水,喉嚨痛死也是活該!」應風笙一邊落井下石,一邊倒過一杯水,遞到她跟前。


    正想喝水,好好的滋潤早幹涸了的喉嚨,關韻茗自然是不會拒絕,她一手拿過,咕嚕咕嚕地喝完整杯水。


    「我警告-,-的嘴流血歸流血,可別流到我的床單上去。」他遞過一張幹淨的麵紙給她。


    唇上的血,總不能任由它這麽流下去,關韻茗隻好不情願地接過他遞上來的麵紙,輕柔地拭去唇上的血絲。然而,過度幹裂的嘴唇,一旦受到外力擠壓,痛楚便加倍而來。


    「痛!」她禁不住低呼出聲。


    「活該。」應風笙雖說她活該,但心裏卻掠過一陣心疼。


    「除了活該兩個字之外,你還有其他更好、更妙、更棒的嘲貶詞匯嗎?應大師。」她忍不住反諷回去。


    「看-精神蠻不錯的嘛!」他挑一挑眉,「三天前去看-,-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三天後,-反過來找我,還沒道明來意,便昏倒過去,鬧得整間飯店的人都人仰馬翻,最後還勞煩我抱-上來,叫醫生來看。醫生走後,我還得親自照顧。


    現在-醒了,便立刻來譏諷我。關韻茗,-知不知道什麽叫感恩圖報?我想,在-的字典裏,應該隻有『恩將仇報』四個字。」


    「是你……抱我上來?」她愣愣地反問,「你還……照顧我?」


    一連串想象不到的事,讓她的大腦暫時一片空白。


    「怎麽?想控告我對-性騷擾?」他揚眉,看著她。


    「……」想跟他道聲謝,但礙於個性、自尊,她又說不出口。


    彷佛能看穿她心底的天人交戰,他話題一轉:「-來找我什麽事?」


    原本低了下去的眸子,慢慢的抬了起來,她看著他。


    「三天前,你跟我說,『怕失敗比失敗更失敗』。你走後,我一直細想你這句話,想了好久、好久……也許,你這句話,說得很對。」她頓一下,「不過,你說:『-是我見過最失敗的人。」這個評論,我不認同。」


    「哦。」知道她還有下文,他隻是哦一聲。


    「因為,我會重新站起來,重新開始!我的挑戰書,你等著,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收到!」本來還有點散渙的眼瞳,在說這番誓言時,隱約閃過橙紅色的火焰。


    聞言,應風笙不語,表情沒什麽改變,唯獨優美的唇角,輕輕的往上揚。


    這三天,他一直足不出戶,或許,就是在等關韻茗幡然悔悟,跑來跟他說這番話。


    「別人的挑戰,我一向歡迎,怕隻怕到我退出服裝界時,我還等不到關大小姐-的挑戰書。」


    「我的挑戰書,你一定會在有效期內收到。我會讓你後悔專程來罵醒我這個難纏的對手。」


    她已經重重的在他麵前跌過一跤,她要扳回劣勢,讓他知道,她絕對有能力跟他並駕齊驅,甚至是超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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