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泓也摸不懂他這恩公的心思,隻道夢玦重義輕財,心中讚歎。他想了一想,道:“我們還是用陣法封閉住靈石礦的入口吧。”


    “為什麽?”


    “以我們的人手,還不足以開采靈石礦。再者,以我等修為,真的能護住這樣的靈石礦嗎?”薛泓歎道。


    大師兄道:“師父,我懂了。”


    宋恬點頭,她也讚同封閉靈石礦。開采靈石礦必然招惹禍端,他們沒有那麽多精力去麵對數不清的敵人。


    幾人商議完畢,便由薛泓設下禁製,壓製住靈氣,一切又重歸原樣。


    正午的金輝,照得磐石峰那塊禿石發亮,大師兄回過頭去,忽然又轉過身:“師父?”


    “苦寒,怎麽了?”


    “我們已經尋到了新的家園,何時建立新的宗門?”他滿懷激動道。


    薛泓設好陣法,看著徒弟們的神情,笑了笑,道:“今日起,我們便叫做‘磐石宗’,如何?!”


    “好!”


    兩位師兄齊聲歡呼,眼裏閃爍著激動的神采。宋恬輕輕笑了,她望著磐石峰,望著峰下的幾間小小的廂房,心生澎湃。


    十二年前,加入磐石峰時,她不再是無家可歸之人;


    今日,踏入磐石宗,她終於有了一片真正自由廣闊的天地。


    “不過,你們都知道,我一向不愛熱鬧,除了練劍,也無別的誌向。”薛泓道:“我們磐石宗,不設所謂堂主、峰主,不廣招弟子,我們,隻練劍!”


    大師兄道:“一如既往!”


    “對!”


    “那今夜飲酒慶祝?”


    幾人大笑:“妙哉!”


    ……


    傍晚時分,磐石峰下草堂,煥然一新。


    宋恬裁了紅紙,請師父寫了新聯,貼在了每扇門上。


    大師兄做了一塊新的匾額,師父提筆揮下‘磐石宗’三個大字,掛在了草堂前。


    他們已經給磐石峰曆任峰主上過香,告知他們,磐石峰不孝後代,已經離開七星劍宗,自創宗派了。還請前輩們吃好喝好,不要太計較。


    在西極的荒漠綠洲上,他們在努力紮根,努力修行。


    日漸黃昏,屋簷下的大紅燈籠亮起,小廚房飄香四溢。宋恬推開房門時,正巧瞧見夢玦也在屋簷下,負手望著遠處。


    她與夢玦各自的廂房,本就是一牆之隔,在此遇到,也不稀奇。


    宋恬本不想理他,但又覺得,既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何必如此刻意。她停下腳步,淡淡道:“夢玦,該吃晚飯了。”


    “知道了。”他輕聲道。


    晚風習習,霞光染紅大地,她隻覺得他的眼神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很不解。既然那麽看不上她,為何還要盯著她看?


    經曆了顏嵊一事後,除師門外的人和事,宋恬已經很少有情緒了。


    也許,隻是因為,夢玦勉強算是師門中人吧。


    她推開草堂的門,大師兄正滿麵笑容地上菜,白萩與桑竹,從地窖裏搬來了陳年佳釀。她找了個角落裏的蒲團坐下,隻聽身邊輕輕一動,夢玦也坐了下來。


    師父、師兄們,還有白萩,今日都很高興。


    宋恬從不願去掃了他們的興,況且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悶悶不樂。


    她舉杯,對著師門眾人道:“今日磐石宗建立,我冒昧了,先敬你們一杯。”


    眾人皆是一愣。


    這……也太不像她的為人了吧?


    還是薛泓先笑了出來:“今日難得阿恬開懷。來,我們碰杯!”


    他話音剛落,還未來得及舉杯,隻見宋恬已經飲盡了,她盈盈一笑,朝眾人亮出空空的杯盞。


    白萩吃驚道:“師姐的酒量這麽好嗎?”


    今日搬出的是磐石宗陳年老窖,據說是一百多年前埋下的,與尋常的酒水不同。大師兄也愣了一下,道:“師妹,吃菜,吃菜。”


    他們回過神來,都不提飲酒的事情,先吃菜。滾燙的鍋子端了上來,桑竹既心虛,又擔憂,問宋恬:“師妹,給你換上茶水如何?”


    “不換。”她的酒意已經上來了,雙頰微紅,連說話,都比尋常任性一些。


    夢玦默默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動,又強行壓抑住。


    熱氣升騰,遮住了她的眉眼,她的神情。


    酒壇子就在身邊,宋恬給自己滿上。


    她漫漫想了一想,自己似乎從未開懷暢飲過。在凡間時,她從不飲酒;來到磐石峰後,因一封偽造內容的書信,在痛苦中停頓十年,卻不知酒能消愁。


    那邊師父、師兄們開懷大笑,也忘了去留意她喝了多少。宋恬一盞盞續上,她的手再度放到酒壇上,忽然被夢玦按住。


    “不能再喝了。”他輕聲道。


    宋恬想,關他什麽事兒?她借著醉意,朝後望了一眼,看到燭光搖曳,拉長光影,與尋常不同。


    她笑著道:“我要練劍。”


    夢玦道:“練劍?”


    “嗯,此時光影,不同尋常,當然要練我的‘凝光劍法’了。”


    她喝多了還想著練劍,夢玦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道:“你喝多了,光影與尋常一樣,沒有變化。”


    “心意變了,就是變了。”宋恬搖搖晃晃起身,抬起手腕,凝光劍成形落入掌中。她道:“師父,師兄們,你們先喝著,我去練劍。”


    “小心些。”薛泓不忘囑咐,又轉頭道:“恩公,麻煩你跟著去瞧瞧,她喝多了,可別跌進水裏去了。”


    夢玦早已起身,一言不發的跟上。


    草堂外夜色如水,蜿蜒的溪流繞著磐石峰,倒映著柔和的月光,水麵波光粼粼。


    宋恬走到月下。


    她緩緩將劍橫在眼前,手輕輕撫過劍刃。她的手有些抖,但是心境,是格外的開闊、自由。


    一個受拘束的人,又怎能練成自在隨意的劍法呢?


    可她過去,恰恰被困住了。


    如今她掙脫出來,怎能不痛快?


    宋恬抬眸,夜風拂麵,月光變幻。今夜她的劍刃是銀色的,她眼中是光怪陸離的世界,心中是一片淨土。


    手裏的劍,是新的‘凝光劍法’。


    寂靜月色下,隻聞風聲、劍聲。


    夢玦看著她舞劍,心中壓抑許久的情感,正在一點點破土而出。他的眼神隨她而動,其實早在龍潭秘境,夢蒔花下相遇時,一切就注定如此了。


    他的情劫,可能比他想象中的,來的還早。


    他意識到這一點,也知道自己要避不開了,微微一歎。


    來了也好。


    過了情劫,就是飛升。


    夢玦再次用心去看劍。


    宋恬新的劍法,雜糅了心境,既暢快,又迷離。他不知道她在糾結著什麽,有些茫然。


    一套劍法練完,宋恬收起劍,酒卻沒醒。


    她抬起迷離的雙眼,看到屋簷下晃動的大紅燈籠,忽然想起一事,喃喃念道:“人生若隻如初見……嗬嗬……”


    夢玦心中酸脹,他扶住宋恬,道:“不要再想他了。”


    “我沒有想他。”她奮力搖頭,望著茫茫夜色,自言自語:“我隻是覺得,這句詩寫得極好。”


    宋恬不喜歡被人扶著,手臂一甩,將他的手丟開。她朝前走去,望著倒映在溪流裏的彎彎月牙,忽然回眸,直直地盯著他的黑瞳。


    夢玦猝不及防,耳側滾燙:“怎麽了?”


    “你當真很討厭我?”她問。


    這句話似是有些耳熟,他想也不想,當即道:“怎麽可能!”


    此話出口,夢玦細想還是疑惑,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你聽了誰的閑言碎語?是桑竹嗎?”


    宋恬搖頭,雖在昏昏沉沉之中,也不願給二師兄惹事:“沒,我隨便問問。”


    她的眼眸裏閃爍著星光,一邊笑,一邊朝廂房走去。


    夢玦望著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黑暗中,他看不到宋恬揚起的笑意,自個兒還在慍怒之中。他不知桑竹跟她胡說了些什麽,或許就是因為桑竹,才令她疏遠自己。


    宋恬喝了酒,練了劍,現在神思困頓,隻想休息。


    她推開廂房的門,回眸,見夢玦還在。


    “你還有話?”


    夢玦欲言又止道:“我……”


    他的心裏也很亂,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早點歇息。”宋恬回眸,盈盈一笑,再轉過身,將房門闔上。


    屋簷下,燭光中,夢玦默默立了許久,直至她的屋內漆黑一片。


    直至此時,他方才明白。


    他果然是,在劫難逃了。


    .


    如今的七星殿,隻剩下一位掌門,與四位峰主共同議事了。


    分別是落霞峰、長水峰、月明峰、青龍峰四位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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