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仲父?”


    嬴政沉默了一會,道:“你在宮中又亂認誰做阿姊?”


    “就是一位白發……”


    張嬰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嬴政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間扭曲,但他又仔細看過去時,嬴政就是麵無表情,好像剛剛的是他的錯覺。


    趙文擦了一把汗,白發?這裏麵的白發女子隻有趙太後一人。


    他真的完全沒想到張嬰居然會認太後為阿姊!


    這……這也太噗……荒唐了!


    他恨不得自己沒來過,害怕被陛下遷怒。


    趙文收斂好憋笑,一路小跑過來,快速道:“小郎君,這宮中最好不要亂認阿姊。你看,你喊陛……長公子為阿兄,總不好喚陛下的夫人們為阿姊吧。這,這輩分不妥啊。”


    張嬰道:“啊,我隻是用來拉進下……”


    “不可。”


    嬴政冷下來,“不必。”


    張嬰一愣,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仲父情緒有些失控的模樣。


    他剛準備開口詢問,就被趙文連著拉了兩下,趙文低聲道:“小郎君,陛下知道你來這兒,才急匆匆趕過來。這裏麵的事複雜著呢。”


    張嬰頓時閉嘴了,這裏麵的人該不會真是趙姬吧。


    哎,那以後還是避著點。


    不能傷仲父的心,仲父才是最重要的!要堅定地站在仲父這一邊!


    嬴政道:“扶蘇何在?”


    張嬰道:“唔,可能先回了?這得問那位……”


    “行了。”嬴政擺擺手,像是不想在聽任何“阿姊”,他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一會才道,“她喚你來做了什麽?”


    “……呃。”張嬰尷尬的一笑,不知道啊,對方完全被他帶偏了,他指了指旁邊調和的麵膜,“就這些,美護膚。”


    嬴政:……


    張嬰見對方眼神似乎危險起來,忙道:“咳,還帶我去了夏蠶房,對,還有這個。”


    嬴政微微蹙眉,一把拎起張嬰,道:“走。”


    ……


    夏蠶房裏的宮女們正在辛勤勞作,見到嬴政也隻淺淺行了禮,然後繼續做事。


    趙文見張嬰似有疑惑,低聲道:“陛下仁慈,愛重農桑,曾說過秋收、蠶月時節,不必拘禮。”


    “哦嗯。”張嬰點頭。


    這時,


    張蒼忽然搖了搖頭,低聲道:“農戶耕地,還能吃上。養蠶人養一輩子,卻也穿不上一次綾羅綢緞。幼時我奢望,但現在,我反而不喜穿綾羅綢緞。”


    張嬰看向張蒼,開玩笑道:“嘿嘿,還是穿吧。若是官吏貴族們都不穿,養蠶人豈不是沒了收入。”


    張蒼不怎麽讚同地扭頭道:“可大秦讓所有人都可以穿絲綢衣,豈不是對養蠶人更好……”


    說到一半他瞬間意識到不對,低聲嘀咕道,“不,好像不對。綢緞是被看作貴族的身份象征,所以才賣的貴。一旦大秦黔首都能穿,貴族會立刻拋棄綢緞而買別的布匹,絲綢降價,購買者變少,那麽養蠶人生活反而會糟糕。可是為何呢?若是強行要求的話……”


    張嬰眼見著張蒼越念叨越瘋魔。


    他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道:“啊這,張郎官,我剛剛也是說笑的,大秦缺布匹,布匹都能做銀錢,若整個大秦都可以賣,光那些商戶的購買力也足夠養蠶人活了。


    這就是簡單的供求關係,有需求就會有市場!”


    張蒼猛地一怔,對啊,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沒了貴族,還有商戶。


    山東郡縣是沒有證據,但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啊!


    他能不能借用這次交易,試著用創造一個證據?


    讓他有理由派人調查的證據。


    可要如何創造呢?


    張蒼總覺得有靈感,但又缺了靈光一閃。


    他想了許久,直到嬴政即將牽著張嬰離開,他忽然看向張嬰,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小郎君,你知道隱田嗎?”


    “知道一點。”


    張蒼沒說山東郡縣,而是改為某某搞了隱田的商戶,買羊毛做交易的事,並且道:“有辦法測算隱田嗎?能找到隱田的證據嗎?”


    趙文一臉震驚。


    張郎官瘋了嗎?


    居然問一個這麽繞口的問題。


    小郎君再如何神童,也不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的,之前是我想差了。”


    不等張嬰回答,張蒼反而先一步開了口。


    他終於知道缺失的那一點是什麽了,不是靈感,而是“錯誤”。需要考慮的條件太多,壓根算不出來。


    他麵露苦澀,搖了搖頭,“是我之前……”


    張嬰小手摸了摸下巴,道:“若隻要大概證據,也不是不行呀。”


    眾人:!!!


    第99章


    “什麽!你剛剛說什麽?”


    “就……也不是不行。”


    “真的嗎!我沒聽錯!”


    張蒼立刻蹲下來,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小郎君你是認真的,不是在哄騙我,絕無半點虛言。”


    張嬰被對方的態度驚訝到了。


    他想了想,謹慎地給了一個更保險的回複,道:“隻能在對比之後,勉強算個證據,無法測算。”


    “嗯嗯嗯!”


    張蒼更是腦袋點點得飛快,滿眼期待的看著張嬰道,“小郎君,你展開說說。”


    四周靜悄悄。


    張嬰注意到趙文幾乎是豎起耳朵,連嬴政的眼神也變得很專注。


    他下意識追問了一句,道:“你問的是,找出‘用羊做交易的商戶’擁有隱田的證據,對吧?”


    “對對對!哎呀,小郎君你別賣關子了!你就直說了吧!”


    張嬰嘴角一抽,他不是為了賣關子,隻是見大家如此嚴肅,他害怕會錯了意鬧了個大烏龍。


    他伸出小手手,道:“我也是劍走偏鋒想的一個辦法,不知道可不可行。想證明貴族有隱田,可以試試證明,他們的土地創造了出遠超過,上報給官府時土地數量所能創造的財富。舉個例子,假設這個貴族擁有十畝地。”


    “小郎君,普通農戶都有百畝……”


    “是假設!數據小點好計算!”張嬰衝張蒼揮了揮小手,見對方點頭,才繼續道,“假設貴族擁有十畝地,但他上報給官府的隻有一畝地。其他九畝地都是隱田。


    每畝地生產三鬥糧食,每年隻向官府交一畝地,也就是兩鬥糧食的稅給國家。


    若你找到,他每年九畝地的糧食產能,也就是27鬥糧食的證據,是不是就能證明他有隱田。”


    這話有些繞,但張蒼聽明白了,點頭,為難道:“是這個道理,但很難證明,因為土地生產的糧食有陳糧、糧市、自我消耗等,流通性太廣太雜,他們總有理由……”


    “對,不光是糧食,若是那些貴族用田地做牛、馬生意,我這個方法都不行。”


    張嬰補充道,“但羊、羊毛衣和羊毛線不一樣。它們出現不久,特別顯眼,沒辦法儲存,也不可能內部消耗太多。


    假設貴族決定養羊來做羊毛的買賣生意,假設每一畝地的草足夠養一頭羊。那麽他一年可以多養九頭羊。


    這九頭羊會產生羊毛,羊肉等等,總要賣出去一部分,必然會經過關、市,那麽我們可以通過查他的關市之稅,充當證據。


    當然,隻能預估出這家貴族最少占據多少田地,因為他可能隻拿出三畝來養羊。


    反正隻要他做了,光這留下的關市之稅就能作為額外增產的證據。”


    張蒼眼睛一亮,接話道:“沒錯。隻要流通到市麵上,必然會牽扯到市稅。在他們上繳田稅不變的情況下,多出來的市稅,足以證明他們有隱田。”


    但很快,他又微微蹙眉,道:“這是最理想的狀態。若那些商戶不自己養羊,隻從羌族購買羊毛來交易的話,怎麽辦?”


    張嬰伸出小手搖了搖,道:“不行。要通過關市之稅來證明隱田,那這隱田必須能用上,能扯上關係。若他不牧羊,我之前給的方案都不成。”


    張蒼眉頭緊鎖,道:“哎,可羌族那麽多羊毛,他們何必自己養。”


    “那就看市場了。隻要羊毛線、羊毛衣的市場需求量大,市場一直在,即便他們最初是從羌族購買羊毛,但這一路輜重、關稅得多出多少錢。他們會算計成本。遲早走上自己養羊的路子。”


    張嬰想了想,還多補充了一句,“不過也要盯著他們,世家貴族應該有很多方法可以避稅,若是不提前盯著,


    就沒戲了。”


    “這個自然。如果他們敢偷稅漏稅,更好,直接抓現成的證據。”


    張蒼眼睛又是一亮,居然忍不住從兜裏掏出小刀筆,沾了點指尖血,就在衣袖上刷刷刷記錄,看他那滿臉潮紅的模樣,應該是在記錄靈感。


    張嬰瞅著對方還在淌血的指尖,後脖頸縮了縮。


    等張蒼激情滿滿地記載完,他收好小刀筆,忽然道:“小郎君,我還有一點好奇,若按照你假定的條件,有關山之稅,是不是還能估算出對方有多少畝隱田。”


    張嬰嘴角一抽,怎麽漸漸的變成了一個數學題。


    他想了想,道:“唔。想要估算多少畝地。除了之前的條件,你還得知道一畝地的草料能養活幾隻羊。這個可以去問問羌族,他們成天牧羊應該心中有數。不過,這算了沒什麽意義,是誤差很大的估算,而且也隻能估算個最低值。”


    “對!這個條件也得考慮進去!還有關稅稅收,不同地域的關市之稅是不一樣的。要怎麽具體測算……”


    張嬰聽著張蒼開始羅列大秦的關稅製度、以及運輸輜重的損耗數據等新的已知條件,然後再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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