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驚天大消息很快傳到京城。


    由於三通錢莊往南方擴張,搶了很多生意,盤踞在南方多年的浙東派錢莊趁機反擊,他們在暗中以一成的高額補償,專門吸收三通錢莊的銀票,然後雇傭人去三通錢莊排隊,兌換現銀。


    錢莊的收入主要來自於兩部分,第一部 分是兌換時的“貼水”。比如把銀換成銅錢,把銅錢換成銀子,把銀子換成便於攜帶的銀票等等,這一部分貼水是錢莊收入的小頭,是用來方便客人的。


    錢莊的收入大頭來自與第二部 分,那就是通過吸納客人的閑散銀子,以銀票作為給付憑證,把現成的金銀聚集起來,積少成多,積沙成塔,借貸給其他商人,來收取利息,賺個差價。


    這個利息差價才是錢莊收益的大頭。


    但是,從借貸現銀,到收回本金和利息,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短則一年,長的連十年都有!


    而客人一旦拿著銀票來錢莊兌換銀子,錢莊必須立刻拿出銀子給客人。


    一般情況下,錢莊都是存銀子換銀票的多,拿銀票兌換銀子的少,這樣錢莊就可以把其中的“差價”拿出去借貸給商人,收取利息。


    倘若在很短的時間內,客人都拿著銀票去兌換現銀,無人往裏頭存銀子,那麽就會形成擠兌現象,把地庫現有的銀子榨幹。


    到時候放出的借貸因期限太長無法及時收回本金和利息,再強大的錢莊,也會在擠兌中倒閉。


    浙東派錢莊就是利用這一點,高價吸收三通錢莊的銀票,故意雇人排隊兌換現銀,這是錢莊之間常見的商戰手段。


    但是老百姓那裏曉得這些啊!他們看到錢莊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三通錢莊”的鏢銀失竊案鬧得滿城風雨,“三通錢莊倒閉了!”的謠言滿天飛。


    種種誘因之下,看到人們都在排隊,家裏有三通錢莊銀票的老百姓也跟著排隊,兌換現銀——萬一真的倒閉了呢?手中的銀票就成了廢紙!一生的積蓄化為虛無。


    好比六百年後,各種網紅的奶茶店、網紅店等等門口排大隊,路人本來不想賣的,但是若恰好沒有急事,一般路人看到排大隊,就有一種“來都來了”、“大家都在排隊我也排一下”的從眾心理,也跟著排隊。


    如此這般,各個三通錢莊前門排隊兌換現銀的隊伍越排越長,民眾越來越恐慌,前來擠兌的隊伍就越長,最長的隊伍就是三通錢莊的總店,從棋盤街一直排到了紫禁城承天門門口!


    連弘治帝都被驚動了,下令限期破案,莫要在民間製造更大的恐慌。


    鏢銀失竊案不出意外的到了陸青天手上。


    陸青天憑借多少年的經驗,判斷如此龐大的銀子消失,一定有人裏應外合,團夥作案,要先揪出內鬼,再通過內鬼順藤摸瓜,找到團夥,再找到失竊的銀子。


    陸青天聰明絕頂,他想到了一個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讓內鬼自己“站”出來。


    陸青天先召集三通錢莊趙錢孫三個大股東開會,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首先,你們要立刻秘密籌集四萬五千兩銀子,把這些銀子都放在通州港的大船上,貼上我們順天府查封的封條。”


    當時還是刑名師爺的寒江獨釣將封條遞上來。


    “其次,我在碼頭上宣布,因盜賊團夥內訌,有人向官府投誠,交代鏢銀被劫所在,自此,三通錢莊鏢銀失竊案已經告破,所有鏢銀物歸原主,我們順天府提刑所會在碼頭將髒銀當場清點,交接給你們三通錢莊。”


    當時趙老太太立刻明白了陸青天的用意,“陸推官的意思,是先安撫民心,平息恐慌,三通錢莊不會倒閉,讓他們不再排長隊擠兌。”


    “沒錯。”陸青天說道:“趙老板最好就在當天臨時增加十幾個銀票兌換點,以我的經驗,排隊的隊伍越短,想要排隊的人就越少,擠兌風波就會盡快結束。”


    先安撫民心,再破案。


    錢老板和孫老板也表示支持,錢老板說道:“如此甚好,四萬五千兩銀子我們三個人可以在一天拿出來,如果這些銀子能夠讓客人不再排隊擠兌,三通錢莊能夠繼續生存下去。即使將來揪不出內鬼,找不到髒銀也無所謂了。”


    孫老板也說道:“沒錯,隻要錢莊還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些銀子遲早都能賺回來。”


    順利的話,一兩年就能賺回來,就當破財免災了.


    趙老太太也點頭支持,不過她還有一些顧慮,說道:“可是,浙東派錢莊那邊恐怕又要雇人排隊,增加的銀票兌換點人數怕也不會變少。”


    陸青天說道:“我會和浙東商會打招呼,浙東人在京城的案子我也破過不少,他們會給我幾分薄麵。這一次鬧的動靜太大,都驚動了皇上,對你們雙方都不好。”


    做生意的,誰敢明目張膽的和朝廷對著幹啊!


    本來商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這次浙東派錢莊把動靜弄的太大,想一口把三通錢莊給吞下來,殊不知惹怒了天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了朝廷撐腰兜底,趙錢孫三大股東齊齊表示,會按照陸青天說的辦。


    陸青天說道:“在平息擠兌風波的時候。我們會細查所有與此案相關鏢師的底細,並暗中跟蹤走訪,內鬼與團夥裏應外合,無非是為了錢,總會露出馬腳的。“


    這是陸青天想出來的獨特的手段,先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然後再破案,對於受害者而言,保住生意比破案更重要。


    對於下達“限期破案”的朝廷而言,社會穩定也比破案更重要。


    一個月的跟蹤排查,陸青天發現三通鏢局的王總鏢頭有重大作案嫌疑!


    王總鏢頭今年五十出頭,負責鏢局的大小事務,之前沒有人懷疑他的忠誠,因為他除了是三通鏢局的大當家,他還有一個隱藏身份——那就是趙老太太的情人。


    王總鏢頭在二十出頭時就跟了坐產招夫的趙老太太。


    剛開始,隻是趙老太太身邊的保鏢,出生入死的保護,數次舍命相護,得到了趙老太太的信任,還爬上了趙老太太的床榻。


    雖然沒有名分,但是趙老太太給了王總鏢頭事業,她一手扶持王總鏢頭組建了三通鏢局,王總鏢頭成為京城新富豪。


    趙老太太也通過王總鏢頭的手,一直牢牢把握著三通鏢局的經營權。


    本來是各取所需的事情,但是趙老太太沒有什麽“白頭偕老”之類的觀念,她無論是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還在案發那年的七十一歲,她永遠隻喜歡和年輕人睡覺。


    趙老太太就是如此專一,永遠喜歡同一種類型的男人。


    五十歲的王總鏢頭廉頗老矣,那啥還行,但身體已經不新鮮了。趙老太太的新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鏢師——正好和當年王總鏢頭上位時是一個年齡。


    趙老太太是個慷慨的老板,新歡上任,當然要給人家一些好處,於是把護送五萬兩銀子的任務給了新歡。


    作者有話說:


    趙老太太雖然出場就死了,但她旺盛的生命力,對金錢,對欲望毫不掩飾的探索與追逐,至死方休,如此鮮活的一生。?


    第73章 反間計青天滅河匪,為過繼夫妻撕破臉


    王總鏢頭不服氣啊,覺得趙老太太遲早要要逼他把總鏢頭的位置讓出來,給新歡騰位置, 就像騰挪出床榻的位置一樣。


    於是, 新歡第一次做大買賣,就“出事”了。


    王總鏢頭畢竟是三通鏢局元老級的人物,押運五萬兩鏢銀的鏢師們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


    十艘大船在夜裏停靠運河滄縣碼頭時, 為了慶祝明天就到通州,鏢師們喝了一點點小酒,還頻頻給新歡鏢師敬酒。


    當然, 酒裏是摻了東西的, 當晚鏢師們睡的很沉,並不曉得有人用磚頭調換了同等重量的銀子。


    次日, 鏢師們和船老大們見大船的吃水線沒有變動,就沒有起疑心, 十艘大船開往通州。


    王總鏢頭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他是如何露餡的呢?


    依然是內訌。


    王總鏢頭與盤踞在運河附近的白洋澱河匪們合作, 裏應外合, 原本隻是想給新歡使個絆子, 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五萬兩而已, 三通商號頂多一年就賺回來了。


    但他沒有想到商戰如此殘酷,三通錢莊們排長隊, 被紮堆擠兌, 差點倒閉了。


    不僅如此, 就連約定好屬於王總鏢頭的那份也被吞了, 不僅如此,白洋澱河匪還威脅王總鏢頭,他若不閉嘴,就一起死。


    因為他有這個致命的把柄在白洋澱河匪們手裏,諒他不敢跟趙老太太說實話。


    這一威脅,就被暗中監視的陸青天發現了。


    起初,陸青天隻是猜測,因為趙老太太性格豪放,為了找回鏢銀,她把自己的床笫之事一一道來,毫不隱瞞。


    男人和錢相比,趙老太太更愛錢。現在新歡出事,在鏢局抬不起頭來,她就對舊愛起了疑心。


    如此,王總鏢頭就成了陸青天重點“關照”的嫌疑人,因為無論為錢還是為情,王總鏢頭都十分可疑。


    陸青天和王總鏢頭麵對麵談,如果王總鏢頭迷途知返,願意配合官府追回髒銀,他可以作保,讓王總鏢頭體麵的“歸隱”。


    倘若不配合嘛,王總鏢頭一世英名沒了,晚年也會在窮困潦倒,吃一輩子牢飯。


    王總鏢頭選擇了前者。


    王總鏢頭按照陸青天的計劃,以“再幹一票大的”為理由,和白洋澱河匪們重新聯上了。


    貪婪是永無止境的,原本河匪都打算金盆洗手,分錢不幹了,這些銀子他們三輩子都花不完。


    在金錢的誘惑下,大家一致決定“幹完最後一票就金盆洗手”,卻不知他們已經被朝廷剿匪的軍隊包圍了。


    白洋澱剿匪,朝廷大獲全勝,繳獲全部贓款。


    王總鏢頭也參與了剿匪,戴罪立功,殺了三十個河匪,自己也身受重傷,最後以養病為由,功成身退,離開京城……


    “看完了?”陸善柔問。


    “嗯。”魏崔城點點頭,問:“那個……新歡後來怎麽了?”


    陸善柔說道:“剿匪的時候戰死了。”


    一個傷病纏身退隱,一個英年早逝,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陸善柔拿回了手稿,然後扔進火盆裏燒了!


    魏崔城十分惋惜,“為什麽燒了?你辛辛苦苦寫出來,怪可惜的。”


    ”怎麽沒人看,你不就看過了?我本來就是寫給你一個人看的。”陸善柔說道:“這件事鬧的太大,而且鏢銀失蹤的錢莊就這麽幾個,無論我如何更改地點和名字,包括結局,人們一眼就能看出是三通錢莊的故事,所以這個故事必須燒掉,不能加入《陸公案》。”


    對於魏崔城這種公案小說書迷而言,“寫給你一個人看”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給你一個人看,還有一個原因。”陸善柔拿著火鉗,撥了撥燃燒的書頁,勢必都要燒成灰燼,一點痕跡都不留,低垂著眼眸說道:


    “就是個白洋澱河匪窩子,死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投降了,最後判了流刑,發配到邊塞充軍。”


    魏崔城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這些發配充軍的河匪,就是製造你們陸家滅門案的惡徒?”


    文稿已經燒完了,陸善柔用火鉗撥亂了一頁頁黑色的、如蟬翼般的灰燼,“是的,有三個人是當年白洋澱的河匪,後來從邊塞逃走,加入了報複我們陸家的團夥。”


    陸善柔把魏崔城當成了自己人,覺得有必要告訴這個陸家的女婿。


    原來趙家和陸家還有這個淵源,他們甚至有過共同的仇人,文虛仙姑和陸善柔成了好朋友,趙四錢和寒江獨釣成了知己。


    魏崔城頓時理解了為何陸善柔在今天寫下這個案子給他一個人看,原來是兔死狐悲,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家的滅門案啊。


    魏崔城環顧四周無人,膽子肥了些,一把握住了陸善柔的雙手,“你放心。”


    雖隻有這個三個字,陸善柔卻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說道:“我放心。”


    四目相對,目光就像蜂蜜,又甜又黏。


    一樓靈堂裏,趙四錢哭了一場,贅婿趙如海朝著她使了個眼色。


    趙四錢止了淚,跟著趙如海來到一個僻靜的房間,“什麽事?”


    趙如海問道:“那幾個老東西今天下午過來,是來逼我們分家的吧?”


    趙四錢說道:“這事我和大哥已經商量好了,等二哥回來再說。”


    趙如海忙說道:“趙家的股份不能分!否則,就會變成小股東,大哥年紀大了,大房子女眾多;二哥一直在南邊;三房已經絕嗣,隻有你能夠獨當一麵,繼承趙家的股份,我相信母親的遺囑也是這樣寫的,她若不看好你,怎麽會在病中將一切都交給你打理?為今之計,是要盡快找到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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