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西殿時,陸善柔瞥了三通鏢局護送的龐大的官員車馬隊伍。


    心道:這個官帶著那麽多的箱籠,想必是個貪官,搜刮了不少銀子。


    正思忖著,一群人往西殿這邊湧過來!


    魏崔城還沒有忘記算盤刺客的所作所為,保持警惕,往後退,將陸善柔護在身後。


    這群人的目標並不是陸善柔,而是西殿裏躲避冰雹的歸鄉官員。


    待他們走近了,陸善柔看到這群人手裏拿著萬民傘和一雙靴子,便知道他們要什麽了。


    他們要離開的官員脫靴遺愛。


    脫靴遺愛,就是當地的父母官們離開這個地方,當地喜歡這個父母官的百姓會送萬民傘送別,還有脫掉官員的舊鞋子保存起來的風俗習慣。


    甭管這個官員有多麽混賬,當地總有受過好處的本地人,所以幾乎每一個父母離任時都會有人搞脫靴遺愛,否則,這個官員會很沒麵子,說出去會被人笑話。


    果然,裏頭傳來官員故意掙紮推脫的聲音,“哎呀呀,大家的熱情讓我很感動,我今天都脫了八雙靴子了,再脫下去,我就沒鞋穿啦!一路走,一路被百姓們攔住轎子,非要給我脫靴遺愛,否則就不放我走!”


    “結果從早上走到現在,從順天府衙門到了昌平縣城隍廟,送別的百姓是絡繹不絕啊,慚愧,慚愧。”


    脫靴遺愛的百姓們連忙說道:


    “宋推官明察秋毫,清正廉潔,我們才會爭著搶著給宋推官脫靴遺愛。”


    “就是就是,有您這樣官,才有我們這樣民,今天就是下著冰雹,我們也要趕過來給您脫靴遺愛啊!”


    雖然官員口口聲聲說“慚愧”,“不敢當”之類的話,還是乖乖的被百姓脫了靴子。


    陸善柔和魏崔城看著西殿脫靴遺愛的熱鬧,對視一眼,心道:這個宋推官應該就是剛剛從順天府推官這個“蘿卜坑”裏拔出來的“蘿卜”。


    這個肥差被沈金柄搶走了,想必脫靴遺愛的宋推官心有不甘?


    陸善柔眼珠兒一轉,有了個好主意,她大聲說道:“是那個蚊子官住在城隍廟的寢殿啊?好大的官威!寢殿那麽大地方,憑什麽他一個人占著,不讓我進去遊玩?”


    魏崔城會意,默契的大聲回答:“是剛來的順天府提刑所沈推官!他剛剛從外地過來上任,按照規矩,得在城隍廟裏住一晚!”


    陸善柔假裝是個驕縱暴發戶,說道:“那也不能一個人霸占整個寢殿啊,我是在城隍廟捐過香火錢的!給了錢都進不去,我不服氣!”


    魏崔城勸道:“算了算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別往人家火頭上衝,去正殿吧,正殿好玩。”


    魏崔城拉著陸善柔走了。


    這一幕被脫靴遺愛的宋推官聽到心裏去了。


    他在這個位置撈錢撈的正歡呢,三年考滿,不知是誰使了絆子,德行考了個下等。


    論理,這個考滿結果,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的,宋推官找個身體抱恙的理由,遞上辭呈,體體麵麵的離開,還能落個脫靴遺愛、將來再謀機會起複。


    現在,得知沈推官就在城隍廟裏住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那一定是沈推官的後台在背後使壞,我的考滿會變成這個結果嘛。


    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


    斷人前途,如滅人滿門。


    宋推官心中不服,他整了整衣服,說道:“走,咱們去寢殿會一會這個沈推官,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有多旺!可別把自己給點著咯!”


    看到宋推官帶著幕僚們往寢殿方向走去,陸善柔“奸計得逞”,很是開心,狗咬狗最好玩了。


    兩人在西殿“點完火”,走到正殿時,秋雨已經停了,攤販們收拾著貨物出去繼續擺攤,賣雨傘的追過去攬客,“半價!半價要不要?”


    客人說道:“不要不要!剛才你獅子大開口,要一吊錢一把破傘,現在不下雨了,你送我我都不要!”


    賣傘的說道:“嫌貴你可以不買啊,為什麽說我是破傘?你隨便打開一把傘,若有一把是破的,我給你一吊錢!”


    賣傘的和客人扯皮,在門口大吵特吵,最後打起來了!


    客人把賣傘的貨攤一推,嘩啦啦掉了一地的雨傘。


    賣傘的拿起一把雨傘就打過去,客人身形敏捷,抱著頭往後殿狂奔,賣傘的一路追過去。


    前殿裏,出殯的也在和一家辦喜事的吵架。


    辦喜事的人家說道:“你們出殯能不能注意點?紙錢都撒到我們花轎的轎頂上了!”


    辦喪事的人家說道:“你管天管地,還管我們什麽時候出殯?我們家算的吉日吉時,就是這個時辰,遇到了冰雹,我們也沒法子,剛才刮了一股邪風,把紙錢吹的到處都是,你要怪,就怪風吧!”


    辦喜事的人家說道:“你這個人,蠻不講理,你不在城隍廟裏拋灑紙錢,風能卷起來?”


    出殯的人家說道:“都跟你說是風刮起來的,你怎麽就揪著不放呢?紙錢單是刮到你家花轎上了嗎?另外三抬花轎上也有,人家怎麽不說話?就你家事多!”


    辦喜事氣得擼起袖子,“人家不說,你就有理了?就是風刮上去的,你就不能出麵道個歉?”


    出殯的人家本來心情就不好,聞言也卷起來喪服衣袖,“我解釋了啊,說是風刮的,你非不聽,說我亂灑紙錢,這是城隍廟,誰敢得罪城隍爺,在他廟裏搗亂?你想打架,我奉陪,有種咱們出去打,別惹城隍爺不高興。”


    “打就打,怕你啊!”


    兩人罵罵咧咧,走出城隍廟,兩邊的吹鼓手、轎夫、媒人等等連忙跟著出來,趕緊拉的拉,勸的勸。


    “算了,乘著雨停了,咱們趕緊走吧,沒得耽誤了吉時下葬。”


    “我們是來辦喜事的,何必觸這個黴頭,忍一忍,一切等把喜事辦完再說。”


    如此這般,方把兩邊都勸了回去。


    轎夫們回去抬花轎,一個媒人說道:“錯了錯了!轎頂有紙錢的是咱們家的,那個個子高的,快去把紙錢拿開!”


    又有媒人說道:“抬錯了!這頂鳳轎才是!沒看出來這個轎門上沾了水嗎?”


    又有樂匠氣得大喊:“那個吹嗩呐的!《大出殯》你吹成《鳳求凰》了!喪事喜事你分不清啊!”


    更離譜的還有個胸前掛著一匹紅綢的新郎,愣是被媒人從馬上拖了下來,“你騎著馬瞎跑什麽?你不回頭看看,這是咱們家新娘的花轎嗎?娶錯啦!”


    眾人一陣哄笑,新郎嘟嘟啷啷:“四個花轎都一樣嘛,還有你們媒婆穿衣打扮也差不多,不仔細看誰能分得清。”


    按照規矩,喪事若撞到喜事,應該讓辦喜事的先走,因為新人是最“凶”的,連死人的煞氣都鎮不過,死人都得讓著新人。


    所以,四抬花轎先走,抬棺材的最後走,吵吵嚷嚷,怪熱鬧的。


    陸善柔和魏崔城本來想回客棧,看到這麽一出比戲文還熱鬧的場麵,就留在旁觀,看完了整場大戲,還意猶未盡。


    陸善柔說道:“這樣亂哄哄的,要是抬錯了花轎,嘖嘖,還不知如何收場。”


    作者有話說:


    各位可以開始下注了,本章出場的人物中,誰會死?誰是凶手?第一個猜對的送1000點大紅包。


    我以前不懂脫靴遺愛是什麽意思,還以為是十八禁哈哈哈哈,後來看了明代的一些話本小說,裏頭有描寫地方官員脫靴遺愛的場麵,才曉得自己一直理解錯了……?


    第88章 城隍爺雕像有乾坤,風月場瞬變修羅場


    因忙著看熱鬧,陸善柔和魏崔城本該第一對離開城隍廟的,卻成了留在前殿最後的人。


    陸善柔玩笑說可能會抬錯花轎, 魏崔城說道:“不至於吧, 再怎麽盲婚啞嫁,身邊陪嫁的丫鬟婆子們不會認錯自家小姐。”


    陸善柔說道:“普通老百姓怎會過著呼奴喚婢的生活?新娘子嫁過去,倘若送親的人喝多了沒有留意、媒婆隻顧著要錢,誰還管新娘什麽樣子呢。何況新娘的妝容都差不多, 臉上的粉比牆皮還厚,紅嘟嘟的唇,臉頰上是猴屁股般的胭脂, 乍看去長的都差不多。”


    當了兩次新娘, 陸善柔明顯很有經驗。


    魏崔城很認真的說道:“我絕對不會認錯我的新娘。”


    陸善柔附耳說道:“那得脫光了才能認出來。”


    魏崔城指著廟裏城隍爺中山王徐達的雕像,“城隍爺聽著呢。”


    陸善柔說道:“聽了也無妨, 男歡女愛,人之常情。何況城隍爺也是有老婆子女的, 否則大明的徐皇後是怎麽來的呢?”


    反正說不過未婚妻,魏崔城幹脆閉嘴。


    這時賣雨傘的攤販回來了, 將散落在地上的雨傘收到貨擔裏, 還嘟囔道:“真是見了鬼了, 明明看著那個狗日的跑到後麵的宮殿, 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影, 不曉得跑到那裏去了——兩位,你們有沒有看見跟我打架的人從大殿裏跑出去?”


    陸善柔說道:“我們光顧著看紅白喜事去了, 沒留意。”


    攤販說道:“定是混在紅白喜事的隊伍裏跑了, 我還傻傻的在後麵找半天。”


    魏崔城看著貨擔裏的雨傘, 擔心出行時又下雨, 就問道:“雨傘多少錢一把?”


    賣傘的攤販說道:“賢伉儷一起出門遊玩,應該是同打一把傘吧,那就買一把六十四骨的大傘,給你們便宜點,六十文吧,給我在今天的夜市開個張。”


    攤販遞過來一把傘,黑色的油布,桐油刷的很嚴實,六十四根紫竹做的傘骨,撐得穩穩當當,刮風也不怕,寬大的傘麵,別說是給兩個人遮雨了,就是三個人也能護得住。


    這個價格很公道,比京城便宜多了。


    魏崔城給了六十文,攤販謝過,他清點貨擔的雨傘,“怎麽少了兩把?唉,肯定是乘我不在時被人順走了,今天真是倒黴。”


    攤販跪在蒲團上拜城隍:“城隍爺啊,求您大顯神威,讓偷傘的賊倒大黴吧!”


    攤販還數了七文錢,投進了功德箱。然後挑著擔子走了。


    陸善柔看著神壇上城隍爺的雕塑,若有所思。


    魏崔城說道:“我們回去吧,天都黑了。”


    陸善柔指了指神壇上的某處,低聲道:“那裏……有腳印。”


    魏崔城順著陸善柔所指引的地方看去,紅漆的神壇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香灰,是冰雹時刮起一陣怪風時,從香爐裏吹到神壇上去的。


    有香灰在,一個個腳印就很清晰了,隻是下雨的天氣,光線昏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陸善柔剛好是個細心的人。


    魏崔城附耳說道:“從腳印的大小看,好像是個女人。”


    陸善柔朗聲說道:“什麽人躲在城隍爺身後?你已經被我發現了,不必藏頭露尾。”


    城隍爺雕像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魏崔城的手放在了腰間的兵刃上。


    一個新娘打扮的少女從雕像後麵走出來了!


    她的臉果然如陸善柔所說,塗得死白,簡直比紙人還白。


    嘴巴塗成櫻桃小口,臉上的腮紅就像猴屁股。


    入夜突然看到這樣打扮的新娘站在神壇上,看得人瘮得慌,寒毛直豎。


    “你……你先下來。”陸善柔說道。


    新娘一邊走下神壇,一邊摘下發髻上的頭麵首飾,脫下大紅通袖袍,裏頭穿著一件白綾襖,盈盈一拜,說道:


    “兩位,實不相瞞,我是乘著花轎躲避冰雹逃婚的,我看兩位都是麵善之人,求你們莫要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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