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沒有,他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她,霄朗的眉目間似有萬千鬱悶無奈。


    曲泉閣一時變得寂靜。


    窗外的垂柳在秋風細雨下發出婆娑聲響,送來一陣綿綿濕意。


    楊世醒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斂目抿唇,輕笑著逸出一聲歎氣。


    “我就知道……所以我才說,時機未到。”


    阮問穎疑惑不解:“這種事情也需要時機嗎?”


    “我以為——”她有些羞赧地低下頭,抬手掩飾性地繞過一縷耳邊的發絲,輕聲道,“隻需要情之所至就可以了……”


    “當然需要時機。”對麵人的聲音聽上去很自若,仿佛在回答著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就是不知他心裏如何作想,是否也像麵上這般泰然鎮定。


    “我知道你心裏對此有所猶疑,所以你放心,那些……咳,情不自禁之事,在成親之前,我是不會對你做的。”


    阮問穎其實有些不明白,什麽樣的事算情不自禁。


    因為照古禮舊製來說,他們這般獨處親熱已是大大地違了禮製,比如在那本陽聖皇後所寫的書裏,他們的舉動就是不對的,該為此感到羞恥。


    但若按時下的風氣,這點行徑又不算什麽了,像他們這等人家,雖不比田間阡陌來得自在,也多有尺素傳情者,隻要不鬧出珠胎暗結的事情,一般都不會太過惹人在意。


    ……說起來,這珠胎暗結是怎麽做到的?還有成親生子,這兩個詞的意思她都知曉,但要說具體指的是什麽,她就一頭霧水,全然弄不明白了。


    莫非,楊世醒口中所指的就是這件事?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阮問穎的臉就克製不住地燒紅了大半,心裏且驚且羞,不知道該拿什麽態度來麵對他,又想詢問他是不是這個意思,又覺得難以啟齒。


    最終,她決定當做什麽也不懂,揭過這一篇,直白而又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上回張禦廚不是說,快要研製出天下第一蜀菜了嗎?目前進展如何了?”


    楊世醒非常善解人意,和她一起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還是那樣,把心思都花在了菜品以外的地方,菜是好菜,但不能說是蜀菜。”


    “不過他照著之前外祖母送來的方子研製出了一款別有風味的糕點,你應該會喜歡,要不要嚐嚐看?”


    “嗯,好……”


    ……


    離宮回府之後,阮問穎一頭栽進了書房,試圖尋找出珠胎暗結及成親生子的具體說法。


    她收藏的雜書不少,有些還是長輩覺得不好、不讓看的,可她從未時尋找到申時,都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不是描述寥寥、三言兩語就含混過去,就是隻提其字、不言其意。


    她把那些“夢遇神女”、“夜嫁郎君”的奇聞逸事看了個遍,又把禮書裏的成親之儀反複翻看,也始終沒有尋找到想要的答案,弄明白其二者指的到底是什麽。


    眼看天色逐漸下晚,阮淑晗遣了侍女前來請她用膳,她隻好無奈地合上書,讓候在書房外頭的白露和小滿進來,服侍她淨麵梳妝,整理儀容,在暮色中前往堂姐的居苑。


    除了晨起,阮問穎很少單獨在府裏用膳,一來濟襄侯夫人喜歡熱鬧,時不時會喊兩個小輩過去,二來,她與阮淑晗關係親近,姐妹倆時常會聚在一起作伴。


    今晚就是一個例子,阮淑晗命人置備了時令的秋菜,見她到來,笑著起身相迎。


    “你可算是來了。今兒是怎麽了,紅榴竟去請了你這麽久,可是她哪裏侍奉不周,怠慢了你?”


    阮問穎回笑告罪:“是我不好,在書房裏看書看得入了迷,一不小心就忘了時辰,還請姐姐見諒。”


    兩人略略說了幾句閑話,便隔案入座,開始傳膳。


    阮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姐妹倆感情又好,遂在用膳中途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起話來。


    談的不外乎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旁邊立著負責伺候她們用膳的侍女,兩人就是有什麽要緊事也不會在這時候說出來,而且也的確沒什麽事。


    直到阮淑晗提起前些日子回府去看望兄嫂的事,才讓阮問穎心中一動,起了一個想法。


    她示意侍女們都退出去,候在外間,然後放下碗筷,對阮淑晗道:“晗姐姐,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不管你知不知曉答案,都請你替我保守秘密,萬萬不能對旁人言,就連小徐公子也不行。”


    阮淑晗聞言有些驚詫,也跟著停了箸,道:“什麽事需要你如此慎重?”


    她道:“姐姐就說答不答應吧。”


    對方思忖了一會兒,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你說吧,是什麽事?”


    阮問穎左右看了看,確保周圍沒有旁人,稍稍傾身過去,放輕了聲音,道:“不知姐姐……對珠胎暗結一事怎麽看?”


    阮淑晗道:“什麽?”


    停頓片刻後,她又道:“什麽?”


    她的神情逐漸變得震驚起來。


    猛地從桌案後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堂妹:“你——你——”


    她的目光迅速在阮問穎身上一掃,又瞥了一眼侍女退去的外間,壓低聲音,急切詢問:“——你有身子了?!”


    阮問穎一驚,沒想到她會如此誤解,連忙通紅著臉澄清:“不不不,沒有,我沒有。”


    “我就是問一問,沒有——不是姐姐你想的那樣,我、我怎麽可能呢——?”


    阮淑晗鬆了口氣,緩緩坐回案邊:“你可真是……平白無故的,問這些做什麽?沒的嚇我一跳。”


    又神色一醒,警惕地再度看向她道:“對啊,好端端的,你問我這個做什麽?難不成你——”


    “沒有!”阮問穎矢口否認,羞窘萬分地打斷她的話,“我沒有——沒有和他……沒有你想的那樣。”


    她語無倫次,怎麽也料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心中升起的尷尬與狼狽簡直比得上楊世醒把她從榻上拉起的那個時候。“……晗姐姐,你相信我。”


    阮淑晗的神情也有幾分尷尬,帶著好不容易回歸的理智冷靜,低聲道:“我相信你,方才是我武斷了,誤會了你……實在不該。”


    姐妹倆就這樣含著各自的羞窘對視了半晌,才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所以——你……為什麽要問這種……?是聽說了什麽事嗎?”


    阮問穎再度陷入了尷尬。


    她該怎麽回答?是說她沒有聽聞什麽,隻是忽然間對此起了好奇,所以才問?還是編造個子虛烏有的理由出來,臨時糊弄過去?


    “我、我就是隨便問問。”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掙紮在是否要轉移話題的邊緣,“想知道晗姐姐你對這種事情的看法……”


    “看法?”阮淑晗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窘態裏恢複,遊移不定地道,“這……能有什麽看法?左不過是他人之事,我既不會大加嘲諷,也不會稱許讚譽……沒有什麽看法。”


    話題若是到此為止,今晚的事便不算什麽,頂多在日後提起時說笑兩句,當作一樁姐妹間不尋常發生的閨閣趣事。


    但阮問穎想要的答案不是這個,並且除了阮淑晗之外,她不知道還有誰能和她談論,所以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掙紮之後,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詢問。


    “那……姐姐你——知道……這珠胎——是如何暗結出來的嗎——?”


    第65章 這一門親,你還肯不肯允?


    阮淑晗的臉紅了。


    “這、這——”她難得出現了局促的口吻, “你——為什麽忽然對這事——”


    阮問穎垂眸望著雲錦絲織的袖口,細軟著聲音,半真半假地回答。


    “我也大了,又有了意中人, 自然會對這些事情有所好奇……不瞞姐姐, 我今日在書房裏翻了一下午,就是為了尋找出答案, 可惜沒有半點所得。”


    “方才恰好聞得姐姐談起兄嫂之事, 便想著姐姐博聞廣識, 遍閱群書,又與小徐公子兩情相悅, 想來……應是能給我解惑的。”


    阮淑晗連道了幾聲“這”。


    最終歎氣道:“你讓我如何回答?這些子……風花雪月之事, 你不知曉,難道我就能知曉了嗎?還是說, 我在你心裏便是這般德行?”


    “自然不是。”阮問穎先是予以否認, 而後抬眸望去一眼,又垂下, 抿唇小聲道, “這又不是什麽不正經的事……乃天地自然大道,尋常人都會經曆,為什麽大家皆對它避如水火,忌諱不提呢?”


    阮淑晗這時有點冷靜下來了,含起一絲淺微的笑意,道:“這我可不知曉, 你若有此之惑, 不如去詢問陛下或是姑母, 他二人為天下至尊, 想來能給你解答疑惑。”


    “晗姐姐!”她嬌嗔撒嬌,“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來詢問我,就是有可能的事了?”


    阮問穎誠實地頷首:“此事不能詢問長輩,隻可在平輩間私論一二。而我認識的姐妹雖然多,但若要說誰最能令我放心、不需有半點隱瞞的,就隻有姐姐一人了。除了你,我想不出還能問誰。”


    阮淑晗搖頭笑歎,神情多有無奈:“除了你,我也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麽問我。我方才被你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你知不知道?還以為你——”她臉色一紅,沒有再說下去。


    阮問穎也跟著起了羞意,小聲埋怨:“姐姐在想什麽呢,我和他之間一向守禮,每次都——”


    對方狐疑道:“每次?”


    她裝作沒有聽見,繼續若無其事地說下去:“……姐姐真是大大地誤會我了,難道在姐姐心裏,妹妹便是這般……膽大包天之人?”她用了一個比較中庸的詞。


    阮淑晗也沒有揪著她的話不放,順勢道:“我的確不該那般想你,可誰讓你忽然冒出那麽一聲詢問呢?六殿下是何等身份之人,他若……你還能不依從?”


    對方說得含糊,但阮問穎還是聽明白了這話,不由得在心裏想,她是否能夠推拒楊世醒的要求,她不知曉,但楊世醒是否會依從她的情不自禁,這一結果,她倒是清清楚楚。


    回想起白天的情景,她的心潮再度浮動起來,覺得既羞恥又惱然,說不清對那人的表態是什麽樣的心思。


    隻在麵上燒得慌,竭力不露出聲色,低聲道:“……總之,我是不會和他那樣的,姐姐盡管放心。”


    又道,“妹妹此番疑惑,姐姐若當真不明答案,妹妹也不會勉強,隻希望姐姐不要將今晚之言透露出去,全妹妹一分顏麵。”


    阮淑晗笑歎:“你這一大串姐姐妹妹的,真是說得我頭暈。你不是素來不喜歡這些客套說辭的嗎,怎麽今晚說個不停?”


    阮問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不是要顯出我的鄭重其事嘛……你若不喜歡,我便不說了。”


    阮淑晗素手支頤,望向外麵全然黑下的天色,發髻間的金鵲步搖在燈火下閃耀著點點光芒,顯得她分外明豔。


    她就這麽出神地望了一會兒,不知道是想起了誰,麵頰染上三分桃粉,收回目光,輕聲微笑道:“我的確是知道裏頭的一點……究竟。”


    阮問穎立刻來了精神,起身繞過桌案,坐到她的身旁,一邊握住她的胳膊搖晃撒嬌,一邊連聲追問。


    “我就知道你會明白。晗姐姐,你快快告訴我,這裏頭到底有什麽究竟?我真的是雲裏霧裏,一點也弄不明白。”


    阮淑晗被她搖晃得無奈莞爾:“好,好,我說給你聽。不過你可得答應我,這事我們姐妹倆私底下聊聊便罷,萬不能說與他人,我可擔待不起教壞未來皇子妃的罪名。”


    在得到後者的連連應首之後,她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湊近了,低聲私語:“其實,我也不算是全然明白,但我曾在兄長處瞥見過一幅丹青……”


    ……


    夜談之後,連續過了三日,阮問穎都待在府裏,沒有進宮。


    原因很簡單,她不想見到楊世醒。


    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阮淑晗那晚和她說的其實並不怎麽明晰,沒有解釋清楚珠胎是如何暗結、成親又是如何生子的,讓她依然不知曉為何她與楊世醒做了那麽多親熱之舉,在對方看來卻仍算不上是情不自禁。


    但也讓她明白了不少事,比如說何謂天道自然,男歡女愛指的又是什麽,還有肌膚相親,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誤解了這個詞的本意。


    她更加忘不了阮淑晗與她描繪的那幅丹青之景,光是想象就令她臉紅心跳,遑論去設想這樣的事發生在她和楊世醒的身上。


    等到她在夜晚入睡,於夢中見了那番……朦朧事體後,更是再也鎮定不下來,清晨睜眼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喚穀雨進來,告訴她原本預備的入宮之行取消。


    之後的兩天還好,她沒有再做什麽奇奇怪怪的夢,白日裏和阮淑晗在濟襄侯夫人處協理管家時也恢複了平素的條理情狀,沒有再像第一日被詢問是否身子不適,怎麽臉色看著那麽差勁,然後在阮淑晗的掩護下姐妹倆一道心虛地含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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