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還是沒有入宮去見楊世醒,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


    萬一在與他相處的時候,她不小心想起了那些事,露了痕跡,被他看出詢問,她可不敢保證她能像對待濟襄侯夫人一樣敷衍糊弄過去。


    所以她暗下決定,在沒有平複好心情前都不進宮,至少要做到麵不改色的程度才可以,反正再過一日便是月初,到了宜山夫人的授課之旬,她有足夠的理由不去看他。


    然而,在第四天,她還是進了宮,去見了楊世醒。


    不是她忽然改了主意,是大長公主在她與阮淑晗一道前去晨起請安時,單獨留下她,和她來了一場談話,詢問她這幾日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停了進宮的事。


    她當然不敢說實話,隻能把原先準備給楊世醒的借口拿出來,小心道:“明日便是月初,宜山夫人即將授課,孫女想著,不如等這一段忙碌的時日過去,再去見表哥不遲……”


    “你明日有事,今日便不能入宮麽?”大長公主斜斜倚靠著美人榻,漫不經心地拿著一枚細長的金鑲玉簪子,撥弄紫砂熏爐裏的雲母香片,“且前幾日你並沒有事情,為何不入宮去?”


    阮問穎的手心有些出汗,愈發小心地道:“孫女前兩日在嬸嬸那裏協理家事,略略忙了些……”


    大長公主輕聲笑笑,似感慨般喟歎一聲:“穎丫頭,祖母雖然年紀大了,心卻不大。還是說,你見我老了,便不把我放在眼裏,隨意拿話來搪塞我?”


    她急忙起身下凳,跪坐在地上行禮:“孫女萬萬不敢!”


    大長公主沒喊她起身:“那你說,你這幾日是怎麽回事,為何不進宮去?”


    “還是——”她話鋒一轉,“你也想像你舅母當年一般,違背我的意願,不聽我的話?”


    她說得悠悠慢慢,仿佛不帶有一絲一毫的問罪責怪,卻意味深長至極。


    阮問穎聽得膽戰心驚,不敢再拿假話誆她,更加不敢實話實說,隻能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孫女、孫女不敢欺瞞祖母,隻是……孫女……”


    大長公主耷拉著眼皮,掌首聆聽,聽了半晌,見她還是回答不出,就抬眼往她身上瞧去。


    如此過了片刻,方道:“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也不是那等什麽閑事都要管的老妖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也正常。我隻問你一句話,這一門親,你還肯不肯允?”


    “自然相肯。”阮問穎脫口而出。


    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麽,她的臉龐再度漲紅,不過先前是急的,這會兒是羞的。


    好在大長公主舒緩下來的容色讓她略略鬆了口氣,定神厚著臉皮道:“祖母對孫女的拳拳慈愛,孫女銘記在心,從不敢忘,對這門親事也從來沒有生起過半分別的心思,還請祖母明鑒。”


    “這般便好。”大長公主滿意地頷首,“你還是比你舅母要懂事許多的,祖母相信你。”


    “你表哥年少氣盛,又是嫡皇子,得陛下多年疼愛相護,有些傲氣和脾氣是正常的。你若和他起了齟齬,莫要往心裏去,需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阮問穎見她誤會了自己不進宮去的原因,也不敢分辯,垂首應下了這話:“是,孫女謹記。”


    “明白就好。今日你便進宮去,莫要再等之後。你是我真定的孫女,身上流著楊阮兩家的血,便是真的遇到了什麽事,也該迎難而上,沒有知難而退的道理。”


    第66章 隻挑著麵對我的時候心不在焉


    阮問穎硬著頭皮進了宮。


    一路上, 她都想著要怎麽麵對楊世醒,然而等她入了宮門,被穀雨和小暑引往清寧宮的方向,才猝然想起按照慣例, 她要先拜見太後。


    她登時感到焦頭爛額, 想起之前幾次請安時太後對她的旁敲側擊,以及上回給予她的那本所謂女訓之書, 就有一瞬間不想過去, 欲直接去往長生殿。


    但想起母親在臨行前的叮囑, 她還是去了清寧宮,隻是心裏越發疲憊, 覺得大長公主和母親的言語像兩座大山, 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好在太後沒有見她, 不管是真的如紀姑姑所言身體不適, 還是因為別的緣故,都讓她打心底鬆了口氣, 感到了一股解脫。


    她與紀姑姑說了幾句關切問候的話, 又讓穀雨拿出之前所繡的抹額,假稱為自己親手所做,請對方轉交給太後,就告辭了。


    說來,這還是楊世醒給她支的招,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想起他, 阮問穎才放鬆了些許的心又提了起來。


    而等她在長生殿裏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完全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就與對方直直打了個照麵時, 更是覺得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當場懵住, 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擺出什麽樣的表情,端出什麽樣的態度,連給皇後行禮都忘了,就這麽愣愣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聲:“……表、表哥。”


    楊世醒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他笑容不減,甚至還加深了些許,應道:“表妹。”


    把一旁的皇後看得忍俊不禁:“你二人今日是怎麽了?忽然變得如此客氣,好似頭回相見一般。”


    邊說邊親切地下榻上前,絲毫不計較阮問穎的失禮,拉過她的手,帶她到紅香飛枝案後坐下,與楊世醒麵對麵。


    “你來得正好,你表哥給我送了兩份張禦廚的點心,一份是他新研製出來的蜀味三糕,一份是他照著你外祖母送來的方子改良的秋風金露糕。”


    “這後一種糕點,聽你表哥說你已經嚐過了,覺得很合胃口,非常喜歡。今日不妨嚐嚐這前一份糕點,雖為蜀味,卻意外的清淡,舅母方才嚐了一點,感覺滋味不錯,值得一品。”


    阮問穎低著頭,竭力含著端莊得體的笑容訥訥應話,沒有去看對麵的楊世醒。


    接下來她也盡量避開與他對視,實在避不開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和他交談,同時還要防止皇後看出異常,等到用完午膳、離開長生殿時,她感覺渾身都出了一場虛汗。


    楊世醒和她一同行走在宮道上,宮侍遠遠地綴在後頭。


    幾乎是默認的,他沒有過問她的意見,就把她帶往了含涼殿。


    時值深秋,垂柳已暮,丹楓謝紅,銀杏流黃,太液池邊盛開了一大片木芙蓉,在秋風中搖曳著嬌嫩的花朵,給這一幅層林盡染的畫卷添上一筆靚麗的顏色。


    楊世醒單手負背,從容自湖岸邊行走而過,舉手投足間顯出一派貴氣。


    他慵懶開口:“怎麽了,一連幾日都不進宮,剛才在母後那裏也不給我好臉色看,是誰惹了你?還是說我哪裏做得不好,又惹你生氣了?”


    阮問穎想過對方會看出她的異樣,詢問她是怎麽回事,但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麽快。


    想來,是早在長生殿裏見到她的第一眼,從她那聲不同以往的稱呼上,就已經察覺了吧,隻是為了讓她在皇後那裏能多幾分自在、少些麻煩,才沒有表現出來。


    一直到現在離殿,周圍沒有了旁人,他才開口相詢。


    這份體貼的心思讓她動容,心中流過一股暖意,但也還是不足以實情相告。


    或者說,隻要她還想留著自己的這一張臉,就絕對不可能把真相告訴他。


    她垂下眸,輕啟櫻唇,把早就想好的說辭徐徐道出。


    “也沒什麽事,不過是近幾日家裏有些事,所以才耽擱了進宮。原想等全部處理完再過來,但明日就是月初,又要有一旬和你不得相見,我便在今日抽空趕了一趟。”


    楊世醒似乎相信了她的話:“怪不得你今天去母後處的時辰比尋常晚了點,我還以為是在太後那被絆住了,有些擔心。”


    她搖搖頭:“太後今日沒有見我,說是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身旁人一聲輕嗤:“那倒未必。依我看,她是不想見你。”


    阮問穎一怔,有些茫然:“為何?”


    旋即反應過來,想起上回二人的交談:“你——你把那書禁了?”


    “不錯。”


    “這麽快?”她始料未及,壓低了聲音,略有不安道,“這、我才從太後處得了那本書,你轉頭就把它給禁了,太後一定會想到是我在從中作梗——”


    難怪清寧宮今日對她閉門不見,原來是為了這番緣故。


    “怕什麽。”楊世醒還是那副萬事不縈於心的模樣,“她那般對你,就差明指著你的臉說你無德了,你還顧忌這些作甚?就要讓她明白你不是好欺負的,她以後才不敢再對你起心思。”


    阮問穎瞧著他淡然鎮定的神色,心裏也跟著安定了下來,和他軟聲輕語:“我自然不是埋怨你做得不好,隻是——”


    她輕輕歎了口氣:“想起日後我還要去她宮裏請安,和她時時相見,我就覺得……有些疲累。以前還好,我與她不管心裏如何作想,麵上都是一派和樂祥善的,如今……還不知會怎麽樣。”


    “我先前不是教了你應對的方法嗎?”


    “嗯,我記得,而且已經照著你說的話做了,不過因為她今日沒有見我,所以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沒用就換一種。比如和你的侍女約定一個時間,若你在一炷香內還沒有從她宮裏出來,就讓你的侍女來含涼殿找我,我自會讓人尋個借口去把你從清寧宮裏接出來。”


    “這——會不會太明顯了?”


    “她針對你更明顯,上慈下孝也是需要配合的,她既不給你臉,你也不必再敬她。放心,有我在,她不敢對你如何。”


    ……


    秋日的含涼殿沒有了夏日裏的那份清涼,自簷角下飛流而出的細水少了一半,但依然不減其清韻雅致。


    阮問穎立在後.庭處的長廊裏,欣賞著那些龍吟細細的水流,不覺莞爾。


    “在想什麽?”楊世醒從身後環抱住她,沉水香的氣息與他溫熱的吐息一道將她包圍。


    他低下頭,以臉頰貼著她的臉頰,含笑發問:“看得這麽出神,連我過來都沒有發現。”


    阮問穎一驚,心頭不期然地浮現出那一晚的夢境,雙頰霎時一陣滾燙。


    在那個夢裏,他也是這般從背後抱住她,不同的是夢裏的她在對鏡梳妝,昏黃的燭火之下燈影幢幢,而夢裏的他在抱住她後,不僅親吻了她,還……


    她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再想下去,她的臉就會燒起來,極力壓製住怦怦亂跳的心,微顫著聲線,強自鎮定地開口:“我……在想冬日,你這殿裏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身後人好似沒發現她的異常,繼續親昵地貼著她的臉頰,隨口發問:“你不是已經看過多回我殿裏冬日的景象了嗎,怎麽還會去想?”


    阮問穎心緒紛亂,神思不屬,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麽,隻漾出一個花枝般的笑來,道:“每年你這裏冬日的景象都不一樣嘛,我就……想想了……”


    對方應了一聲:“是有幾分道理,年年光景皆相似,年年光景全不同,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


    他在她頰邊落下一個炙熱的吻:“你若歡喜,我這殿裏每年的冬日景象,都給你留著。”


    不算特殊的一個舉動,阮問穎卻險些沒被他親得腰肢一軟,待到身後人尋著她的唇,與她廝磨起來,更是心如擂鼓,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環在她腰間的手。


    楊世醒恍若未覺,繼續和她親吻,唇齒糾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回的纏綿比往日要深了幾許,維係的時間也長了點,讓她到後麵都有些喘不過氣,臉頰與唇瓣一樣變成了一片嫣紅,如雲霞滿天。


    楊世醒鬆開懷抱,與她麵對麵,低眼瞧著她,道:“你今天的狀態很不對。”


    “我、我沒有。”阮問穎閃爍其詞地反駁,明知這麽做隻會加深他的懷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硬著頭皮道,“可能是我這幾日有些休息不好,所以才……會讓你覺得奇怪。”


    他揚起眉:“發生什麽了?讓你休息這般不好,隻挑著麵對我的時候心不在焉。”


    這就是不相信的意思了。阮問穎心裏暗暗叫苦,頭一次討厭起他幾乎能洞察人心的敏銳來。


    她繼續支吾:“這……不就是我家裏的那點事,也沒什麽好說的……”


    “你家裏的一點事。”楊世醒點點頭,像是認同了她的說法。


    但在下一刻,他又抬眸看向她,墨玉般的眼裏充滿看似純良的疑惑不解。


    “為什麽每次你家裏一有事,受到影響的都是我?上回也是這樣,你因為家裏有事,險些忘記了和我的約定,讓我一個人幹等了你許久。”


    “這回還是一樣,因為你家裏有點事,就連續三日不曾進宮來找我,方才在母後處還一直避開我的視線,不肯和我對視,說話也是三不著四,反要我替你遮掩。”


    “敢問穎大姑娘,你家裏到底發生了何事,才會使得我每次都被殃及池魚?我是真的、真的,很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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