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攔住了她。


    這回是真真切切地用話阻攔了:“表妹且慢。”


    他對她道:“實不相瞞,士祈今回的確是信步閑遊至此,卻也是特意來尋表妹的,隻不曾想在這兒碰見罷了。”


    阮問穎一愣,抬起眸,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殿下此言何意?”


    接觸到她的目光,太子怔了一怔,片刻方道:“當日的慶功宴上,沛國公所言字句皆非士祈之意,還請表妹不要誤會,給表妹造成的諸般困擾,也請表妹萬莫介懷。”


    “此事離現在過去將近一月,本不該遲至此刻方才賠罪,隻是前些日子不見表妹來到宮中,又聽聞表妹身體抱恙,這才一再推延,還請表妹海涵,士祈感激不盡。”


    阮問穎恍然。


    原來是為了這個,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麽一茬事了。


    與此同時,她心中的疑惑也愈發濃厚。


    倘若那日的慶功宴上隻有這一件事,那他是需要向她道這一聲歉的,因為她的聲譽會受到莫大的損害。


    但在那之後,緊接著發生了楊世醒求娶、陛下賜婚這兩件事,聲譽有損的人變成了他,甚至說是顏麵大失都不為過,完全不必如此。


    當然,這不是說太子的行為沒有必要。或許其是天生性情淳厚,覺得有愧於她,又或許是其為了不被她身後的國公府不滿,才會這麽做。


    總之,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既然他已經開口向她道歉,那麽她也勢必要有所回應。


    所以阮問穎又與他行了一禮,道:“太子殿下言重了,那日慶功宴上發生了什麽,民女已然忘卻,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看上去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他才張開口,天上就飄起了點點細雪,並很快變成紛揚的雪花,被寒風裹挾著刮落,打斷了他的出言。


    見狀,他停了一會兒,轉而請阮問穎去一旁的亭中避雪,並且作勢欲解開身上的披風,似是想要披到她的身上。


    阮問穎有些被驚到了,想不到他會對她這麽……熱心。


    她對此既不習慣也不喜歡,往後退了半步,推辭不受:“多謝殿下關懷,但民女即刻便要出宮回府,不敢勞煩殿下。”


    她斂衽行過一禮,幹脆利索地道了一聲“民女告退”,就轉身帶著穀雨小暑離開。


    太子再度喊她。


    她隻當聽不見,埋頭往前走。


    不想她的身後也響起了腳步聲,聽著竟是其想要跟上前來。


    阮問穎心中發惱,暗想這家夥到底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成心想要纏著她?


    若是前者,她不介意把話說得再明白些,若是後者,她也不介意把話說得明白些——他配這麽做嗎?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不過最終,她的兩個設想都沒有實現。


    因為在被對方追及之前,就有另外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來人抱臂倚立,瓊林玉樹,風姿瀟灑,在這昏昏昧昧的雪天中仿若一線光明,照亮一方天地。


    “好巧。”楊世醒彎起一個笑,目光越過她的肩,看向後頭的太子,“這大冷天的,大哥也來太液池邊,看結了冰的池麵與枯黃凋謝的花草?”


    作者有話說:


    本章皇後轉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出自《莊子·秋水》


    第104章 大哥還準備纏著我的未婚妻子做什麽?


    楊世醒的到來使太子停下了腳步。


    “六弟。”他含笑喚了一聲, 態度親切,“你怎麽來了?”


    楊世醒也笑,笑容輕緩,如天空中打著旋飄下的細涼雪花。


    “剛剛下朝, 正巧這裏和回含涼殿順路, 就過來走走。”


    太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高祖有言,凡皇室宗親, 非祭告太廟者都不可與國事。


    太子得陛下親封, 照理當有其權,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陛下曾在數年前說過:“朕既為天下萬民之主,理天下萬民之事, 朕所出子女也當為天下萬民謀福祉, 皆可與朝會、談朝事、興朝修。”竟似要大開朝堂之門,違背高祖言製。


    不過百官對此沒有什麽意見, 因為大部分人心裏清楚, 這是為了六皇子才說的話,除了六皇子可以借此參與朝堂以外, 其餘的皇子公主都不要肖想, 安心在原處待著。


    就是少數不懂其中道理的官員,在上了幾道折子、進了幾聲言語之後,或是察觀陛下言色,或是被同僚友人提醒,也都明白了,不再有所異議。


    太子對此也沒有隻言片語, 仿佛不知曉這件事, 隻是在他年滿二十、行了冠禮之後開始稱病不出,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避開了“皇太子弱冠上朝”這條規矩。


    楊世醒此番言語, 亦不知是在有意還是無意地提醒他這件事,又或者不是提醒,隻是單純地嘲諷、炫耀。


    太子的笑容隻凝滯了一會兒,就恢複了原狀,道:“是嗎?那可當真是巧了。本以為在這太液池邊碰見了表妹已是很巧,沒想到現在更巧,遇上了六弟。”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會兒天,接過侍從冒雪送來的宮傘,一邊撐開,一邊輕歎。


    “隻可惜天公不美,竟在這時候下起了雪,實在擾人興致……六弟若有閑暇,不如和表妹一道來大哥宮中坐坐?”


    他在把傘撐開時本是上前了兩步,想將阮問穎罩攏在下麵,是一個很符合其溫厚之態的舉動。


    然而阮問穎卻默默地往邊上退了退,寧可把自己暴露在風雪中,也不願受到他的照拂。


    又有山黎不知從何處行來,捧著一件碧青色的鬥篷展開,同穀雨小暑一道給她披上係好,戴上雪帽,滾邊的絨毛將她整個人捂得格外暖和,臉色瑩潤動人。


    太子見狀,就沒有再往前,轉頭看向楊世醒,詢問:“六弟意下如何?”


    楊世醒微微一笑。


    “不如何。”


    他緩步行至阮問穎的身旁,輕慢開口:“這雪下得的確不是時候,倘若天繼續晴下去,大哥還準備纏著我的未婚妻子做什麽?”


    太子一愣,失笑道:“六弟這話有些嚴重了,我——”


    楊世醒打斷他的話:“大哥與表妹素無來往,此番交談,想是因為年前慶功宴一事,想要朝表妹道歉。”


    “大哥的這份歉意,我替表妹心領了,但父皇已經給我和表妹賜了婚,又有慶功宴上沛國公之言在,大哥與表妹如此接觸,怕是有些不好,恐生誤會。還是請回吧。”


    像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麽明晃晃地下逐客令,太子的臉色一陣變幻,最終勉強彎出一個笑容,道:“是,六弟言之有理,那大哥便等你們大喜之後,再擇日親自登門拜訪。”訕訕離去。


    阮問穎也沒有想到楊世醒隻用了三兩句話就激得對方退避三舍,在驚歎之餘也感到了幾分無措。


    她原本打算借著兩人交談的時機,盤算好等會兒麵對楊世醒時要說什麽、該有什麽反應,沒想到交談一下就結束了,讓她根本沒有盤算的時候。


    至於“纏人的家夥終於離開”的舒氣,她也沒有多少,因為早在見到楊世醒時,她就知道他一定會處理好這樁麻煩。


    反而身上的這件鬥篷完全是意外之喜,讓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幾分受寵若驚,心中升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往邊上錯開一步,與身旁人拉開一點距離,抬起頭,有些局促地朝他笑了一下:“你……你來啦。”


    楊世醒看向她,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她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目光隨著心一同沉到底處。


    跟前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冷哼:“同旁人可以相談甚歡,見到我就避之不及,怎麽,我是什麽洪水猛獸嗎?還是說我身份低微,比不上金尊玉貴的太子,不配和你說話?”


    阮問穎一驚,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言語,下意識抬頭望了一眼周圍,生怕他人把這話聽了去。


    等見到山黎同穀雨一幹人等都低頭垂首、退避得遠遠的,才意識到,在不知曉楊世醒身世的前提下,旁人縱使聽見也隻會覺得他是在說反話,沒有它意。


    這麽想著,她就稍覺舒釋了一二。


    又很快變成懊惱,心想,她幹嘛要替他擔心,她病了這麽久都不曾得他一聲問候,他不過是哼一聲氣、說兩句話,她就這麽上趕著做什麽呢,一點也不自重。


    思慮圜轉間,她的目光已是再度對上了麵前人,原先那股被壓下去的局促重新浮起,想要避開覺得刻意,對視又覺得不自在,躊躇猶豫,陷入了一種怪異的窘態。


    楊世醒則還是一副原來的情態,微移眸光,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淡然道:“春時剛至,冰尚未開,你就穿著這麽一身單薄的衣裳出來了,還真是不怕凍。想再病一回?”


    阮問穎被說得有些委屈,她隻是把鬥篷和緞巾去了而已,其餘還是冬天的打扮,怎麽就算單薄了?想嘲諷她也不必這般挑刺。


    而且誰能想到這天好好的忽然下起雪來了呢?明明正月都已經過了一半……昨夜她也是穿這麽點遊園的,沒覺得冷,今日要不是遇上了太子,她亦不會在外頭耽擱,早早回到了馬車上。


    接著,她才反應過來,對方這句話裏透露出了怎樣的一則消息。


    “你……”她又一次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你知道……”


    “我知道。”楊世醒沒有等她把話說完,氣定神閑地應了一聲,唇角揚起一個不知道是嘲諷還是隨性的笑,“我還以為你會借此假裝失憶,看來是我多想了。”


    阮問穎一怔,待明白過來之後,頗有恍然懊悔之感。


    是啊,她怎麽沒想到這一招呢?她昏迷不醒了有好幾日,假說被燒得迷迷糊糊、忘記了一些事,旁人也不會懷疑。


    這樣一來,所有困擾她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她不必再困擾楊世醒的身世問題,也不必再擔心他二人間的情誼。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阮問穎扼腕不已,又不好也不敢表現出來,隻能訕訕一笑,道:“這話怎麽說的……我——我像是……”


    她越說越小聲,最後更是把話尾直接隱沒,隨飄雪一起融落。


    不是她心虛,是眼前這番情景實在令人無處著手。


    她和楊世醒的關係已與往日大大不同,她若再像從前那樣撒嬌歪纏,總感覺很別扭。


    像陌路後重逢的故人,客套也不好,熟稔也不好,隻餘萬般尷尬,不如不見。


    雪花撲簌簌落下,寒風滑過結冰的太液池麵,帶來一陣染著梅香的春寒。


    阮問穎立在梅花樹畔,一襲碧水天青的鬥篷裹著她柔軟嬌小的身子,露出裏頭一點丁香色的外裳,不比梅花豔、卻有芯蕊嬌,顯得分外不可方物。


    她低著頭,沉默不語,長而微卷的睫翼沾上幾粒潔白的細雪,又在垂眸眨眼間消去,於無聲處綻開動人的顏色。


    楊世醒看著她,緩緩開口:“你——”


    “殿下。”三益從一旁走來,行禮告了一聲罪,對他附耳低語了幾句。


    楊世醒聽了,眼底的眸光沉了幾分,麵色依然不改,平靜地對她留下一句:“這雪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你既然已經謝過了恩,就快些回去,不要再亂耽擱。太子沒安好心,你往後避著他些。”轉身利索地離開。


    阮問穎咬著唇,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失落。


    雖然她剛才是想著比起再相逢不如全然不見,但難道他們真的要就此陌路了嗎?


    她——她還是——


    “姑娘。”一聲輕輕的呼喚拉回了她的思緒,“這雪眼看著下得越發大了,姑娘大病初愈,不宜受寒,還是快些回去吧。”


    阮問穎循聲看向對方,有零星的發怔:“……你怎麽在這兒?”或者說是怎麽還在這裏,沒有跟隨楊世醒一起離開。


    山黎含笑言語:“自從姑娘出了長生殿,山黎就一直跟隨著姑娘了,隻是姑娘未曾發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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