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問穎聽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小暑就在一旁笑開了,道:“我說呢,怎麽才剛下起了雪,姐姐就拿了鬥篷過來,還以為是老天派過來幫助姑娘的,原來是六殿下。”


    穀雨也是一笑,然後頓了頓,覷了一眼阮問穎,才附和道:“這一回真是多謝姐姐了,太子殿下忽然這般行事,若非六殿下前來解圍,我們姑娘恐怕招架不住。”


    小暑輕哼著擠出一句極細微的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太子殿下和我們姑娘平時都沒什麽交情,忽然來這麽一下,肯定是像六殿下說的那樣不安好心,姑娘以後可得當心些。”


    穀雨責備地瞪了她一眼,低低警告:“慎言。”


    小暑心虛抿嘴,表現出一副受教的模樣點頭。


    山黎恍若未聞,繼續對阮問穎笑著:“姑娘快請回吧,我送姑娘到宮門口。”


    但這一次,阮問穎還是沒能開口。


    因為才表態要當啞巴的小暑,在聽了這話之後又一次快言快語道:“山黎姐姐一定要送姑娘出宮嗎,難道不能和往常一樣,請我們姑娘去六殿下那兒坐坐?”


    第105章 得鎮國公之女者得天下


    這話一出, 原本有些熱鬧的太液池畔當即安靜了下來。


    山黎含著笑,親近而又不失恭謹地道:“請姑娘去含涼殿本該是我們的分內事,然而殿下近日繁務纏身,僅是方才一遭, 就已是格外難得才尋出來的空。”


    “此時此刻, 姑娘縱是去了,也難見上殿下一麵……反倒不美。不如等改日殿下把事情都處理完畢了, 姑娘再行前往, 殿下見到定然十分歡喜。”


    話說得滴水不漏, 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態度也沒有半點輕慢, 無可指摘。


    阮問穎卻仿佛被人當頭喝了一棒, 氣血上湧,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難堪之情鋪天蓋地。


    她還在妄想什麽, 奢求什麽?早就明明白白的事情,為什麽她還是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直到對方的侍女親自出口拒絕, 才能清醒?


    “不必了。”她竭力維持著麵上的平穩,不讓聲音發抖、顯現出異樣,“六殿下既然事務繁忙,問穎自當回府,不加打擾。你也不用再送,這宮裏來了這麽多回, 出宮的路我還是認得的。”


    她伸手解開係在身上的鬥篷, 取下交予穀雨, 示意對方將其歸還。


    山黎悚然一驚:“姑娘?”


    小暑也有些不解, 跟著喚了一聲:“姑娘?”


    隻有穀雨沒有說話,默然依言照做。


    看著遞到麵前的鬥篷,山黎的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麵上罕見地出現了幾分無措:“這……”


    阮問穎沒有再聽她言,也沒有多說,轉身離開池畔,就像楊世醒之前離開一樣,幹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她的步伐很疾,幾乎能夠稱得上小跑,什麽端方儀態、體統規矩全都被她拋到了腦後,隻想立時回到家裏,再不進這宮,見這宮裏的人。


    ……


    東宮。


    太子坐於堂上,把玩著手中的雙環盤龍佩,神色昏昧。


    玉佩做工精細,質地完美,屬於珍品中的上品,便是宮裏也見不著幾塊。


    這樣一件難得的稀罕寶物自然不是他從別處得有的,也不是被陛下賞賜的。


    ——乃是由六皇子隨手贈予他的長子,再被太子側妃以保管之名暫存在了他這裏的。


    若非如此,恐怕直到今日,他都無緣得見此物。


    說來可笑,他身為太子,國之儲君,本該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有千百利物。


    然而,他活得謹小慎微不說,就連這麽一枚小小的玉佩也擁有不得,需要通過自己的兒子才能得到。


    不像他的六弟,隨隨便便就把它送了人,還是一名稚齡小兒。


    想來是因為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便覺得不在乎,可以隨意丟棄了吧。


    未知在他人眼裏看來,這是即使花費所有力氣也難以企及的寶物。


    不期然間,太子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楊士祈——聽起來不錯,有寓意,也承了序,宮中諸位皇子都以士為字輩。


    除了楊世醒。


    沒錯,雖然讀音相同,但兩者的字並不相同,也非異體,而是真真正正別有殊意的寄托。


    世之初醒謂之光,集無上明亮,匯成曜日。


    這是三清殿的靈微真人親自贈予的批言。


    雖非陛下本意,但也相差不離,不然誰有那個膽子指皇子為光、為明、為日?


    隻是六皇子成了這些東西,那他這個太子又成了什麽呢?光明之下的陰影,還是被日月掩蓋的星辰?


    又或者什麽也不是,隻是一塊被臨時搬來的墊腳石,一旦沒了用處,就成了一樣可以被隨手棄置的荒物,化為風沙。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士之一字取自族譜,祈之一字取自祈禱之意,祈禱天下平安,祈禱眾生康泰,還有最重要的,祈禱他的那位六弟、陛下與皇後親出的嫡子盡早降生。


    這些都是陛下親口說出的,雖然他不曾親耳聽過,但總有當年聽過的人來告訴他,史官工筆的典籍上也都有記載,白紙黑字,句跡分明,隻是他看不到而已。


    甚至於他的誕生,也是陛下在當年的不得已而為之,為了堵住眾臣的悠悠之口。


    冊封太子更是一場笑話,皇城內外,誰不知曉陛下想立為太子的另有其人?自如來去朝堂、大方商議國事、數拜真師名傅的又是哪一個人?他不過是頂著一個東宮太子名頭的空殼子罷了。


    必要時,不僅這個名頭可以讓出來,就連他的性命也能夠被一並拱手讓出。


    他的出身、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所擁有的一切,沒有哪一項是他自己的。


    這世間最悲哀恐怖之事,莫過於此。


    太子自歎自慨地想到。


    在他思慮萬千之時,有心腹進殿通稟,道高密王來訪。


    不及他對此有所回應,一個人就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正是七皇子高密王,楊士範。


    高密王年方十五,身量未足,麵容肖似其母貞妃,精致小巧,頗有一股陰柔之美,隻是眼袋有些垂腫,泛著青黑,多了幾許虛浮虧空之感。


    他在太子下方的一張榻上坐下,張口就是一句抱怨:“大哥的人也太沒眼見了,本王都來了幾回還認不熟悉,攔著本王在外頭不讓進來。”


    “弄得本王以為大哥在這殿裏金屋藏嬌、顛鸞倒鳳,白白浪費了一番期待。”他嘖嘖搖頭。


    太子皺眉,有些聽不慣他的言語:“你真是越發口無遮攔了,從哪裏學來的這些粗鄙之話?”


    高密王嘿嘿一笑,拿過一旁的酒壺,揭開蓋子往裏看了看,又聞了聞,仰頭把它一飲而盡,發出一聲足夠滋味的呷歎。


    “怎麽,大哥想要當一回聖賢兄長來教訓愚弟啊?那還是算了吧,本王雖然生得一副文人相,卻是個響當當的男子漢、大丈夫,不像那些弱雞一般的書生,讓人見了就敗興致。”


    太子暗生嘲諷,心道,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居然也敢這般大言不慚,成天不是撲在女人身上就是溺在酒缸裏,如此放縱,當心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高密王對他的想法一無所覺,還在繼續說著。


    “本王的這些豪言壯語,自然都是跟著有識之士學來的,大哥莫要因為與他們相處不來,就覺得他們是些三教九流之徒,他們啊……知道的好東西可多著呢。”


    “就說上回,倘若不是本王與歌舞坊的姑娘交好,又怎麽能知道五哥對他的那位紅顏知己說了那麽多心裏話?這可是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大哥難道忘了?”


    太子當然沒忘,但他不覺得那算什麽驚喜,除了讓陛下得知他的那位五弟說了一大堆關於楊世醒的抱怨話,對其大為申斥一番之外,還發生什麽事了?他想要對付的人又不是越寬王。


    並且他現在一想起這件事就會想起越寬王說的那些話,想起那些楊世醒因為得了一門好親事而囂張自得的言語,進而想起這門親事的對象,他方才在太液池畔見到的人。


    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阮問穎了,或者說,這宮裏沒有人不知道她、聽聞過她的大名。


    明明隻是公侯之女,卻因為安平長公主的緣故而受到帝後的寵愛和太後的照拂,在這深宮中來去自如,便是皇家公主也沒有這等待遇。


    甚至私底下有流言傳,得鎮國公之女者得天下。


    說得誇張了些,卻並非全然沒有道理。鎮國公嫡女的身份已經足夠厚重,哪怕沒有安平長公主,僅憑著阮氏一族,也依然可以成為一大助力——隻要能夠娶到她。


    這世間無論男女,不管性情容貌如何,在嫁娶一事上,最看重的還是家世。


    這也是太子妃之位至今空懸的原因所在。


    太子今年二十有四,有側妃一人、良娣孺人四人,膝下共有一子二女,卻始終沒有迎娶正妻。


    不是他不想娶,是他的身份尷尬,但凡尋求穩妥的世家望族,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做正妻;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不是家世上有所不足,就是懷有野心、想要從他身上獲取功名利祿之輩。前者他看不上,後者的能為又不相匹配,娶了隻會給他拖後腿,不如不娶。


    所以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娶妻。


    太子摩挲著手中的玉佩,緩緩思量。


    如今朝堂之上,文臣以徐家為首,武將以阮家為首,兩家都有適齡嫡女,無論哪一家的女兒嫁給了他,都可以給他帶來莫大的裨益,讓其母家成為他堅實的後盾。


    雖然到目前為止,無論哪一家都沒有要把女兒嫁給他的意思,但事在人為,前些日子的慶功宴上不是差點就成功了嗎,雖然最終還是付諸東流,反為他人做了嫁衣。


    不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那六弟對阮家女兒的喜愛宮中人人看在眼裏,即使沒有那場慶功宴,陛下也遲早會給他們賜婚。


    所以他完全沒有想著和對方搶,隻是存著攪合一二的心思,給對方添點堵而已。


    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清楚現在的自己尚沒有一爭之力,需以韜光養晦為主。


    他主要的心思,還是放在徐氏女那邊。


    然而峰回路轉,老天在拋棄了他二十幾年之後,似乎總算想起了他的存在,開始一一補償他這麽多年的失意。


    先是楊世醒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在年前下令查封了張家,使得貞妃直接找去紫宸殿哭求陛下,前朝後宮起了很是一段日子的波瀾,直到現在才慢慢平息。


    接著又是高密王過來找他,言願與他結盟,共商大事,並把越寬王的酒後之言作為投名狀遞給了他,雖然沒幫上什麽忙,但也算是多了一份助力。


    最後就是阮問穎的忽然抱病。


    陛下才給她下旨賜了婚,她在轉頭回去後就病了,接連錯過除夕宮宴與上元宮宴,連帶著整個阮家都不見蹤影,雙喜臨門的慶祝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不聞半聲熱鬧。


    這樣的巧合,說裏頭沒有什麽隱情,他都不信。


    所以他故意在今日過去見了對方一麵,想從麵對麵的交談中窺得一點底細。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麵是見了,話是談了,可他不僅沒有打探到一點消息,反而還自己動搖了起來,望著對方嬌美的容顏變得有幾分心猿意馬。


    他開始後悔沒有認真布局了。


    假如他在慶功宴上多費點心思、不,甚至更早,在他還年少時,不聽信師長勸他“避世不爭”的鬼話,不當一個老實忠厚、默默無聞的皇子,就好了。


    如果他在最初時就擁有現在這份膽氣,趁著安平長公主帶女兒進宮的機會與之多加親近,那麽,今天的情形是不是就會大不一樣了?


    而阮問穎,是否也會成為他的妻子?


    第106章 這樣嬌蠻的性子,還有誰敢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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