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問穎是最晚到的,真定大長公主見狀,搖搖頭,沒說什麽,倒是鎮國公責備了兩句,惹來妻子安平長公主的不滿回護,最後由濟襄侯夫人笑著打圓場。


    眾人一起略略說笑了兩句,就登上了候在府外的車架,擺開儀仗,浩浩蕩蕩地往皇宮而去。


    麟德殿裏熱鬧非凡,皇室宗親、文武百官一一按照排序入座。


    阮問穎選擇在阮淑晗的身旁坐下時,獲得了後者一個不解的眼神,並一句低聲的詢問。


    “你怎麽坐我這了?你是鎮國公府的,我是濟襄侯府的,咱們雖是一家人,論理卻也不該坐到一塊。”


    她含笑反問:“我和姐姐都是白身,無官無職,無品無階,靠著家裏的恩蔭才能來到這裏,難道不該坐到一塊?”


    阮淑晗一噎:“……算了,我說不過你,你要坐這便坐這吧。隻是這裏離皇親席位遠了些,你到時若有什麽想見的人、想說的話,可別怨我這兒偏僻。”


    阮問穎依然笑著,如春風拂麵:“姐姐這話可是說笑了,姐姐身為真定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女,皇後殿下的侄女,如果還算不得是皇親國戚,這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與皇室沾親帶故了。”


    阮淑晗微一瞪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她笑道:“是嗎?那還請姐姐恕妹妹愚鈍,隻能聽出這一重意思,再有別的,妹妹也聽不出來、想不出來了。”


    阮淑晗聽著,心裏越發生奇。


    她這個堂妹自從病好以來,就一直看上去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好像蒙了一層煙籠霧罩的麵紗,讓人捉摸不透心思。


    不是說她以往就能看穿對方心裏在想什麽,而是——


    以往的阮問穎像五月裏的夏花一樣明媚,嬌豔生動,現在的她雖然仍舊嬌豔,卻仿佛從夏天來到了冬天,成為了一朵含苞而不待花開的寒梅,和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對方真的產生了某種變化?又是因為什麽緣故才會如此?


    容不得阮淑晗多想,禮樂就鳴奏了起來,典儀官從殿外唱喏而進,她連忙起身,同殿中眾人一道跪了下去,恭迎在帝後攙扶下緩緩走來的太後,參拜賀壽。


    大禮行九叩三,眾人皆恪規守矩,唯有安平長公主不待禮畢就直接起身迎了上去,聲聲笑著祝賀母後壽辰。


    太後也以笑臉相迎,招手將跪在一旁的信王喚來,在徐徐的春風中欣慰不已地開口。


    “還記得小時,你們兄妹三人常常在一塊相處,大了卻各奔東西,雲遊四海的雲遊四海,駐守邊關的駐守邊關,坐鎮長安的坐鎮長安,如今總算又聚到了一起,母後這心啊……再沒有什麽遺憾的了。”


    安平長公主笑容款款:“母後說的是,今日就讓兒臣三人一起陪母後度過生辰,以補償這些年來母後不曾得享的天倫之樂。”


    太後連連笑著附和:“好……好……”


    一行人在眾人的跪拜中進殿入席。


    陛下抬手,示意平身,筵席就此開始。


    全程,阮問穎都沒有張望一二,乖乖行禮,乖乖就座,乖乖用膳,守足了貴女的端莊規範。


    反倒是阮淑晗在殿裏的熱鬧歌舞下與她悄然交談:“往年太後過壽,祖母一向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今年卻不同,備了大禮前來與宴。你說,祖母這為的是什麽?”


    阮問穎道:“不奇怪,今回是太後的六九大壽,祖母再怎麽著也得給幾分麵子,要不然母親和皇後殿下麵上都不好看,父親也難做。”


    阮淑晗笑著張張口,又在半途停住,片刻後莞爾道:“也是,你說得很對。”


    阮問穎瞧著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句,大抵是想調侃自己與楊世醒的親事,想說“祖母是為了能讓你在日後更順利地嫁入宮裏,才會這麽做”。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忽然改了主意不說了,但這樣正好,關於她的這門親事,她已然生出了厭怠之心,旁人能少提一回是一回。


    佳肴美酒如流水般被端呈而上,約莫過了一巡,殿中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散漫,歌舞仍是不歇,在一場新奇有趣的小兒百戲之後開始演奏起一曲舒緩的高山流水。


    阮問穎早早就停了箸,正想出去吹吹風,忽聽殿上一人道:“小妹生的兩個小子,三哥在昨日已經見過了,雖是鬧出了些誤會,但也讓我見識到了他們的文武雙全,不愧為將門之後。”


    “隻有小妹的女兒,三哥一直沒機會得見,想著上門拜訪一番,又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纏住。不知今日母後壽宴,她可來了?若是來了,就趕緊讓我這舅舅見一見罷。”


    阮淑晗之前說她們二人位置偏僻,其實不然,再怎麽樣阮家和濟襄侯的地位都在這裏擺著,不過離最上首的席位遠了一些,總體還是靠近麟德殿裏側的。


    比如此刻,阮問穎就把殿上之人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接下來的安平長公主之言。


    “怎麽沒來?就等著讓我給你這位舅舅引見呢。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她一旦過來見了你這舅舅,便是要拿見麵禮的。三哥若是沒有備好禮,還是改日再見吧。”


    信王朗聲大笑:“怎麽沒有?小妹快快帶她過來見我,舅舅這有大禮等著!”


    阮問穎聽著,便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為什麽她以前會覺得身為鎮國公與安平長公主之女,在一眾皇室宗親、勳貴世家裏頭周旋是件很風光的事情呢?


    這種見也見不完的人、待也待不完的客,種種禮節、寒暄、客套……明明都是麻煩。


    她現在隻想求得清淨。


    但是不行,隻要她還是鎮國公之女,是安平長公主的女兒,是阮家人,就必須應對這些,要不然她會把這些隻屬於她自身的麻煩變成轉嫁給他人、長輩、整個家族的麻煩。


    所以無論她心裏再怎麽煩惱歎息,麵上也還是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順著安平長公主的話起身,行至信王跟前,盈盈下拜:“問穎見過舅舅。”


    “好,好。”信王嗬嗬笑著,“抬起頭來,讓舅舅好好看看。”


    阮問穎低垂著眉眼,抬起頭。


    信王嘖了一聲:“這麽害羞做什麽,你娘小時候可是能拿樹枝逮著舅舅臉抽的主,這般嬌嬌怯怯的,沒有你娘的巾幗風範,舅舅等會兒給你的見麵禮可要減去一半了啊。”


    “聽你舅舅瞎說。”安平長公主笑嗔,“娘小時哪有那麽潑皮。”


    “對,大舅舅可以作證。”陛下在一旁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你娘小時候隻是有些潑辣而已,遠遠稱不上潑皮。”


    信王立即跟上:“皇兄此言甚是。”


    安平長公主再度惱喊:“皇兄!”


    太後舒心而笑:“你們啊,分開的時候相互想念,好不容易湊到一起了,又開始互相拆台,真真是前世裏的冤家。”


    “母後,”安平長公主不依,“你看看他們,總是喜歡聯合起來欺負我。”


    “好好好,母後知道,母後看見了,這就讓他們給你賠禮道歉。成兒,和兒,你們聽見了沒有?”


    “母後教訓的是,兒臣給小妹賠不是。”信王作了一揖,略略收斂了笑意,“那個——對了,小妹,我這外甥女叫什麽名字來著?”


    安平長公主有些嫌棄:“你看看你這舅舅當的,連自己外甥女的名字都不知道,方才穎丫頭在拜見你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是沒有聽進去還是聽過就忘了?”


    信王咳嗽一聲:“哦,對、對,本王記起來了,是穎丫頭。”


    他轉向阮問穎:“穎丫頭,舅舅知道你女兒家害羞,但總得看看舅舅長什麽樣吧?免得哪天見著了也不認得人,和你那兩位兄長一樣鬧出一場烏龍來。”


    從剛才開始,阮問穎就一直默不作聲地垂首立在下方,靜靜聽著長輩之間的交談。


    以往她或許會看準時機張口插話,說出一段流暢的貼心之語,周旋在長輩之間,表現出一個聰明伶俐、乖巧可人的晚輩該有的模樣。


    不過現在她的心態變了,覺得這種炫耀口舌的伎倆庸俗無趣,沒有必要,遂一言不發,聞聽信王此語也不多言,安靜地再度把頭抬起,直直看向對方。


    然後她就在心裏驚了一回。


    因為信王的容貌,竟然與楊世醒有四五分相像!


    第108章 要是陛下換一家姑娘許婚


    阮問穎的心陡然一跳。


    片刻後才緩緩平靜下來, 意識到不是楊世醒與信王容貌相似,而是信王與陛下這一對兄弟容貌有八九分相似。


    隻不過陛下自有一股威嚴貴氣,信王則偏向於瀟灑豪放,二者氣質不同、衣著不同, 眼神眸光更是迥異, 乍看之下並不會讓人覺得有多麽相像。


    至於她為什麽會在第一時間把信王與楊世醒聯係起來,約莫是因為她心裏掛念著這回事吧。仔細分辨, 還是能看出不同的, 不知情的人看了是絕對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就算知情人看了, 大概也不會想到一塊去,畢竟皇後親口說過, 楊世醒隻有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不是信王的,問題隻在於生母是誰。


    就是不知太後心中如何作想。


    說到底, 楊世醒也隻是像陛下多些、像信王少些, 沒有到全然像或者不像的地步,不能貿然定論他們之間的父子親緣關係。


    一息之間, 阮問穎心裏的念頭轉了數轉, 麵上沒有表現出半分,維持著乖巧得體的笑容,喚了一聲:“舅舅。”


    信王“哎”了一聲,笑意滿滿地應道:“這才對,阮家的女兒就該如此!”


    太後聞言,唇角的笑容緩了一緩。


    她微微撇眼, 拿出帕子抬手遮掩一二。


    信王不覺, 繼續端詳著阮問穎, 道:“長得也很標致, 比你娘當年要好看多了。今年多大啦?”


    阮問穎垂眸,平穩道:“回舅舅的話,再有兩月便及笄了。”


    信王點點頭:“哦,那還小,不著急。”


    他朝她招手:“過來,坐到舅舅身邊來。你剛才坐那麽遠幹什麽,今日是你外祖母大壽,一家人就該坐在一起,團團圓圓地慶賀吃飯。”


    話音剛落,便有伶俐的宮人在信王與在安平長公主之間添了一席。阮問穎見狀,也不好多說什麽,道了一聲“是”,上前落座,行止輕柔,又得了信王的幾句誇讚。


    舅甥相認這一段小小的插曲沒有激起什麽波瀾,殿中歌舞絲竹依然不停,筵席繼續。


    之後信王又陸續問了阮問穎一些問題,給了她一份見麵禮,並道:“今日舅舅來得匆忙,沒有把大禮帶在身上,你先拿著這枚玉佩,改日舅舅再親自帶著大禮送到你的府上。”


    阮問穎對玉佩推辭相讓再三,才接過攏在袖中,預備等出宮之後讓穀雨保管。


    安平長公主在旁看得奇而笑語:“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丫頭性子隨我,一貫喜愛金玉,怎麽今日卻轉了性,變得這般謙讓起來?三哥,你莫不是以魚目混珠,給了你外甥女一件普通物什糊弄吧?”


    信王直呼冤枉:“今回為了給母後賀壽,三哥可是把壓箱底的衣裳都穿出來、寶貝都佩戴在身了,哪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小妹,你縱使不相信三哥的眼光,也該相信三哥的孝心才是。”


    安平長公主聞言還要再說,一旁的鎮國公開口道:“以往是穎丫頭太過任性,但凡看見一些好的就要拿到自己手裏,如今她長大了,懂得推讓,是好事,公主該感到欣慰才是。”


    她斜乜丈夫一眼:“什麽好事?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喜歡的就大方道謝接過,不喜歡的就直言推拒,心裏喜歡但麵上非要推辭謙讓,那是酸腐,算什麽好事。”


    “你以後少教一些穎丫頭這方麵的人生道理,沒的讓本宮好好的一個女兒成了那等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好歹你也是個武將,成天搞文臣那一套算什麽?”


    鎮國公低咳一聲,不說話了。


    陛下聽得直搖頭,坐在上首長歎:“慚愧、慚愧,把這麽一個任意恣縱的妹妹嫁給了你。開湃啊,是朕對不住你,你可千萬莫要怪朕。”


    “皇兄!”安平長公主微惱地瞪向兄長,直到後者討饒拱手,才放過對方,把目光轉向信王,道,“對了,三哥,你方才說什麽穎丫頭還小、不著急?”


    “哦。”信王道,“阮家不是素來有帶子女去邊關曆練幾年的傳統嗎?我方才見外甥女膚白如雪,長得嬌嬌嫩嫩的,就想著她是不是還沒有出去過,若是年歲大了,便要抓緊。”


    “不過既然她還沒有及笄,那就不著急,到底邊關苦寒,要長結實些再去才好,免得像一些——”


    說到這裏,他的話語略略滯了一滯,目光也閃了一閃,而後才揚起一個笑,像在回憶過往、又像在講笑話一般地道:


    “……免得像一些身量未成的小子,人都還沒有馬大呢,就敢擋在發狂的瘋馬前救人了,不知天高地厚得讓人擔心。”


    席間的氛圍出現了片刻詭異的沉默。


    阮問穎原本沒覺得有什麽,察覺到這陣異狀,才遲鈍地起了一個猜想。


    ……莫非,信王口中的小子其實是位姑娘,而這位姑娘正是當年的皇後?這與真定大長公主的說辭對得上,與皇後的性情也相吻合。


    這麽想著,她便有點想抬頭看一眼皇後此刻的神情,確認自己的猜測是不是真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攻略殿下成功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雙瞳煙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雙瞳煙華並收藏攻略殿下成功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