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隻是想想,如今四座皆在,她不能表現出任何一點知情的模樣,以免出事。


    而且她也不想再糾結這件事情。


    真相如何,與她無關。


    她在心裏告誡著自己。


    沉默沒有維持多久,很快被太後的話打破:“和兒有所不知,你這外甥女和你的侄子定了親,如無意外,想來是不會再去往邊關了。”


    信王先是笑道:“莫說是定了親,就是成了親也可以夫妻倆同去,我那兩個外甥不就是已經成了家還繼續鎮守邊關嗎?”


    “二外甥媳婦還和小妹一樣勇武,自領一列青軍帶隊。”他抬起酒杯,朝著坐於鎮國公下首的阮子望夫妻致意,後者連忙回敬,“如此伉儷,本王欽佩之至。”


    然後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詢問道:“孩兒的侄子?孩兒的哪個侄子?”


    太後緩緩抬眼,看向他:“能讓你妹妹看中眼的,除了你皇兄的嫡子,還能有誰?”


    信王一愣。


    他“哦”了一聲,恍然似慢慢道:“是醒兒啊。”


    他倒是把楊世醒的名字記得清楚……阮問穎在心裏想。


    陛下緩緩笑了一下。


    又笑了一下,才道:“不錯,咱們小妹的眼光高得很,一般的世家公子都看不上,覺得配不上自己女兒,非要皇子才行。朕沒有辦法,隻好忍痛割愛,將醒兒許配給了穎丫頭。”


    附近下首的阮子望被這話驚得低低咳了兩聲,一派被嗆住的模樣。


    趙筠如不動聲色地將手撤下,借著寬大衣袖的掩飾擰了他腰間的軟肉一把。


    阮子望立刻沒了聲。


    夫妻倆的舉動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信王看向陛下,大大方方地笑道:“聽皇兄這話的意思,是在萬般無之下的不得已而為之啊。”


    太後似笑非笑:“是啊,母後也不知道怎麽養出了這麽一個女兒,選女婿和選丈夫的眼光如斯獨到,連太子都看不上,就要你皇嫂的六皇子。”


    “是嗎?”信王繼續笑著,不知是在對陛下還是對太後說,“本王不信。”


    “我這外甥女如此端莊得體、花容月貌,性情比她那刁蠻任性的娘不知道要好多少,旁人爭搶著娶也來不及,怎麽可能需要忍痛割愛?”


    “本王要是有兒子,定然早早給他定下這麽好的一個媳婦,不讓旁人有半分覬覦的機會。”


    這樣的一番對話,要是放在一般的姑娘家身上,恐怕早已覺得有辱聲譽、羞憤交加,性子弱一點的或許眼淚都會掉下。


    阮問穎卻不同,她的內心不僅沒有半點波動,甚至生起了幾分不切實際的希冀,想著,信王要是真的有兒子就好了,她就可以順水推舟,把這門親事推掉。


    然而緊接著,她就意識到,在太後的心裏,楊世醒還真是信王的孩子,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知道會在太後那兒形成怎樣的效果。


    頓時,她感到一陣頭痛。


    幹脆不再去想這些複雜的事情,一門心思看著眼前的珍饈,決定扮演一個文靜內斂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因為被提起了自己的親事而羞於抬頭。


    信王果然體貼地沒有讓她搭話,而是喊了楊世醒:“醒兒,你快給你三叔說說,這一門親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都覺得三叔多年不回長安好糊弄,聯起手來欺負三叔呢!”


    阮問穎依然低眸垂首,盯著蓮花瓷碗裏珍珠白的羹湯,不把任何心思和目光旁落到他人的身上。


    殿中笙歌不停,下方處的推杯換盞聲和交談低語聲也不停,呈現出一派熱鬧的景象。


    楊世醒的聲音徐徐響起,如淙淙流水淌過開春正在融化的冰河,不算太高,卻分外清晰:“自來父母之命。既是長者期望,侄兒固不能辭。”


    阮問穎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處。


    羹湯在宮燈燭火下晃動著明亮的波紋,色澤寒冷,像一碗正在凝固的珍珠。


    不要在意。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不是都已經想好、想明白了嗎?這門親事無論對誰而言都是一個累贅,遲早會取消,不然就會威脅到整個阮家的安危。


    人家沒有當眾退婚拂了她的麵子,隻是說一句話,已經很保全她的顏麵了。


    說得還很正確,他們之間會有感情,的確就是因為長輩的期望。隻不過她愚蠢一些,不小心陷在了其中,而他清醒一點,看似不可自拔,實則從未失去過自持。


    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一個爬出來的機會,可千萬不能再掉進去了。


    阮問穎輕輕緩緩地呼吸,輕輕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很好,沒有掉淚,也沒有心疼。


    看來她是真的走出來了。


    很好。


    “長者期望?”信王的聲音聽起來冷了一點,“這話聽著可真是熟悉……恰似本王生平最恨之言——”


    “王爺誤會了。”皇後打斷了信王的話,態度一如既往地溫婉和善,但不知是不是阮問穎的錯覺,她的話語裏似乎帶著一點急促。


    “這孩子是在說笑呢,他對穎丫頭喜歡還來不及,自小就嚷嚷著要把表妹娶進門,現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陛下換一家姑娘許婚,王爺看他還認不認長輩的期望。”


    信王沒有說話。


    反而是陛下接言道:“都是一家人,叫什麽王爺不王爺,隨朕一道喊三弟就是。”


    太後沉沉道:“是啊,都是叔嫂,不必生分。”


    皇後靜默了一會兒,莞爾應答:“陛下、母後說的是,臣妾愚鈍了。”


    她柔柔輕喚一聲:“三弟。”


    信王垂眼,置若未聞。


    氛圍猝然冷寂下來。


    下方的殿中古箏婉轉悠揚,發出一連串飛珠濺玉的變音。


    伴隨著這陣旋律,有人逸出低低一聲嗤笑。


    阮問穎的心顫了顫,聽出了這聲音是屬於誰的。


    旋即她又把這股情緒按捺下去,交疊垂放的雙手暗自掐緊,沁出一點冷意。


    有冷意的不僅是她,還有陛下。


    “你笑什麽?”他質問道,對發聲人的態度頭一次含上了些微不滿。


    楊世醒依然帶著笑意,漫不經心道:“母後方才不是說,兒臣得了便宜還賣乖嗎?所以兒臣開心啊,一想到不日便能迎娶表妹,心裏就忍不住覺得高興,想笑出來。”


    “又,素聞三叔博才多學,這幾日相處下來果然如此。隻是三叔在外雲遊多年,都沒能帶一位三嬸回來,想來於兒女情長一道上頗為不通,這才聽不出侄兒話裏的反意。”


    “所謂父母之命、長者期望,都是些用來搪塞他人的說辭而已,倘若當真不想嫁娶,自有千百種方法推拒,言此二者,不過是麵上赧為坦誠、心中實為情願罷了。”


    “正如姑母方才所言,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


    他笑吟吟看著信王,緩緩開口。


    “——侄兒正是因為心中傾慕,對表妹懷有歡喜,才會應下這門親事。”


    第109章 現在的她可是半點都不想嫁給楊世醒


    楊世醒的這一份心意剖白不可謂不真誠, 阮問穎卻聽得心如止水,沒有絲毫波瀾。


    因為她清楚,對方這番話不是說給她聽的,也不是在說他們的事, 而是說給信王聽的, 在說長輩們之間的事。


    鑒於陛下與皇後在當年早有婚約,而信王又與皇後互生情意, 所以那句“長者期望”很有可能是帝後中的哪個人說的。


    更有可能這句話的份量非常重, 重到足以造成太後和安平長公主口中的“兄弟失和”、“手足反目”。


    這才使得信王話冷, 皇後出聲,陛下變色, 連一向受後者看重的楊世醒都被波及。


    如此, 他的回答就顯得非常巧妙了。


    不僅用現在的事指代當年的事,幫不管是陛下還是皇後圓了嫁娶的真心, 還對她進行了一番看起來情真意切的表白, 避免了她的顏麵損失,一舉兩得。


    這樣的臨機應變……如果不是他一早就將長輩之間的恩怨探查清楚, 故意拋出最開始那句話, 再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吐出,那——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


    該是怎樣的一種聰穎機敏,才能在短短的一瞬間推斷出三人在這句話上的糾葛,並且想好貼切的說辭,以今言古,同時解決他們自己和長輩的問題?


    這樣的心智, 哪怕他不是皇後的嫡子, 不是陛下的孩子, 也足夠擔得起大任。


    阮問穎在心中感慨。


    她能想到的, 陛下和信王自然也能想得到。


    因此,楊世醒的話音才剛落,陛下的神情就緩和了下來,指著他笑:“你小子真是年紀越大說話的膽子越大,這麽多長輩坐在這裏還敢大言不慚,連父皇都差點被你唬住,該罰!”


    信王則緊緊盯著他,用一種看似舒泰輕飄的口吻詢問:“嗯,此言有理。不過侄兒如何能確信世間諸人皆如此?”


    “要知道,這世上有不少人是隨波逐流,或因孝故、或為事由,而不得不娶自己不喜歡的人,不得不嫁自己不喜歡的人的。”


    楊世醒也很悠閑地回答:“此一問可以強答。曰,所謂隨波逐流者,乃是因其未遇強波、遭亂流,是以尚能苟且偷生;倘若遇波遭流即至於絕地,便是世上最唯唯諾諾之人也會奮而掙紮。”


    “所以那些不得不娶、不得不嫁的人,都是沒有真正遇上不想娶、不想嫁的,不然易服出家、夜奔百裏、以身明誌,哪一樣不能做得?”


    說完這些,不等信王有所反應,他又續道:“不過這也隻是冠冕堂皇的大話。這世間諸般苦難,誰能大肆放言命由己人?所以舅舅的這一問題,侄兒隻能說——”


    “其他人如何,侄兒不敢擅言,但若論侄兒自己,是絕對不會委曲求全的。”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周遭靜默了一瞬。


    信王大笑起來。


    笑聲幾乎驚到了殿下正在唱戲的旦角,讓眾臣為之側目。


    “好!”他大聲道,“回答得真好!皇兄,你真是養出了一個好兒子,弟弟敬你一杯!”


    他舉起酒盞一口幹下,複又倒滿,再舉起,對皇後一敬:“皇嫂,三弟也敬你一杯!”又一口幹下。


    最後是對楊世醒:“來,好侄子,三叔敬你一杯!”


    楊世醒從容回應:“侄兒身為晚輩,應當禮敬三叔才是。”


    叔侄倆就這樣互相敬了一杯酒。


    太後看著這一幕,臉色愈發變差,忍不住張口——


    “夠了!”安平長公主一拍桌案,壓低了聲音狠狠道,“多年不見,三哥喜歡發酒瘋的毛病還是沒改,要發回去發,別在母後的壽宴上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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