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解釋:“皇嗣終究是樁大事, 就算我決定把皇位傳給別的宗室子弟,也會承受許多無法想象的壓力。”


    “如果我連一句威脅都受不住,將來還怎麽麵對排山倒海的壓力?陛下會有那句話,完全是在試探我。”


    阮問穎睜圓杏眼:“可、可是你不一定會沒有孩子呀!我又不是一定生不出孩子……就算我生不出好了,也可以像陛下說的那樣,抱養別人的孩子, 梁僖主不就是這麽做的?”


    楊世醒笑了一下:“你確定?梁僖主是納了六百後宮, 都不見有一兒半女, 確定自己的身體有疾, 才抱養了侄子。你要我也這麽做?而且陛下指的別人可不是除你我之外的人。”


    阮問穎明白他的意思,陛下想讓他效仿其當年去母留子之舉,把他和別人的孩子抱來給她,充當她的孩子,就像皇後抱養太子、端王一樣。


    她不服氣地輕哼:“那又怎樣?你拿一個你和別人的孩子來說是我的孩子,同拿一個別人的孩子來說是我們的孩子有什麽區別?反正都不是我和你的。”


    “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她瞪了他一眼,嫌棄地把原本緊緊抓在手心裏的胳膊往外一推。


    “我和你還沒有成親呢,你和陛下就大肆討論起了子嗣問題,說得好像我注定無子一樣……哪有父子像你們這樣的?”


    楊世醒無奈:“不是我想討論,是陛下想和我討論,我能怎麽辦?而且這也不能全怪陛下,當年他就在這個問題上栽了跟頭,如今他怕我重蹈覆轍,提醒我要慎重也在情理之中。”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阮問穎心裏更加憤懣,有為她自己的,也有為皇後的。


    “說到底,都是陛下不夠喜歡皇後。”她低頭抿唇,回想起楊世醒同她講述的陛下之言,情緒有些發沉,“什麽擋了六年、心裏不甘,都是借口。”


    “他如果真的對皇後情深不渝,又怎麽會生出怨言,覺得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真心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難道不該不求回報嗎?”


    楊世醒卻和她抱有不同的想法:“未必。人心不是鐵石,再喜歡一個人,遲遲得不到回應,也會有疲憊失望的時候,由愛生恨的例子不少見。”


    阮問穎抬頭瞧向他,杏眸瑩瑩道:“可是你就不會這麽做。你不會舍得我受這種苦的,對不對?”


    對方含笑回看。很顯然,她這番直白表明信任的話語戳中了他的心:“對。但我不是陛下,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他也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他會有此一試很正常。”


    “而且我覺得,我和他說到後來已經不是在說子嗣的問題,而是我對你的感情問題。帝王可以重情,但不能隻對一人重情,陛下應是怕我對你愛重太深,恐將來有礙江山,才會三番五次地試我。”


    聽見這話,阮問穎有幾分失望。


    自古以來,君王因為貪戀美色而誤國的事例不少,可那些錯難道是美人造成的嗎?明明是君王的錯,是君王自持不夠,才會讓他人有機可乘。


    偏偏人們總喜歡把錯推到美人的頭上,道什麽紅顏禍水,簡直可笑。她對此種說法素來不屑一顧,覺得會附和這種言論的人都是蠢貨,沒想到陛下也是如此。


    如果楊世醒當真是會為了她而耽誤江山的昏庸之輩,那麽就算沒有她又能怎麽樣?遲早有一天他會遇上別的人和事,為別的人和事牽動心懷,把江山置於不顧。豈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再退一步,就當他隻在乎她好了,除了她,他不會為他人他事動半分心思。那麽陛下如何確保,讓他放棄她的這番威脅話語,不會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她把心中所想說出,末了,頗為不滿地嘀咕:“陛下就是看我不順眼。明明他心裏的那些擔憂若是成真,便都是你的問題,我隻能算一點引子,他卻非要怪罪於我……”


    楊世醒道:“他不是看你不順眼,是看我們之間的感情不順眼。他自覺當初掏心掏肺地對待皇後,卻始終換不來她的真心,便認為天下感情皆如此,我和你豈能例外?”


    “所以他一見著我們間的感情好,便會覺得不真,繼而想方設法地證明這份不真。不然豈不是說明他沒有得到皇後的真心完全是他自己的問題,與世俗真理無關?”


    “上回他於紫宸殿試探你我二人,本該已經明了我們之間的真情,但或許是皇後的到來使他重新回憶起了當年之痛,不甘心就這麽放過我們,才在今日又試了一回。”


    阮問穎聽得驚訝,沒想到陛下竟存著這方麵的心思,不由有些懷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可他以往的猜測從未出過錯,說的這番話也很有道理,挑不出哪裏有缺漏,讓她不得不信。


    她由此更生氣悶,小聲和他抱怨:“……陛下也真是小氣。他得不到的,就想讓你也得不到?難道他不該為你感到開心麽?慶幸你沒有受到他當年之苦?”


    “一半一半吧。”楊世醒道,“他若真的不想成全我們,何必在當初賜婚,親自上門給我提親,又做出這幾番接二連三的試探之舉?直接發下一旨禁令就好。”


    “與其說他看不慣我們,不如說他信不過我。現在的我就好像當年的他,或許他也曾這般信誓旦旦,最後卻還是敗給了時間。他怕我步上他的後塵,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龐,注視著她道:“他這兩回的試探是過火了一點,但也更能證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與你是情真意切的,不像他和皇後。”


    阮問穎對上他的目光,看著他含有認真笑意的麵容,心頭的那點憤懣不滿逐漸消散,漾出一片柔軟:“那,陛下認可我們之間的這份感情了嗎?”


    “說不準。”他道,“我離開時他看起來像認可了,但也許過幾天就又轉了念頭。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他說明白了,往後他不會再為難你,有什麽事都衝著我來,不會把你牽扯進去。”


    照理,阮問穎該反駁這話,畢竟她說過要和他共擔風雨,但紫宸殿裏的事她真的不想再經曆一回,便腆著臉受了他這份關照,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應了一聲:“……麻煩你了。”


    “不麻煩。”楊世醒笑著撥開她滑落在頰邊的一縷垂發,“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自當為你遮風擋雨,解決麻煩。”在她額頭落下一個輕吻。


    脈脈的溫情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很快,阮問穎就想起了她最初焦心關切的問題,抬首道:“不對,你還沒跟我說,陛下最後所指的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麽?”她差點忘了這事。


    他道:“我不知道。陛下沒和我說。”


    “沒和你說?”她有些懵,不明白這又是什麽發展。


    他應了一聲:“我說過,陛下會有此語是為了試探我的決心,而我也向其表明了自己的決心,他得到了答案,自然不會再同我說更多。”


    阮問穎越發聽不明白,“你向其表明了決心?你怎麽表明的?”她怎麽沒有從他前頭的話裏聽出有這麽一折呢?“你在後來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嗎?”


    楊世醒道:“沒做什麽,就是跪在地上把我知道的那個秘密說了。陛下聽後沉默了少頃,最後詢問了我一次會不會悔,在我回答不會之後就道了一聲‘好’,放我回來了。”


    他道:“雖然他在我離開的時候沒說什麽,但我能察覺出他的心思,他應當是認可了我們的事,不會再行試探,至少不會再試探你。你可以從此安心,穎穎。”


    阮問穎卻沒時間感到安心,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他的那個秘密上:“你把你知道的什麽秘密同陛下說了?”是她也知道的嗎?還是她不曾知道的?


    “放心,不是什麽大秘密,你也知道它。”楊世醒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把皇後曾經服用過寒丹的事告訴了陛下。”


    阮問穎:“……”


    阮問穎陷入了一瞬間的空白。


    阮問穎:“這就是你口中的小秘密?”


    不對——“陛下還不知道這事?”


    “不知道。”他道,“寒丹隻在雲州一帶才有,醫書裏關於它的記載很少,皇後宮寒體虛的病症在女子中又很常見,太醫院再是見多識廣,也不會想到這上麵。”


    “我當初會讓吳想旬追查它,是因為吳家有人在雲州行醫,提及過此藥。吳想旬想起這事,向我說了一嘴,我才抱著碰運氣的心態讓他去查,正巧你祖母給了你這種藥,才讓我有七分確定。”


    話語中的驚人之處過多,讓阮問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所以,你拿一件還不確定的事當做秘密,把它告訴給了陛下?”


    還是皇後曾服過寒丹這種——在他心頭,可還能有什麽事算得上大事嗎?


    第247章 你我既然兩心同,又何懼未來之憂?


    楊世醒鎮定自若:“有七分確定的秘密也是秘密。且陛下的症結在於皇後, 隻要他和皇後之間的事情解決,我們的問題也能迎刃而解。我當然要給他提供這個機會。”


    阮問穎瞠目結舌:“你……你是故意告訴陛下這事的?”


    他道:“不在我最初的謀劃裏。他若不主動提起秘密二字,我也不會想到要向他說。”


    這還成了陛下的錯?阮問穎感到不可思議。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恐怕還真是陛下的錯。要不是陛下咄咄逼人, 非要楊世醒在她和江山之間做出選擇, 還出言威脅,也不會遭到他的反擊。


    隻不過——“陛下在知道這件事後會怎麽做?他會去見皇後嗎?”


    “不會。”楊世醒道, “我在臨走時特意提醒了他, 皇後需要靜養, 他若不想她再行受驚吐血,就不要在這段時日過去打擾。”


    阮問穎:“……”真是好一番貼心的提醒, 絲毫不怕陛下生怒。


    他父子二人到底是如何進行那場談話的?明明是緊張到一觸即發的氛圍, 他怎麽能說出此等不怕火上澆油之語,沒有一點被威脅的自覺呢?


    還是說, 這也是他得陛下偏愛的一種表現?上一刻還在劍拔弩張, 下一刻就能和樂融融,他們兩個根本沒有認真把這當做是一場父子間的交鋒和試探?


    “那倒不是。”楊世醒在聽了她的不解後笑言, “當時我和陛下間的氛圍還是很嚴肅的, 但你也知道我生性不怵這些,又想讓他更加不好受一點,才故意說了那麽一句提醒。”


    他這麽一說,阮問穎感覺更加不可思議了……


    不過也是,他素來就是這麽一個性子,誰不讓他好過, 他就讓誰不好過, 並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隻是沒想到他對陛下也是這般。


    她把這章揭過, 繼續剛才的話題:“那陛下會做什麽呢?”


    “自然是追查當年往事。”他道,“正好,我的人在這方麵有些施展不開,陛下能做的比我多,說不定就查到當年真相了,這樣我們也能一起跟著知道。”


    聞言,阮問穎心頭微緊。


    當年的真相無外乎是皇後有沒有服下寒丹,又是誰給其下的寒丹。


    此一事雖還沒有定論,但在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想。


    如果陛下查出的真相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那……她真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她的祖母、她的親人了。


    阮問穎沒有表露自己的心思,但楊世醒豈能看不出來?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龐,把她抱入懷裏,用無聲的行動告訴她,一切有他陪伴。


    麵對他的這番舉止,阮問穎的心田湧起一股暖流,感受著這陣靜謐的美好,半晌才繼續開口:“陛下……知道的那個秘密,會是什麽呢?”


    “我不知道。”楊世醒含著輕柔的笑意回答她,“也許是我的身世,也許是別的事情。但沒關係,不管他知道的那個秘密是什麽,都不會影響到我們。”


    “你說過,無論發生什麽,都會陪伴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是不是?”


    “嗯。我不會和你分開。”


    “那就不要去想太多,珍惜現在的日子即可。你我既然兩心同,又何懼未來之憂?”


    ……


    十月初,萬壽節至。


    因皇後還在病中,陛下今年又非整壽,為了替皇後祈福,陛下便沒有大辦生辰,隻在麟德殿宴請群臣,停了以往領百官遊蓬萊島的慣例。


    不過宴席仍然辦得很熱鬧,尤其是在賀壽獻禮環節,眾人獻上的禮可謂匠心各運,雅至清風明月圖、俗至黃金乾坤刻,都應有盡有,讓人眼花繚亂。


    在這之中,最引人矚目的是楊世醒獻上的賀禮。


    說賀禮有些不對,因為它很尋常、很普通,若換了別人,恐怕在呈上來的那一刻就會引起竊竊私語,被斥責對天子不敬。


    但因為他是楊世醒,是一向得陛下器重的六皇子,所以哪怕陛下在看見他的賀禮時也顯出了一點不解,也沒有人敢發出質疑,靜靜地聽著他的解釋。


    聽完之後,陛下麵現驚喜,笑讚數聲不止,宗室群臣競相附和,一改先前凝滯氛圍。


    楊世醒呈上的是一碗由興民苑稻穀製成的米飯。


    和阮問穎在八月時見到的不同,這碗米飯沒有多少泛黃,飯粒也較為晶瑩飽滿,搭配著褐色紋理的木碗,頗有古韻,使人能生出食欲。


    雖然從陛下在帶著滿滿的笑意嚐了一口後就停箸的舉動來看,這碗米飯的味道依然不怎麽樣,但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很不錯,又有楊世醒一番“可令百姓多三分溫飽”的說辭在,任是誰都不能說這份賀禮不好,用意方麵更是堪為魁首。


    陛下朗笑直言:“得子如此,實乃朕人生一大幸事!”


    群臣俯首相應:“臣等恭賀陛下,天佑我朝萬興。”


    縱使阮問穎早就知道了楊世醒會獻上這麽一份禮,料到了他在獻禮後會得到眾人的交口稱讚,親眼見得他於大殿之上受陛下讚揚、得群臣稱頌的場景,她也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心潮澎湃。


    她看著那道華璋玉圭的身影,彎起一個深深的笑容,升騰出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這就是她喜歡的男子,她將來的夫君,天底下最好的兒郎。


    連太後也罕見地帶上了一點笑容,看著殿中的楊世醒點了點頭,似是頗為讚許。


    她偏過頭,對陛下道:“六皇子能獻上這樣一份賀禮,當真是別出心裁,天底下像他這樣懷有濟世之誌的兒郎不多了。母後想在這裏——”


    陛下笑嗬嗬地打斷了她的話:“母後放心,兒子省得,會對他好生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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