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番:“不如,就嘉獎他今年的生辰在昌源行宮舉辦,如何?正好今年因為有事沒去避暑,也沒來得及秋獮,朕和群臣借此機會過過冬狩的癮也好。”


    太後笑容一頓,旋又展開,頷首道:“陛下此議甚好。不過——”


    陛下大手一揮:“那就這麽決定了!”


    他看向立在下方的楊世醒:“還不趕快向你皇祖母謝恩?你可是頭一個能在行宮大辦生辰的皇子,若非你皇祖母替你求來嘉獎,你且得不到這份殊榮。”


    楊世醒毫不猶豫地下跪行禮:“兒臣謝陛下隆恩,謝皇祖母慈典。”


    父子倆一唱一和,把太後沒說完的話全部堵回了肚子裏。


    太後麵色難看,卻還是得硬擠出一個笑來,強忍著道:“六皇子不必多禮。”


    陛下笑著揮揮手,示意楊世醒退回席中:“禮既獻畢,你也不要在這杵著了,回去坐著罷,莫要擋了你父皇看戲曲。”


    楊世醒依言而退。侍立在天子座旁的高總管機靈地唱起了喏,戲台上立時響起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吹鑼打鼓好不熱鬧。群臣配合地把目光轉向戲曲,使太後再無開口之機。


    萬壽節宴就在這麽一片暗流湧動中過去。


    宴罷,阮問穎本想同楊世醒一塊回長生殿見皇後,真定大長公主處卻來了人,道大長公主殿下多日不見孫女,甚是想念,筵席上縱有言也不好開,希望她能相送至宮門口,祖孫倆說說話。


    突如其來的邀約令阮問穎有些猶疑。她不覺得她的祖母會如何想念她,恐怕有話想要同她說、有事想要問她才是真的,並且這個話不會是什麽好話,事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她下意識看向楊世醒。


    楊世醒心領神會,淡聲對侍從道:“你回去稟報大長公主,現下天色已晚,去宮門口多有不便,明日白天我會送表妹回府,讓她與大長公主在府中好好相聚。請大長公主暫候。”


    說罷,他帶著阮問穎徑直離開,留下侍從在原地為難,待得想要追上相勸,也被六皇子的宮侍攔住去路,不讓靠近分毫。


    才行過宮道轉角,又有一人從旁出現,擋在了兩人跟前。


    是顧婧柔。


    阮問穎不奇怪會在宮裏見到對方,萬壽宴雖然沒有大辦,但隻是流程精簡了些,仍舊和往年一樣宴請了宗室群臣及其家眷,顧婧柔身為顧家嫡長女、太後的侄孫女,自然在應邀之列。


    她奇怪的是對方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找她,還是孤身一人、不帶侍從的那種。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過來找她,是因為太後在宴席上那番沒說完的話麽?


    阮問穎在心中暗忖。


    與此同時,對麵的顧婧柔已經對楊世醒行完了禮,把目光轉向她,微福了福身,見過一個貴女之間的平禮,道:“婧柔欲請姑娘去附近一敘。”


    阮問穎尚未來得及還禮,楊世醒就冷冷道:“皇宮禁苑,何時輪得到顧家人做主了?”


    顧婧柔麵容一僵,又很快恢複平靜,恭謹地行禮告罪:“殿下恕罪,非民女不知禮數,實在是民女有要緊的事要告訴阮姑娘,還請殿下容情。”


    “你有什麽要事,在此說來便可。”


    “民女此言隻可對阮姑娘一人說。”


    “那就不要說。”楊世醒用三言兩語結束對話,喚來宮侍,命令他們送客。


    顧婧柔的神色終於有些慌亂,福身又行一禮,竭力維持著平穩端莊的儀態,道:“此事殿下若想陪著阮姑娘聽也可,但請殿下屏退眾人,莫要讓閑雜人等在場。”


    楊世醒毫不領情:“你在命令誰?”


    “民女——”


    “表哥。”阮問穎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我與顧姑娘是舊識,我相信她不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過來找我,你讓人退下吧,我想聽聽她說的話。”


    楊世醒看向她。


    她對他點點頭。


    他於是收斂了一點冷色,吩咐宮侍退下,領著她和顧婧柔行至附近一處隱蔽的亭中,道:“好了,有話快說,莫要耽擱時辰。”


    顧婧柔的麵皮有些紫漲,似是對自己受到的待遇覺得屈辱,但和太後一樣,她不能有任何發作,隻能自己咽下這口氣,平複心情,緩緩把過來的目的道出。


    果真如阮問穎所猜想,是為了太後在宴上之言。


    第248章 讓天下人都知道太後逼死了她的親侄孫女!


    半個月前, 太後召顧婧柔入宮,告知後者,她為其尋了一門親事——給六皇子當側妃。


    不說身為顧家承宗嫡女,給皇子當妾室這種事有多麽荒謬, 單說以顧婧柔目前的誌向, 就從未把嫁人生子納入過考慮範圍。


    更何況六皇子會同意麽?長安城裏誰不知道他對阮大姑娘情有獨鍾,除了後者誰也不娶, 還為佳人鬧出了不少風波。她去當他的妾室側妃, 豈不是上趕著自找沒臉?


    所以她一口回絕了太後, 言明自己隻想科舉,無意婚嫁, 希望對方能收回成命。


    太後對她的不識抬舉很不滿:“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當側妃還沒這個機會嗎?哀家是為了你好!”


    說罷, 又似覺得口吻太過嚴厲,緩和了語氣道:“哀家知道, 你有青雲之誌, 希望能像你娘一樣在朝堂上大展宏圖。”


    “可顧家如今的狀況你也清楚,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你若想於廟堂爭鋒, 家中幫不了多少。難不成你想在小官小吏的位置上耗一輩子?”


    顧婧柔垂首道:“婧柔從未奢求家族助力,隻希望以自己一筆下場爭取。將來是好是歹,全是婧柔一人之命。”


    太後輕哼一聲:“說得輕巧。古往今來,有幾個真正的寒門學子?沒了家族助力,縱使你能妙筆生花,也不過是憑廢紙張。”


    “除非你像徐茂淵那樣有經世之才, 或是像裴良信那樣有驚絕文采, 方能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可你有嗎?你若是有, 哀家這會兒便不會召你過來了。”


    輕慢直白的羞辱讓顧婧柔的麵色有些難堪, 但還是強撐著道:“婧柔知曉自己才學疏淺,是以一直用心攻讀,希望將來有一天能不辜負長輩期望——”


    太後打斷她的話:“你現在這番言語,就是在辜負哀家的期望。”


    顧婧柔一時啞然,片刻方道:“婧柔身為顧家嫡長女,肩負承宗之責,若言嫁娶,也非嫁人,而是招婿,如何能給六皇子當妾?”


    太後道:“天家皇室豈可與尋常世家相提並論?六皇子為帝後嫡子,身份更是尊貴,怎麽可能入贅?自然是你嫁給他。”


    “至於顧家,讓你妹妹來當家就好,日後你姐妹二人一人居於後宮,一人處在前朝,相互之間聯手照應,何愁天底下有難事?”


    顧婧柔是有個妹妹,但為庶出,姐妹倆素來不睦,尋日裏便時有摩擦,此刻聽聞太後欲使庶妹取代她繼承人的位置,不由得暗中捏緊了手心。


    她隱忍著道:“太後說笑了,要嫁給六皇子的是阮家大姑娘,隻有她才是六皇子明媒正娶的妻子。至於婧柔,太後的意思,不是要婧柔給六皇子當妾嗎?妾怎可用‘嫁’字?”


    太後恍然:“原來你是在意這個。也是,你自小被作為承宗女教養,陡然之間讓你當妾,是有些難為了一點。哀家能理解。當年哀家也是這麽過來的。”


    “可六皇子非尋常人家公子,你便是給他當側妃,也是旁人求不來的福氣。又有哀家從旁相助,待得有朝一日,不怕你無從揚眉吐氣。”她意有所指。


    顧婧柔在心裏冷笑。太後的確曾為顧家承宗女,但她可沒有當過先皇的什麽妾或側妃,而是被八抬大轎著嫁進宮中,名正言順地當妻子、當皇後的,怎麽能混為一談?


    還有後半段話,是在暗示她能幫助自己取得後位嗎?簡直可笑。她若真的有這份能力,今天坐於中宮的便不是阮家女,而是顧家女了,還用得著讓自己這個侄孫女來等待有朝一日?


    長輩既無慈恩,顧婧柔也不準備再維持晚輩的恭謹,直言道:“請恕婧柔鬥膽,問太後一句,六皇子答應這門親事了嗎?答應納顧家之女為妾?”


    或許是把她的詢問當成了默認,太後的神情有所和緩,微笑道:“不過一個側妃之位,且用不著六皇子點頭答應,哀家隻消和陛下提一提就成。你盡管放心。”


    顧婧柔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她也確實笑出了聲。


    “不過一個側妃之位,用不著六皇子點頭答應?”她跪在地上,笑著抬首看向太後,“太後不覺得這話前後矛盾嗎?侄孫女給六皇子當側妃,到底是一種福氣,還是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


    太後麵色一沉:“你這是什麽意思!哀家一片好心為你,拚著這張老臉不要給你求來這門親事,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如何還敢咬文嚼字,來挑哀家的刺?顧家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嗎!”


    顧婧柔奇道:“太後何時給婧柔求來這門親事了?不是尚未來得及去求,但確保能夠求成,讓婧柔不要擔心嗎?太後既還沒有為婧柔舍去顏麵,就莫要再說此等令人誤會的話。”


    太後怒容驟起,高喝道:“你放肆!”


    顧婧柔用比她更高的聲音答話:“我確實放肆,但若非太後步步緊逼,我也不會如此!”


    “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裏,太後若不收回成命,非要逼著我給人當妾,我便一頭撞死在這裏,讓天下人都知道太後逼死了她的親侄孫女!”


    這一番話下來猶如沸滾油鍋,太後怒不可遏,當即就想命人把她拿下,還是紀姑姑聞聲趕來,勸住了太後,才沒有讓顧婧柔真的以血明誌。


    饒是如此,太後也沒有輕易放過她,足足罰跪了她兩個時辰,從日中跪到日落,眼看著宮門就要下鑰,才把她趕出了清寧宮。


    還沒有完,太後吩咐宮侍相隨,到顧府傳達她的口諭,讓顧婧柔接著跪,不跪足十天半個月不算數。


    突然得來這樣一道懿旨,顧府上下滿頭霧水,不明白一向得太後歡喜的大姑娘怎麽受了罰,唯有顧語司一人知曉內情,因為她提前和太後就納妾一事通過氣。


    與深居後宮的太後不同,顧語司對朝堂上的風雲變幻更加清楚,知曉六皇子對顧家的不喜,她不認為這樁親事能成,但也不想就此和太後多費口舌。


    如今顧家情勢不好,在六皇子的打壓下節節敗退,她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空去理會宮中什麽忙也幫不上的老太後?


    太後召她女兒入宮,她就讓女兒入宮,太後送她女兒回府,她就接女兒回府,罰跪的口諭懿旨她恭敬受領,把女兒關在房中閉門思過,至於對方會不會跪、又會跪多久,她就懶得去管了。


    顧老夫人倒是有些想管,但一來顧家當家的不再是她,二來,因她溺愛幼子,使其得罪宜山夫人在先,冒犯都察禦史在後,給顧家惹了一簍子麻煩,她既無理也無顏再插手家中諸事。


    就這樣,顧婧柔在房裏閉門思過了半個月,再出來時外麵的天雖然沒變,卻有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風聲。


    其中,皇後昏迷一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命人仔細打聽,得知出事當日阮問穎曾進過宮,心裏便生出了一個猜想,莫非此事與太後要六皇子納妾有關?


    她沒有就這個猜想做出什麽行動,她和阮問穎素來不對付,六皇子又一直打壓顧家,皇後便是真的為此吐了血,她也不需要感到任何羞愧,隻要六皇子別答應這門親事就行。


    而事情也果真如她所想,沒有任何六皇子要納妾的風聲傳出來,想來太後不管有沒有和陛下提議,此一事都不會成。


    顧婧柔由此鬆了口氣。


    沒想到後麵竟還有一遭在等著她。


    萬壽節至,她身為百官家眷,可以與宴,但她不想去,她又不似阮問穎那般得帝後關注,去不去都沒人在乎,去了還要麵對太後,讓她想起半個月前的糟心事,不如不去。


    可太後派了人過來點名要她去,她也隻能奉命前往,心裏隱隱約約有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太後在六皇子獻禮時朝陛下開口,顯然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提起納妾一事,讓陛下不好當著宗室群臣的麵拒絕。畢竟就如太後曾經所說的那樣,不過是個側妃之位,給了也就給了。


    顧婧柔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湧起一股濃重的絕望憤怒之情。


    側妃二字說得好聽,究其實質也不過是個妾,她怎麽可能給人當妾?還是一個厭惡她的家族、不可能喜歡她的人。


    太後把這提議說出來,不管陛下如何反應,她的顏麵都會蕩然無存。更不要說一定會拒絕這門親事的六皇子。


    太後此舉,簡直是把她的臉放在腳底下踩。


    她努力了這麽久,拚搏了這麽久,還沒來得及下場一試、展翅一飛,就要折在太後的手裏了嗎?


    那一瞬間,她幾乎想拉著太後同歸於盡。


    還好事情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發展,陛下和六皇子仿佛早就料到了太後的打算,父子二人聯手用言語輕巧地把話題揭過,沒有給對方說完話的機會,把她從深淵裏拯救了出來。


    宴畢,她迫不及待地起身離席,一刻也不想在這噬人的宮裏多待。


    但走了一會兒,她又改了主意,轉道去尋了阮問穎。


    “我想同你說清楚一件事。”她道,“方才太後在宴上雖然沒有說完話,但以你的聰慧,想來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麽。”


    “我想告訴你,此事絕非我本人之意,我也絕不會答應,希望你莫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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