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豎起耳朵聽,聽出來他的意思,瞬間興奮。


    她連忙拉著身邊裴公子小聲咬耳朵:“他的意思是不是不折騰了?是這個意思吧?他看樣子人品還行,承諾了應該不會再撒謊吧?你不是不想當皇帝嘛,要不咱們現在就走算了,去嶺南,或者造條大船出海去。”


    攝政王在珠珠眼裏就像一顆大定時炸彈,珠珠有點怵他,實在不想和他再有一點牽扯,那還不如出海去呢,她和裴公子出去過二人世界,天高皇帝遠,在海上醬醬釀釀,想想還有點刺激!


    珠珠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超級棒,大眼睛亮晶晶期待看著裴公子。


    裴公子看她一眼,摸了摸她的頭頂,卻道:“我剛剛才說,人心易變,既為大事,定了決心,便不可全然寄托於旁人的承諾。”


    “…”珠珠有點呆:“啊?”


    裴公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他的神容清靜,眸色輕深,不見大驚大喜。


    他端起酒杯,端向攝政王,聲音和緩:“王爺胸襟寬闊,令人欽佩,日後江山定鼎,若某有幸,必保王爺闔府平安、禮待王爺臣子部將,今日此言出我之口、便以之為諾,此為君子之約。”


    攝政王麵露動容,他沉默半響,終於露出些許釋然豪爽之態,主動先一步起身向裴公子走來:“公子高義,既如此,本王便——”


    天邊鳴鏑一聲響。


    珠珠耳邊忽而響起破空聲,那是無比尖銳而恐怖的一聲,幾乎不該是凡間有的力量。


    珠珠眼睜睜看著一支巨大的、青銅鑄的長箭,像龐然的怪物撕裂夜空,從背後生生貫穿秦雍王的左胸,大股的鮮血噴濺而出,迎麵噴了她一臉。


    隔著秦雍王高大的肩膀,她看見深深的夜色,幾裏外的水榭亭上,修長勁瘦的青年斕衫崢嶸獵獵,他舉著一把大得嚇人的弓,月光映照出那半邊英俊無匹的臉孔,幾乎凝著鮮血般滔天的冷酷與森烈。


    他舉起第二支箭矢,對準秦雍王的頭顱,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鬆開尾弦,箭尖猙猙破空而來。


    珠珠腦子轟地一聲。


    她想都沒想跳起來,掀起麵前的桌案,狠狠拍飛那支要橫貫秦雍王頭顱的箭矢。


    “蘇珍珠!!”咬牙巨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珠珠充耳不聞,過去一把攥住那支已經貫穿秦雍王胸口的長箭。


    “叫大夫!快叫大夫!!”


    她厲聲吼:“要滾水!匕首,還有止血散!”


    大股滾熱的鮮血從她手心噴湧,這盛年高大的藩王踉蹌著跌跪下來,珠珠攥住他心口的箭,被迫隨著他一起半跪下來,男人半個身體都搭在她肩膀,沉沉的重量,和著腥熱的血、鐵器的冰冷鏽味,讓夜風都變得恐怖而腥熱。


    珠珠渾身無法控製地滲出無數熱汗。


    “蘇珍珠!”


    “蘇珍珠”


    “蘇…珍珠”


    珠珠還聽見叫她名字的聲音,她煩得腦袋頂像要炸,她恨不能當場把燕煜這傻叉拽過來五馬分屍。


    “叫叫叫!叫個狗蛋!你個傻叉你等——”


    她急得滿頭是汗,手裏攥著箭,再忍不住抬起頭遠遠要破口大罵,手背忽然一暖,被黏稠滾熱的血和掌心包裹。


    “蘇…”


    “珠…”


    嘶啞的、細微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珠珠忽而全身僵硬。


    她攥著箭,像個人偶一卡、一卡地扭過脖子,對上男人一雙因劇痛生理本能泛開無數血絲的眼眸,他的眼瞳黝黑,虛弱無比,漸漸湮滅原本的生息,卻同時逐漸泛上更熟悉的色彩。


    那不是凡間那位英武正直攝政王的眼神。


    那一刻,像有一股寒意,瞬間從她頭頂涼到腳底心


    她知道那是誰


    ——那是真正的九重天元蒼天尊,神州至尊太上,衡道子。


    第五十六章


    嫉妒。


    她一定是在做夢。


    珠珠想,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之前那麽久都沒醒,怎麽可能中一箭就蘇醒了記憶是吧,這又不是話本子, 怎麽可能這麽巧是不是, 絕不可——


    珠珠眼看著男人的眼眸從死亡的空洞慢慢恢複生息。


    原本凡間的藩王的眼神, 充滿英武、強硬、野心勃勃,哪怕已經是當世權王, 也掩不住常年軍伍之人特有的驍勇悍厲之氣。


    但這雙眼睛不是的。


    這是一雙如乾坤在握、壓山海於掌中不可翻動的眼眸。


    這是威赫、強盛、絕對的不可悖逆而帶來的至極雍重。


    那是強權到極致的具象化, 是非長久亙古的尊貴而不可有的冷漠與沉和,像天與地一樣自然地呼吸存在, 毋庸置疑,無可抵抗, 所見者唯有俯首叩拜。


    說真的, 珠珠從小到大從沒怎麽見過衡道子失態的模樣


    ——除了她跳下天門的那次意外。


    但按理隻有那一次意外就夠了。


    就像人間皇宮前高懸的帝王瓦, 他是一尊巔峰權力化身的象征, 他是不應該動的。


    可這一刻,珠珠看著這從來至高無上的尊者在她麵前崩然變色。


    他的眼瞳遍布血絲,碎裂著劇厲的痛楚,無數斑駁的色彩在年長的尊者眼中衝撞,尊者大口大口喘息, 像竭然吸喘著最後一口氣力, 被箭矢貫穿的胸膛在生與死之間艱難窮盡地起伏,卻仍緊緊望著她。


    那眼神幾乎讓珠珠毛骨悚然。


    無數噴湧的血淌過她的手, 滾熱的, 腥膩的, 珠珠殺過人, 她的手不是沒沾過血,可她從沒有一次覺得血像這樣黏稠炙熱,幾乎像要從她手腕每個毛孔滲進去,讓她整條手臂都像發麻。


    珠珠並不想讓攝政王死,於公於私,也從沒想過讓衡道子死、讓鎮坐神州維護了九重天幾萬年太平的元蒼天尊死。


    她沒想讓衡道子死,她隻是想自己變強,強到能有和衡道子平等對話的權力。


    她原本想的是,先苟在人間渡過情劫,等成功涅槃,就可以帶著老婆雄赳赳氣昂昂回神州去。


    珠珠倒也沒想過和衡道子來個“分手了也能繼續當朋友”,那就不現實,還是直接天南海北不相往來的好,以後衡道子在南域,她就留在北荒,和衡道子保持“王不見王”的冷淡態度,那總應該沒啥問題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作為維護九重天的重要力量、共同攜手維護神州的長治久安安定太平,是不是,聽著就多正能量、多和諧啊!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涅槃。


    她渡過情劫、涅槃,等變強後,拳頭夠硬,一切當然就都好商量。


    然而,事情出了億點點意外。


    她還沒有涅槃,衡道子先醒了。


    ——在她拳頭還不夠硬、還沒變成大妖王之前,衡道子已經醒了,來抓她了。


    “——”


    珠珠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當場麻掉。


    救命,救命!


    她心裏幾乎有隻小鳥在撲騰翅膀團團轉著亂叫,她好想掛出來一張求救帖子,上麵大黑字標題寫著:急急急!分手後被權勢滔天的半個爹兼前夫下凡來抓了怎麽辦?!


    盛年的男人喉頭滾出大口大口的濃血,那血裏甚至夾雜著殘破內髒的碎沫,場麵驚心無比,可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神情,像被驟然攪動的風雨。


    珠珠清晰看見尊者眼瞳裏倒映的無數顫動的情緒,痛楚又震怒、悸喜而深驚,那前所未有的複雜,讓她腳趾頭發涼,後腦殼神經幾乎要原地起立跳起踢踏舞。


    救命,救命,大爺求您別這麽看她,求您了快變回原來的德行,她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你…”


    尊者艱難抬起被血浸滿的手,像想撫摸她的臉。


    珠珠當然不想給他摸到。


    珠珠下意識往旁邊扭頭躲,卻不小心忘了手裏還攥著箭矢,手一下鬆開。


    她避開尊者的手,少女細白的臉龐從他手中躲開,她鬢角微微翹起的發絲像鳥兒的尾羽掃過他掌心,流露出少年人獨有的輕盈冷淡的抗拒。


    “!”


    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怒與歡喜在尊者臉孔僵凝。


    他像猝然被捅了一刀,血肉被利刃生生掀開,那刀刃還在肉裏肆意攪動,攪得鮮血淋漓。


    等鬆開手,珠珠才反應過來,趕緊又去抓住箭矢,不讓箭矢亂跑造成二次傷害。


    但好像還是晚了。


    尊者猛地全身顫抖,忽而佝身一大口血噴出來,如大紅的血墨濺濕了半張桌案。


    “你…”


    “你——”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像要把她的手攥下來,那雙目如燃起熊熊鬼焰,珠珠瞬間呲起牙,髒話還沒來得及罵出來,他雙目一闔,整個人仰頭往後昏倒去。


    “王爺——”


    “主公!!”


    “!!”珠珠快要瘋了。


    所有人倉皇恐慌圍過來,男人昏過去仍然攥著她的手不放,珠珠雙手還得攥著箭,心裏罵罵咧咧也沒空去掰,直到幾個大夫連滾帶爬地趕來,接替她攥住箭。


    “血止不住。”為首的老大夫看見這樣一支青銅長箭,刹時幾乎魂飛魄散,抖著手三四包止血散撒下去,血還是不死不休從血洞中噴湧:“血止不住,這樣根本拔不得箭。”


    眾人聽得頂門三魄飛散,段晁目眥欲裂:“不可能!不可能!拔箭!快拔箭!我命你立時拔箭!必得保住王爺性命!”


    他說著就要扯那老邁大夫拔劍,薑老仙君第一次駭變了臉色,推開他喊:“拔不得,拔不得!這箭壓著傷口止血,血還沒止住,一旦拔出,立時所有傷口崩裂大出血,十幾息內必死無疑!”


    “!”


    段晁臉色瞬間慘白,眾人頭昏目眩,哆哆嗦嗦如喪考妣。


    “少君!小少君!”薑老仙君什麽也顧不得了,轉過來衝著少女撲地哭喊:“太上不能出事,太上萬不能出事啊!您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保住攝政王性命!”


    “——”珠珠還滿手是血,聽得瞬間咬牙。


    攝政王該死嗎?攝政王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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