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不該死,他死了已經要凡間天下大亂了,可衡道子比攝政王還不能死


    ——衡道子一死,六合神州所有的秩序將瞬間崩塌,那再也不隻是凡間的亂相了,那將是諸界世州、妖魔道佛重新暴動廝殺爭奪的真正大亂世。


    燕煜!燕他祖宗個缺德王八蛋!


    珠珠咬著牙,喊阿蚌幫她抽出衣兜裏藏著的桃花枝。


    這是南樓侯在九重天上贈予她的桃花枝,現在桃花枝上隻剩下三朵桃花,珠珠讓阿蚌遞給薑老仙君,薑老仙君像捧著寶貴的的嬰兒,小心翼翼一片一片摘下來喂給尊者,直到一朵多的花瓣喂完,他胸口的血才勉強止住。


    珠珠有點怔怔看著那花枝,三朵桃花,隻剩下一朵半,光禿禿開在花枝的最後,像花開過春夏過入了寒秋、將逐漸走向枯寂。


    “——”她心頭忽然微微一抽,心尖像被什麽揪起,卻說不出任何原因。


    “少君。”薑老仙君將桃花枝遞還給她,幾乎老眼含淚:“少君大義,少君大義,神州百姓都該記得少君的恩情。”


    珠珠回過神,搖頭把剛才莫名其妙的念頭甩飛,懶得聽那些廢話,隻讓阿蚌把桃花枝接過來。


    珠珠這時才感覺手背發僵,一低頭就看見男人還抓著她的手,頓時超氣。


    她立刻想去掰,但在她伸手碰到衡道子手背前一刻,一隻泠泠的手卻從她肩後伸來,像帶著浸霜的冷意,握住她的手指。


    珠珠一愣,下意識仰頭,對上公子垂視而來的肅寒目光。


    他的眼神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寒意,像高峰蓮花花瓣結凍的冰棱,前所未有的冷冽而富有威嚴。


    珠珠被他那目光看得一呆,嗓子像卡住,莫名沒敢擠出聲音。


    裴公子一言未發,他握住珠珠的手指,想把她的手帶出來,但沒有帶出來


    ——衡道子攥得太緊,男人像昏迷前用盡所有的力氣,也非得把少女死死禁錮在身邊不準離去。


    珠珠第一次看見裴公子臉上浮現出那樣震恚的怒色。


    他像兀然失去所有的忍耐,直接去將男人的手指往後倒著掰折,他的動作極度強硬而冷漠,儼然已不介意將男人的手或者手指折斷,珠珠甚至蒙生出一種錯覺,如果身旁地上能有一把匕首,他會直接拿起來,毫不猶豫砍斷男人所有根不省事的手指。


    在男人本能因為劇痛不自覺略微鬆敞開手心的時候,裴玉卿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帶出來。


    然而小鳥還在呲牙咧嘴。


    因為裴公子抓她也好痛。


    公子那白皙的、秀美的,玉一樣的手掌,此刻也像變成了真正的玉石,堅硬地緊緊錮住她。


    公子的臉龐像玉冰雕鑄,他一眼未往後看,攥著她的手把她拉起來,便拂袖大步往外走。


    珠珠被抓得一個趔趄,跌跌撞撞跟著他走,部將臣僚忙跟在身後,很快走出水榭外,嘈雜的驚呼大叫聲逐漸被無數腳步聲和潺潺水聲取代。


    晚風吹過,珠珠全身早汗濕了的裏衣一下變得冰涼,她不由打了個顫,手臂冒出好多雞皮疙瘩。


    珠珠鼻子癢癢的,好想打噴嚏,她先沒空去揉,看著前麵大步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開口:“公子,我知道是誰刺殺的攝政王。”


    珠珠揚起嗓門大聲說:“就是上次來咱們府上那個什麽中南督指揮使,現在他叫厲寒,剛才他站得不遠,這麽短時間他還跑不遠,我可以現在去抓——”


    裴公子突然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看著她。


    公子的神容像漠北長城吹來的朔風,他垂望的目光下,江南最多情的春水都要在其中哀鳴著封凍。


    “……”


    珠珠後麵的聲音莫名卡住了,呆呆看著他。


    裴公子看著她,晚風吹起他寬大的博帶衣角,剛才亭子中熏香酒熱脫了外氅,他隻穿著單衣,黃大監忙遞來鶴氅,他也並沒有接。


    “……”


    珠珠不知為何感覺喉舌幹燥,她看著美麗菩薩含怒的模樣,吞了吞幹澀的唾沫,才突然驚覺到什麽。


    靠!!!她剛才好像當著老婆的麵對攝政王太關心了。


    她明明一直都表現的不怎麽認識攝政王的。


    完了完了,穿幫了露陷了,跟前任牽扯不清,這可是追老婆的大忌!!


    剛才過載的腦殼終於重新啟動,珠珠一個激靈,趕緊努力找補道:“我…剛才事情太突然了,攝政王往這邊倒下來,我就…我就支住他了,救人為先是吧,而且他看樣子…”


    裴公子冷冷靜靜看著她半響,終於接過鶴氅,卻是披在她背上。


    珠珠心裏一甜,下意識想往公子懷裏鑽,卻就聽見頭頂菩薩開了口。


    他的聲音像噙著霜雪,緩緩道:“這是留王閣,隻能有一個太宗皇帝,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你想讓誰來做太宗。”他道:“你想做誰的明德昭皇後。”


    珠珠:“……”


    珠珠:“??!”


    珠珠猝不及防,瞬間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這是什、什麽——


    還不等珠珠反應,裴公子看著她,忽而喉頭上下滾,一口血毫無任何征兆猛地噴出來,整個人像死去的鶴跌落。


    “——”


    血濺在珠珠臉上,徹底染紅她臉上半邊黃金麵具,沿著邊角,血珠滴答滴答落下來。


    “……”


    少女呆呆,半響,瞳孔驟然收縮!


    第五十七章


    我死了心,就再也不要心了


    珠珠偶爾會想, 她上輩子究竟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這輩子才會這麽倒黴


    ——不僅她倒黴,她的倒黴好像都要傳染別人了。


    那日留王閣宴席後,裴公子嘔血昏迷,被眾人慌忙送回官邸, 數個日夜不醒。


    當夜時頭發花白的老神醫被匆匆接來治病, 診完脈, 直搖頭唉聲歎氣,沒敢說太直白, 小著聲音含含糊糊說什麽“鬱結胸中”“氣血積而滯澀”“舊疾並起”……


    珠珠坐在床榻邊, 臉上沒什麽表情,說:“反正總結起來, 就都是被我氣的唄。”


    老神醫當然連連擺手說“不敢不敢”,珠珠抿了抿嘴巴, 看著靜靜躺在枕榻上闔眼昏沉的裴公子, 也什麽也說不出來, 隻把桃花枝拿出來, 遞給老神醫。


    老神醫接過桃花枝,卻仍佝僂著身子不動。


    “……”


    珠珠一頓,抬起頭,看見老大夫溝壑斑斑的麵容逐漸浮現欲言又止的難色。


    不知為什麽,珠珠的腦袋很空茫, 從留王閣回來, 她的心就像一直飄在半空、落不下地來。


    直到她此刻,她看見老神醫無比為難的神色, 她突然就明白了, 自己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你說吧。”她說出聲音, 聽見自己的語氣竟然還挺平靜:“我也不會真的殺人,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老神醫全身顫抖一下,忽然整個人撲地跪下:“姑、姑娘,老朽實不敢講…公子的舊疾本就重,如今又被牽引了出來,恐…恐…”他嘴唇哆嗦,才深深低頭吐出最後幾個字:“恐…天不假年…”


    珠珠像被從腦殼頂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騙我。”少女緩緩說:“他最近已經好了很多,他已經不吐血了,他已經可以站起來了,怎麽可能…就吐一次血,就變成這樣呢。”


    珠珠袖子下的手指在輕微發顫,她把手指蜷握起來,指向老神醫手裏的桃花枝,像迫不及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而且,而且就算再不濟,還有這個呢!”


    “這…這花確實神物,但…但隻剩一朵,照之前的效果看,公子天生對此物過於耐受,療效遠不如預期…”


    老神醫顫聲哀道:“公子生來胎裏帶一段熱毒、幼年更顛沛波折沒能好生將養,以致那毒早早就深入骨髓,原本就難過三十大關,後來有幸得姑娘此神花相救,得以大大緩解熱毒、增了許多壽數,但這神花治病也需講究療程,任何一段療程內病人最忌諱大喜大悲,情緒大恫則功虧一簣!如今療程將盡、公子卻生生嘔血昏迷,可謂前功盡棄!如今這枝頭僅剩下一朵多的花,也不足以從頭再來,就算將這剩下的花瓣全用了,也隻能解一時危急…”


    老神醫落下淚來,深深低頭哽咽:“也隻…隻能治病,救不得命了。”


    屋中一片死寂。


    “嘩啦!”


    一直鎮靜的少女猛地踹開身旁小幾,上麵所有東西霹靂乓啷全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你騙我,我不信。”少女搖頭:“我不信。”


    “姑娘…姑娘…”


    黃大監再忍不住老淚橫流,全身癱軟在地,伏地嚎啕悲哭:“公子啊——”


    珠珠僵硬呆坐在那裏,扭過頭去,看著裴玉卿,他闔著眼,麵龐蒼白而憔悴,曾經豐盈柔潤的唇瓣變得幹澀,像荒年幹涸的大地,皸裂出無數細細唇紋。


    珠珠呆呆看著他,半響,顫抖抬起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臉龐。


    你怎麽會死呢,珠珠想,我明明已經把你救回來了,你怎麽又還是會死呢?


    “我不許你死。”少女低聲搖頭,自言自語:“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說了不許你死。”


    “姑娘…請姑娘…早做準備。”老神醫看過無數生死離別,看著這幕也覺得不忍直視,低頭哽咽:“照脈象所看,便是把所有的藥都用上…壽數也少、少則三月,多則…則還能有兩三年無憂。”


    “不。”少女聽得直接搖頭:“我不要。”


    “他還不到三十歲,憑什麽隻剩下兩三年。”珠珠說:“你們知道他跟我說過什麽,他居然說他想當太宗皇帝,可你們的太宗皇帝還活了六十多歲、和皇後恩恩愛愛過了三十年,可我才認識他不到十三個月。”


    “這樣算,他還欠我好多好多年。”少女自顧自說:“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明明是他先說的,他自己說的話、他怎麽能說話不算話,沒有這樣的道理。”


    屋中沒有人說話,隻有此起彼伏的低低啜泣嗚咽聲。


    “別哭了。”珠珠說:“都別哭了。”


    整個屋中,隻有少女沒有掉眼淚,她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月光照在她眼睛,她眼瞳中像有一座漂亮冷靜的山、一條在沙漠中荒涸的河。


    “給他喂藥吧。”少女對神醫說道:“讓他盡快醒過來吧。”


    老神醫顫顫應了聲,叫弟子端來熬好的湯藥,佐著花瓣慢慢喂給裴公子。


    桃花枝還剩一朵多大半的桃花,珠珠看著老神醫連摘了四片,小心翼翼喂進裴公子嘴唇裏,她終於看見裴公子蒼白麵龐浮現一點點血色。


    老神醫把剩下的花枝遞還給她,珠珠低頭一看,倒數第二朵桃花隻剩兩片了、除此之外,隻剩下最後一朵完整的桃花,含苞靜靜蜷在花枝尾端,始終沒有綻開。


    “姑娘…”老神醫不忍含糊地說:“照上次公子昏迷的情形…這次公子再醒來,恐怕…又會忘卻些舊事…”


    珠珠知道,老神醫是不忍直言,裴公子忘卻不是舊事,他忘記的是感情和情愛。


    他不會忘記任何事,他甚至都仍記得有多愛她…可他的情緒會被逐漸剝奪,他隻能記得愛,卻淡泊得感受不到、也無法明白


    ——那是上蒼給他的劫,催促他斷絕情愛、渡劫化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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