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俞大猷每天練習《洗髓經》總綱篇的法門祛毒,效果顯著,毒素祛了七七八八,練到第二層“無始鍾氣”篇,雖然俞大猷對這篇的記憶有一點模糊,但也足以夠用,毒素也基本盡祛。再往後第三層“四大假合”篇,俞大猷已經記的十分模糊,他心中雖然難耐抓癢十分想練但卻不敢再強練。此時已經進入冬季,俞大猷外傷也痊愈恢複,於是不再耽擱,帶著長生往紹興去了。


    一路之上俞大猷謹小慎微,少走大路遠避人群,常常朝休夜行,飲食住行都萬分小心,時刻注意有沒有被人盯上跟蹤,這一日總算到了紹興府山陰縣。


    山陰縣曆史悠久,舜禹生興之地,自秦代便已經設立,是會稽郡二十六縣之一,與平常府縣的繁華不同,這裏民風古樸景秀清新、街上一片古鬱文風,長生很少見到這樣的地方,東看西瞅什麽都新鮮,俞大猷連日提心吊膽地奔波此刻也鬆了一口氣,江湖上的地盤大多涇渭分明,現在與水月山莊已經很近了,既然到了此處那便還算安全,兩人便在街上慢走閑逛,邊走邊打聽水月山莊的方向。


    近來一直奔波,停下不是練武就是輪番睡覺,兩人都不曾閑聊,長生看今天俞大猷也心情大好,便邊走邊問道:“先生,咱們要去的那個水月山莊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你說的那個‘青藤白鳳’又是什麽人啊?”


    俞大猷道:“這水月山莊原本在江湖上也沒什麽名氣,不過是一個小地方上的幫派性質的莊子。大明朝幅員遼闊、生民兆億,政府管治的手腳觸碰到縣也就算是到頭了,可這再往下的小地方也不能沒人管,於是就有了很多這樣地方上的鄉紳、山莊、幫派之類的不入流的小組織。收收十裏八地的例行孝敬和保護勞費,組織些鄉兵家丁,保著這一畝三分地的秩序安全,於人於己基本多益少害,朝廷也就隨他們去了。因為都肩負著一方治安,除了錢還少不了得學個一招半式防身撐場麵,偶爾嘛也有些個厲害的人物在江湖上有點名頭,不過大多都難上大台麵,武林上有這一號不多、少這一號不少。”


    長生問道:“先生不是說自己在江湖是響當當的人物嗎?既然那都是不入流小的地方山莊,怎麽這水月山莊名氣還這麽大?你還得來求他們?”


    俞大猷道:“我呸,求什麽求,老子來是和他們切磋的,你個臭小子可別瞎說。這水月山莊原本的老莊主叫徐鏓,武功一般本事一般,江湖上的名頭一般,生了兩個兒子叫徐淮、徐潞也都是一般,但後來徐鏓歲數一大把了,納了一房小妾,生了個小兒子叫徐渭,這個徐渭卻是很不一般。”


    長生笑道:“先生說話逗趣的水平也很一般啊”


    俞大猷也哼聲一笑,繼續道:“這徐渭小時候命也不好,剛出生不過百日,徐鏓就過世了,徐渭的生母也被徐鏓續弦的正室苗氏趕出家門。當時水月山莊由徐淮掌管,徐渭雖然名義上是小少爺,實則卻是從小寄人籬下。”


    長生聞言努了努嘴,歎了口氣。


    俞大猷又道:“不過這徐渭不幸歸不幸,但他確是一個百年不遇的絕頂天才,據說他從小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六歲通書九歲作文十歲精擅書法,十二歲時仿揚雄的《解嘲》作《釋毀》,名動江左,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奇門八卦,從小到大隻要是他嚐試過的東西,沒一樣不是耍的隨心所欲信手拈來,甚至讓很多行家裏手都望塵莫及。十四歲已經是享譽江南的第一天才少年了。其天賦才學比起王安石寫的那個方仲永可勝百倍。”


    長生嘴巴長的大大的,他雖不知道其中深淺,但也聽的出來那人小小年紀已經如此了得,自己相比之下頹然失色。


    俞大猷繼續道:“如果隻是天生的藝術奇才,我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的,但他真正揚名江湖的事那可是頗為了得,連我都由衷佩服。”


    長生聽到這話更是驚奇,他知道俞大猷素來不服人,爭強好勝從不甘於人下,別人能說他不好,卻絕不能說他不行,現在居然自認比不過別人,想來徐渭其人當真了不起,便問道:“他做了什麽事,連先生你都這麽佩服?”


    俞大猷道:“兩年前徐渭十七歲,他那時已經是名動文壇、藝壇的天下才子,不過他為人極為孤高自賞,不願參加科考反而開始四處雲遊。當時海防怠廢官軍憊懶,有一夥三五百人的倭寇,在泉州登陸上岸,一路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加上朝廷海禁,很多商人漁人沒了出路,也一並混在其中,還有一些強盜馬賊、暴徒水匪,各種各樣的烏合之眾混在一起不斷壯大、趁火打劫,這隻隊伍一路北上人越來越多,到最後居然有四五萬之眾。


    而且其中我大明人遠遠多過東瀛浪人,他們人多勢眾,而且幾乎個個都有武藝在身,地方幫派和官軍哪裏是他們的對手,幾次阻擊都是損兵折將敗北而歸。因為這夥倭寇匪徒成員組成魚龍混雜,他們一直殺戮搶掠,完全失控喪失人性,連“黃金會”都控製不了他們,這隻人馬橫跨閩浙、竟然一直打到揚州城下,所經之處殺人過萬,血流成河罄竹難書。”


    長生自下山後已經見過不少殺戮死亡,但是聽到這番場景,依然忍不住打個寒顫,問道:“那既然大都是一國同胞,怎麽還能如此殘忍呢?難以想象這是活生生的人會做的事情,他們不怕死後在無間地獄裏永世不入輪回,痛苦煎熬嗎?”


    俞大猷哼聲一笑,又是輕蔑又是無奈,說道:“人一旦入了人潮大流,利益驅使也好、受人蠱惑也罷,有了第一次作惡,便會一次次大破自己的底線。總想著旁人做得,我為什麽做不得;害人都害了,殺人又能如何。獸性尚有底線,虎毒不食其子,餓犬不食其胞,可是人,一旦蒙了心發了狂,人不是人,獸不是獸,什麽可怕的事都能做得出來。人性可比獸性殘忍的多。”


    長生聽到這話又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時間毛發聳立。


    俞大猷又道:“所以你要記著,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長生深深一點頭,又問道:“那這夥暴徒後來怎麽了。”


    俞大猷道:“倭寇一路打到揚州,所到之處地方官員不是自殺殉職就是落荒而逃。當時朝廷內黨爭正酣,內閣首輔張璁正忙著剪除異己,何況賊人行動神速,朝廷對這天南之事也不知道是沒聽說還是懶得管,幾個總兵覺得剿賊一無詔令二沒油水,紛紛以流寇隻需地方官府出麵拒不出兵救援。隻有“浙江巡按監察禦史”胡宗憲,浙江塗炭之後,他北上逃難隻身一人前往揚州,率領城內數千官兵鄉民勉強守城,所幸揚州城牆高樓堅,一時得守,還不至於馬上城破塗炭。”


    長生急切問道:“後來呢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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