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花神窟。


    陳楓站在通天帽上。


    好高,一眼望不到底。


    在這裏吊來蕩去,膽識一定過人。雲拂衣擺,有幾分羽化登仙的意境。


    心理建設做得差不多,勉強安慰自己吊在上頭不那麽像風幹臘腸。


    陳楓抓起腳邊的麻繩套在通天冠上,另一邊綁在腰間。順著麻繩滑到紅花神像左眼窟窿的地方,接著殷長衍停下的地方繼續擦洗。


    這活兒,總得有人幹。


    醫堂。


    房間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醫修衛清寧邊放下肘部的衣袖邊走出來。


    麵上帶著和煦的笑,“他叫什麽名字?”


    王唯一和一堆紅花君子圍上去,擠得水泄不通。


    “殷長衍。”


    “師兄,他怎麽樣?”


    “師兄,你盡管用藥。什麽藥都可以,一定要治好他。”


    衛清寧聽到“殷長衍”三個字時眼睛亮了一下,“紅花節那位拉起神禾橋的紅花君子麽。”


    眉目越發和善。那一天可給醫堂省了好大的工作量。


    衛清寧:“性命沒什麽大礙,但是鎮陰蠟灼傷,隻有丹藥‘一裏封冰’才能解。醫堂一年產兩顆‘一裏封冰’,全在劍堂弟子李卿之手裏。”


    紅花君子們麵麵相覷。這可不太好搞,他們跟李卿之結了不小的梁子。


    試探問道,“醫堂沒留一顆嗎?”


    “沒有。”衛清寧搖了搖頭,麵帶微笑,“‘一裏封冰’對藥材要求極高,稱得上苛刻。藥材是李卿之一人搜羅,費了不少心血。”


    “這樣啊。”


    劍堂。


    鬆柏林。


    王唯一與紅花君子們一道站在李卿之麵前。


    李卿之全程整張臉黑成鍋底。


    大手一揮,拒絕得幹脆利落,“不可能,我拒絕,別癡心妄想。”


    陳楓:“李師兄,殷長衍與你同為劍堂弟子,是你的嫡係師弟。眼下他被誤傷,正是你展示良善心胸、兄友弟恭的時刻,你怎麽能見死不救。”


    李卿之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宛如聽到什麽笑話。冷哼一聲,冰涼眸子掃過紅花君子眾人,“不是你們先挑釁麽?現在又裝什麽。同門內鬥、損壞紅花神窟,殷長衍但凡把宗門規矩放在心上,便不會有眼下的境況。這不叫誤傷,是他活該。‘一裏封冰’,我斷不會交出。”


    膽小紅花君子氣急,“李卿之,殷長衍正在受罪,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你沒點兒良心嗎?”


    “那種沒用的東西,早丟去喂狗了。”


    紅花君子們氣急敗壞,但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陳楓踹斷鬆柏,眯了眯眼,“好好好,李卿之,今日之辱我記著。你最好祈禱以後別犯到我手裏,我們來日方長。”


    膽小紅花君子惡狠狠地瞪了李卿之一眼,壓低聲音問陳楓,“去哪兒?”


    “我們沒時間耽擱,尋藥材。”


    一眾紅花君子步履匆匆散開。


    王唯一沒走。


    李卿之瞥了一眼王唯一,“你怎麽還在?排隊等罵我麽。”


    她哪兒敢啊,他可是師尊。


    “李師兄,殷長衍不是損壞紅花神窟才受傷。紅花神窟底下有一個五神鎮陰陣,像蠟一樣熔解坍塌。殷長衍為紅花君子斷後,被鎮陰蠟灼傷了腿。”王唯一說,“你什麽時候改了主意,就把‘一裏封冰’送到臨江邊,我家住那兒。”


    李卿之聽到“五神鎮陰陣”,眸子有一絲轉瞬即逝的震驚。


    眾人離開後,李卿之去了一趟懸木閣。


    沒人知道劍堂堂主褚行常年幽居在此處。


    李卿之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紅木錦盒,裏麵靜靜地躺了兩顆丹藥。仔細看,就會發現盒子角落部分都結了冰。


    正是一年才得兩顆的丹藥‘一裏封冰’。


    “堂主,李卿之送藥而來。”


    褚行側臥在閣樓頂端喝酒,聞言放下酒壺,“這麽快又到十二月十二了。”


    每年的十二月十二日,是李卿之為褚行送‘一裏封冰’的日子。


    李卿之縱身飛升,坐在褚行身側,“堂主,傷口好些了嗎?請讓我來為您上藥。”


    “老樣子,燒習慣了。”褚行半褪下衣衫,後背有一片很大的紫黑色灼傷痕跡。


    若王唯一在,一定會驚呼‘這傷口與殷長衍腿上的一模一樣’。


    李卿之眸色暗了一瞬,擱在盒子上的五指漸漸收緊,“要不是我惹是生非,堂主斷不能無時無刻受鎮陰蠟灼燒之苦,修為受限,數年不得寸進。”


    他十分自責。


    十年前李卿之是明炎宗劍堂有史以來最強的少年天才。入宗不過兩年,大敗眾弟子,恃才傲物,意氣風發,猖狂得沒邊兒。


    打聽到紅花神窟底下藏了一個祭台,鎮壓著頂陰邪厲害的東西。他倒要瞧一瞧,看是個什麽稀罕物件兒。


    褚行是紅花神窟守窟人,修為高深。但論耍詭計玩兒手段,他不是李卿之對手。吸入過多‘大夢不覺’導致修為渙散,整個人動彈不得。


    褚行一條胳膊被折成扭曲的弧度,疼得渾身冒冷汗,“李卿之,你不能進去。這不合規矩,裏麵很危險。”


    少年李卿之眼皮子懶洋洋地抬了一下,一雙眸子靜得可怕,“危不危險的走一趟不就知道了,用不著你說。”


    繞過褚行,抬步就走。


    腳腕倏地被大掌扣住。


    低頭一看,順著胳膊正對上褚行那張因中術法而發白痛苦的臉。


    褚行喘著粗氣兒,“......別、別去。”


    “羅裏吧嗦的,煩死了。”少年李卿眸子閃過一聲不耐煩,靈力上腳。


    褚行另一隻手被“哢嚓”一聲踩斷,軟軟地垂在身側。


    少年李卿之眸子冰冷,鞋底在草上慢條斯理地蹭了蹭,嫌髒。


    “憑你,也想護住鎮壓之物?嗬,廢物。”


    轉頭進去。


    少年李卿之見到了五神鎮惡祭台。


    少年李卿之點燃了燭台。


    意識到不對時,已經晚了。


    “惡”相紅花神蠟像身子融化了一半,頭頂鎮陰蠟似是粘稠的漿糊悄無聲息地從四麵八方沉了下來,堵死了出路。


    不可一世的少年李卿之第一次嚐到名為“恐慌”的情緒。


    今天要喪命在這裏。


    頭頂一大坨鎮陰蠟劈頭蓋臉滴下來——


    突然腰間一緊,腳步騰空,猛地被拽進一個溫暖的胸膛中。


    耳邊傳來“啊啊啊啊——”的慘痛叫聲。


    少年李卿之抬頭,直勾勾地對上褚行那張扭曲到醜得麵目全非的臉,看見黑紫色的灼燙傷一點點侵蝕著後背。


    他猛然意識到,褚行從一開始護得就不是什麽鎮壓之物,而是他李卿之。


    褚行用身子護住李卿之,抱著他一步一踉蹌走出五神鎮惡祭壇。


    聽說,過幾日是紅花節。褚行求了明炎宗三年才被允許在紅花節當天扮演紅花神。


    聽說,鎮陰蠟灼燙傷無藥可醫,傷者無時無刻似被灼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說,褚行因失職失責被宗門罰戒鞭二十鞭。


    聽說,劍堂一度因堂主重傷而被拆分並入其它堂。


    再後來。


    劍堂多了一個暫代堂主之位的李師兄李卿之,整天手拿律典,張口規矩閉口劍堂。


    褚行拍了拍李卿之的肩,“你都自責多少年了,不膩味麽。”


    李卿之覺得褚行得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事兒,“堂主,殷長衍擦洗紅花神像,和紅花君子們一同掉進五神鎮惡祭壇。他被鎮陰蠟灼傷了。”


    終於體會到當年褚行的感覺。唉,無奈,無力。


    “繼續講。”褚行說。


    “我在他身上隱約看見當年你的影子。一裏封冰,我想勻他一顆。”


    褚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李卿之,我求之不得。你總算有點兒像一個堂主。快去,我自己能療傷。”


    “嗯,李卿之告退。”李卿之抓著紅木錦盒離開。


    褚行大口喝酒,簡直要偷笑出聲。當年那個性情乖張、一身戾氣的少年天才漸漸成長為有擔當的男人,真他媽的欣慰。要知道自己當年可是做好了隨時清理門戶的準備。


    醫堂床鋪緊俏,衛清寧通知把殷長衍扛走。


    陳楓提議,“我家有一張寒冰床,能暫緩殷長衍的灼燙傷,去我家吧。”


    “回家,去臨江邊上。”王唯一說。


    “為什麽?”陳楓不理解她的堅持。


    “李師兄一定會來送‘一裏封冰’,我得等他。”


    陳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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